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鏡像空間

看著那節車廂像幽靈般地移動過來,距離越來越近,應該很快就會相撞了。不用猜測,兩個這樣龐大的金屬東西在水中相撞,結果是可以預料的。

可以提前跳出去逃生嗎?恐怕沒有可能。

現在所在位置的深度有多少,誰也不知道,或許一出去就會因為水壓而當場斃命;而且,這水下通道應該就像一根充滿水的管道,根本沒有可供上浮的空間;此外,最現實的一點,在這種水壓下,水密艙門根本是打不開的。

林友發感覺自己的身體也有些禁不住地顫抖,其中有恐懼是難免的,但心中並不全是這個,而是一種混雜著的情緒:恐懼、仇恨、激動、興奮、甚至還有些許期待和解脫。

不知是否人在生命到達最後盡頭的時候,思維會變得很快,而導致時間會變得很慢的錯覺,據說有些經曆過瀕死狀態的人,甚至可以在短短時間內回憶起自己一生的點點滴滴。

不過他倒沒有,他隻是回想起了自己當飛行員時,曾不止一次地設想過在飛機受傷、彈藥耗盡的情況下,如何駕機去撞擊敵方目標。還設想過如果要撞,是撞空中的、海麵的、還是地上的更容易,撞擊的一瞬間是睜著眼睛還是閉著眼睛這樣的細節。

但這一次撞擊,卻和他之前的種種設想都不一樣,倒也省事!除了睜眼還是閉眼沒有想好,其他的一切都不用選擇。

身後的一陣驚呼打斷了他的思維,他轉頭一看,不知什麽時候,後麵的人已經都站到了他和拉瑞的背後。

看著大家臉上流露出的驚恐表情,林友發伸出右手憐惜地摸了一下嘎子的頭,又握成一個拳頭,用力揮舞了一下。大家看著他的動作,眼神從驚恐變成了堅定。

他又轉頭看向拉瑞,發現拉瑞正看著他,手上也握緊了拳頭,兩人用力地將拳頭碰了一下,都沒有說話,又轉頭看向了前方。

最後的時刻到來了。

對方車頭燈的光亮已經近在咫尺,晃得他睜不開眼,他心中默念著:“來吧,我林友發也是條漢子,我敢於麵對死亡,不是我刻意要閉眼,隻是光線晃得太難受了,睜著眼也同樣看不清死神的麵目……”

在明晃晃的的光線中,對方車頭那“紅底白圓黑萬字”的納粹標誌,是他閉眼前看到的最後景物。

隨後,他感到一陣頭暈耳鳴、胸悶氣短,還有一種身體扭曲的感覺,那種窒息感幾乎讓他昏了過去。

但奇怪的是,除此之外,並沒有感覺到被撞擊的疼痛和入水後的冰涼。難道死亡就是這種滋味嗎?

隨後,很多往事像電影片段一樣在腦海中閃現,絕大多數都是愉悅的內容。這樣真好,不知這種狀態能保持多久。

直到感覺有一隻手在拽他的衣服,好像還有人在喊自己:“林隊長……林隊長……”聲音顯得緩慢而飄渺。

林隊長?自己什麽時候當過什麽隊長?但這個稱呼聽著好熟悉啊,不過好像隻在某個地方出現過,是哪裏呢?

“詭島特戰隊!”林友發心中一驚,突然一下清醒過來,睜開眼睛看向四周。

身邊還是那個漆黑壓抑的車廂,窗外還是那燈光映照下的水底。旁邊坐著拉瑞,神情有些恍惚。身後是嘎子的手在拽著自己的衣領,還在大聲叫著自己,聲音卻變得清脆而明晰。

“嗯,好了。”他拍拍嘎子的手示意到,又看看身後,其他人也都還站在那裏,除了嘎子和猴子看著比較清醒外,其他人的表情顯得有些木訥。

“這是怎麽回事?”他問道,“我是說,怎麽看著像什麽都沒發生?”

“不知道呀,感覺那車廂一下就消失了。”嘎子回答,“我隻感到有點難受,胸口有點悶,其他還好。但我看你們怎麽都像要昏迷了,可把我嚇著了。”

“不是消失了,我看清了。”猴子接話道,“是一下就晃過去了,然後出現在我們的身後,離我們遠去了。”

“一下就晃過去了?遠去了?你確定真的看清了嗎?”

“千真萬確。”猴子的語氣清醒而堅定。

這時,旁邊的人好像也都緩過神來,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我們現在沒死吧?”

“怎麽回事,剛才沒撞上嗎?”

“到底發生了什麽?”

