十二、點撥

孩子的媽媽在旁邊都有點看不下去了,小聲和張弛說:“警官,我是想盡力配合你們的工作。但是我想和你說一下,小孩子他玩心重,觀察力也不怎麽樣。你認真問他,他倒當做遊戲一樣。他的話不能全當真的,如果說錯了,不會追究我們家長什麽責任吧?”

“那他平時對人臉的辨識度高不高,你了解嗎?”

“我的兒子我清楚他的脾氣,你看他回答得很認真,過不到五分鍾,你再問他,他有可能會給你一個完全不同的答案,倒也不是故意撒謊,實在是年齡太小,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麽,說過什麽。如果這樣耽誤你們破案,那我們就不好意思了。”

張弛無言以對。孩子的母親誠惶誠恐,見證人不是成人,他交白卷是情理之中的一種最差可能,他早該料到這一切!

隻是怎麽來麵對本就對他充滿懷疑的組長,怎麽來答複對他抱有滿腔期待的顧師傅?

這天張弛鬆鬆垮垮地回到宿舍,電視不開,手機也不看,回到房間直接脫光走進衛生間。鏡子裏,他看似修長的身材**著時,顯得格外健碩緊致,肌肉恰到好處,膚色不深不淺,最結實的是他的臀部,微微上翹,僅僅從外觀都能感受到皮實的肌膚和堅韌的手感。

然而,此刻他卻無暇欣賞一向自誇的身材。他悶悶不樂地跨進淋浴房,呆呆地站在水幕中,雙手抱肩,抬頭挺胸,隻是希望放空頭腦,能夠在一瞬間抓住稍縱即逝的解決方案。他在裏麵站了很久,從未有過如此的失落。

這到底是怎麽了?張弛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並非毫不在意,對於模擬畫像的牽腸掛肚遠遠超過了自己的估計。可是眼下,這份可能的事業何去何從,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出師未捷身先死”嗎?

如果不是北京的小夥伴來敲門,熱情邀請他出去集體烤串,他大概會在衛生間裏自罰一個晚上反省、思考,試圖解開這個無解的謎團。他疲憊地隔著門謝絕了邀請,回到**就沉沉地睡去了。

連續幾日無所事事,連打雜都沒有理由,換做以往,張弛一定會斷然離去,現在他卻在等……一個機會、一條線索、一個轉折?張弛不清楚自己在等什麽,隻能每天混跡在各個辦公室,找相對較閑的人聊天吹牛,當然,還要忍受著組長無聲的譴責。

在體製內呆久了的人會明白,閑人一般有三種。同樣是閑,日子的好過程度卻是天差地別。第一種,是自己想要閑。這類人一般會緊抱領導大腿,隻把領導的事當做本職工作,其餘的時間大多用來捕風捉影、打小報告。他們本身並不把這些行為視為缺乏道德底線,相反會認為自己通過平衡之術來獲得一定程度的自由,幹死幹活的群眾對他們即使看穿了也隻能敢怒而不敢言。第二種,是別人想要他閑。這一類大多是曾經身處一線的前領導,由於年齡、身體等種種因素,主動或被動地退居二線,於是抱著“尊老”的態度也好,為自己將來的處境立個標杆也好,現任領導往往放任了這類閑人,老百姓自然也沒有什麽發言權,隻能默認。第三種,是不想閑的閑人。這類閑人日子最難過,本應是年輕力狀、青年才俊,卻因為為人、機遇、性格、領導幫派、小人捉弄等各種原因不得已成為邊緣角色,領導派不了核心業務,自己也承擔不了重要角色,日複一日,習慣成自然,閑人也成定型。

而現在,張弛就好像這可悲的第三種閑人。離開單位多日,前方又杳無音訊,顧師傅也不再來電話,神經大條的張弛都覺得有點不對勁了,怎麽像被發配邊疆了?

這天,他忍不住在微信上向飯館老板“樊指導員”側麵打探局裏情況時,發出“生不逢時”的感慨:“偏偏遇到個無頭案,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是天天把冷板凳都快坐穿了。”

一向被大家認為有“小智慧”的樊指導很快回了條微信:“兄弟,你可是九十點鍾的太陽,火辣辣得刺眼睛呢。直路走不通,不妨走走彎路,穿穿小道。”

他一邊反複地看著這行字,一邊在腦海裏回憶那天小孩子說的每一句話、他母親說的每一個字。

思緒裏黑壓壓一片,突然間像被照進了一束光。他咬緊那幾個短語拚命地回憶,這片光似乎近了點,覆蓋的扇麵也大了不少,一切的景象都還朦朦朧朧,又卻仿佛能看清了方向。

他突然興奮地起身去找隔壁辦公室的偵查員。張弛走進屋子的時候,三三兩兩有人在發呆,有人在抽煙,也是一副膠著沉寂的蕭條景象。看到他爽朗舒展的麵容,大家的眼神瞬間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一個小時後,他站在了組長的辦公桌前。組長的麵容被煙霧吞沒了,隻看得清他的頭頂,平頂頭,夾雜著不少花白的頭發:“你確定有這個必要嗎,不會再畫天窗嗎?”

張弛毫不示弱:“之前我因為見證人的判斷力、表達力都不過關,導致無法溝通,獲得有效因素。現在,至少見證人有自己的思考力和成熟的表達力,而且觀察的人是她非常感興趣的對象,人一般對於自己在意的東西會比較留意觀察,記憶力也更好。”

“你怎麽判斷的,之前怎麽沒有提到這條線索?”

張弛真想回敬一句:“您當初也沒問,還不是我新挖出來的點?”他沉默了兩秒,終於忍住了:“我已經側麵了解過,目擊人本身大齡未生育,一直想有個孩子,之前還是在老家就讀幼兒師範專業的,對孩子非常喜歡。而且據之前的男孩母親提到過,店裏有個女孩非常可愛,長得像小熒星藝術團的演員一樣,他兒子後來就光顧著圍著她轉了。”

“其他信息核實過了?”

張弛打開筆記本確認:“目前,通過我們同誌的排摸結果,當天店裏一共出現過五個孩子,隻有兩個是客人帶來的,其餘的都是類似男孩這樣隔壁店裏老鄉的孩子。在這兩個陌生孩子裏,其中一個是母親複印材料,接孩子回家途中順道經過店裏。另一個就是來發傳真的男子帶來的,女孩稱呼他是‘大舅’,對方北京口音,按照這裏的稱謂,應當是親戚關係。”

組長不語,隻看到他的頭輕微動了動。

張弛彎下身來,雙手撐在辦公桌上,以便直視著他的眼睛,確認:“那您是同意了?我這就去把人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