“是不是對方避開了,也好,真是大難不死……”

大家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也頗有點劫後餘生的慶幸。

此時車廂上方又傳來一陣震動感和輕微的跳彈感,和之前的一樣,動靜並不很大。

見林友發疑惑地抬頭觀望,拉瑞說:“沒問題,應該是車廂經過鋼纜和支架的連接點發出的,正常現象。”

林友發這才注意到,這節車廂已經快要駛出門形支架組成的“長廊”了,前方還剩下一個支架。

他起身衝向車尾的窗口,果然看到之前那一節車廂已經處於他們的後麵,也已經快駛出這個“長廊”,位置大致處於最後一二個門形支架間。車頭車尾還亮著燈光,上方那個懸掛機構依舊掛著鋼纜上,不急不緩、悄無聲息地遠去。

怎麽會這樣?林友發有些疲憊地返回座位癱坐下來,覺得腦子裏麵一片混亂。

此時索道車廂已經越過最後一個門形支架,也就是離開了整個索道長度的中心區後,開始往上爬升,繼續著後半段的行程。

車廂外,燈光映照下的景物還是如前半段一樣,恢複了那種濃霧中夜航的感覺,幾乎什麽也看不到。

車廂內,沒有人再說話,大家都沉默著坐在座位上,有的人低著頭,有的人看著窗外,不知都在想些什麽。

“算了,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暫時先別想了。”林友發重新關閉了燈光,在心裏對自己說:“重要的是,大家現在都還活著。更重要的是,待會到達那邊後將會遇到什麽,該如何去應對。”

一路無話,隨著車廂的慢慢前行,從時間上判斷,應該離終點不遠了。而那邊到底有什麽在等待著他們呢?

“嘩——”的一聲,幾乎是毫無征兆地,車廂突然就出水了。

就在前窗玻璃上水珠滑落的一瞬間,林友發看清了前方的情況:不遠處的黑暗中,有幾盞紅綠色的小燈在閃爍,有點像是飛機的夜航燈。

那是什麽?他覺得好像有些熟悉,也不免有些警覺,趕緊準備開亮車頭燈照明,同時對身後的人喊道:“已經出水,打開水密艙門,作好戰鬥準備!”

隨著燈光的亮起,終於看清了前方。其實場景並不出人意料,這裏自然也應該是一個相同的站台,站台兩側閃爍著幾盞紅綠色小燈,就和之前雷子在那邊啟動開關後亮起的小燈一樣。

車廂很快就平順地滑入了站台的溝槽,還沒等完全停穩,猴子第一個跳了出去,身後是同樣機敏的嘎子,後麵的人也不敢怠慢,緊隨其後衝了出來。

在車頭燈的映照下,周圍看得還算清晰,這裏的結構果然和之前的站台一模一樣。而且似乎也沒有預想中的危險,至少目前這裏既沒有德國人,也沒有日本人,四周一片寂靜。

大家還是不敢放鬆警惕,特別是想到瘦黑說的“鬧鬼”,雖說大部分人都不太相信,但心中始終不很踏實。

於是又打著手電端著槍,把周圍的房間都搜索了一遍,並沒有發現什麽可疑之處,直到走進了機房的控製室。

“咦,這是什麽?”嘎子眼尖,一下指著地上說道。

“是煙頭?有三個煙頭?”猴子詫異道。

“難道是鬼子扔的?能看出熄滅多久了嗎?”林友發也警覺起來。

“嗐,哪是鬼子扔的,這是剛才我們三個……”鐵頭話到一半卻停住了,撓撓頭說:“不對哈,都怪這兩邊控製室太像了,我一下都忘了,咱們這是在另一邊了哈。”說完轉頭看看拉瑞和雷子。

“就是嘛,你這個鐵腦袋,傻了吧,怎麽會是我們扔的。”雷子說道。

“你們剛才在那邊控製室還抽了煙?”林友發問。

“嗯,我們在看那日文操作指令的時候。”拉瑞笑著回答:“想到待會要進那個悶罐,也不知要走多久,就一邊研究一邊抽了幾口,沒耽擱時間。”

“就是,就是。”鐵頭也笑著附和:“抽得挺浪費的,隻抽了……”

“隻抽了一半,這些鬼子也挺浪費的。”猴子這時已經拾起了地上的一枚煙頭,邊端詳邊說道,語氣聽著有些奇怪。

林友發聽到這裏,突然心中出現了一種不好的感覺,他說不出這具體是什麽,隻覺得事情好像有點不對。

但他什麽話也沒說,即便感覺有些不對,但也無法確定。眼下的當務之急,還得是先離開這個站台,到外麵去看一看再說。

由於這邊站台的建築結構基本一致,大家很快便找到了那個樓梯間和旋轉樓梯,端著槍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去。

下完旋轉樓梯,到達的依然是和那邊碼頭一樣的樓梯間,樓梯間的另一頭是一座升降機,中段位置則是一道門。

能出去的位置應該就是那道門了,這和那邊的結構是一樣的。走在最前方的猴子很警惕地讓眾人停在遠處,自己也關閉了手電,走到門前推開了一個小縫,從大家這邊的位置看,外麵似乎沒有什麽光亮。

隻見他從門縫往外窺視了一下,略作猶豫又打開了手電,將門推開了更大的縫隙,然後探出了半個身子,似乎是在用手電掃視著外麵,幾秒鍾後便發出了“啊”的一聲。

怎麽?有敵人?呆在後麵的林友發心裏一沉,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得猴子又冒出一句:“還真他媽見鬼了。”說完卻向後麵的人招了招手,自己也徑直走了出去。

見鬼了?這是什麽意思?聽猴子的語氣中並非恐懼,更多的還是驚訝。難道是發現什麽了?但從他的動作來看,似乎外麵並沒有危險。

既然猴子都已經招手並走出去了,後麵的人自然也就沒什麽可擔心的了,也都打開照明跟了出去。

一出門,在幾隻手電的照射下,大家一下目瞪口呆,這才明白了猴子說的“見鬼了”是什麽意思。

首先看清了外麵是一個碼頭,和那邊的布局很像。但再一細看,便發現不對了:地上有很多屍體,還有很多損壞的“T工程樣本”,而一輛九五式輕戰車正大模大樣地停在一座建築的門前。

這哪裏是像?這根本就是原來那座碼頭!如果沒有猜錯,那輛九五式的炮彈已經打完了;而它旁邊那座建築物就是配電房;配電房裏,此時還躺著凶黑和瘦黑的屍體;而老黑的屍體應該也在配電房外的不遠處……

想到這裏,林友發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情緒,突然加快腳步衝向配電房方向,雖然不是的可能性極小,但他不願輕易相信,他一定要去驗證一下,要真真切切地親眼所見才行!

當然事情是明擺著的,那幾人的屍體都如之前離開時一樣,都還留在原處。如果說那輛九五式輕戰車和那些“T工程樣本”都純屬罕見的巧合,那麽因為時間匆忙、條件有限而遺棄在那裏的黑人屍體,卻成了印證這件詭異事情而存在的鐵證了。

這到底是怎麽了?看著這一切,眾人全都麵麵相覷,沒人知道答案。

“我們是不是全都中邪了?”過了許久,雷子有些自言自語地說道,“難道剛才發生的事情都沒發生過?我們一直在這兒?”

“中邪?嗯,有可能。”拉瑞若有所思地說,“如果要科學點講,我懷疑我們可能產生了集體幻覺,也許我們之前根本就沒有出發。”說著又看著林友發,“林,你覺得這樣解釋合理嗎?”

“嗯,這樣解釋好像是比較合理,不過……”林友發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在考慮什麽問題,他應付著拉瑞的話,心中卻感覺有一樣什麽遺漏的東西,一時又沒有抓住那種感覺。

聽了拉瑞的解釋,其他人在旁邊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我看就是這樣,我們是不是吃了什麽東西產生了集體幻覺?”

“那些罐頭是不是有問題?”

“要不就是這裏的空氣?”

“或者是這裏的環境可以產生催眠效果?我們出發那一段全都是幻覺,咱們可能在一起做了個一樣的夢。”

“這麽多人做了個一樣的夢?這感覺有點難以置信。”

“隻能這樣解釋了,這擺明了就是原來的地方嘛。現在也沒法證明我們是否真的出發過……”

“等等,證明?”一旁沉默不語的林友發突然插話,眼睛死死地盯著剛才說話的鐵頭,腦海中卻浮現出即將相撞時映入他眼中的最後景象。

鐵頭被看得有些心裏發毛,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林友發卻像是一下得到了什麽啟示,沒等得到回答卻轉身發瘋似地往索道站方向跑去。

大家全都愣住了,不知隊長這是怎麽了,也不知他回索道站是想幹什麽,等反應過來,隊長已經跑進了側門,眾人隻得趕緊追了上去。

等上完了旋轉樓梯來到站台上,林友發已經站在那裏了,呆呆地看著那節車廂,等察覺到眾人走到了他的身後時,他頭也沒有回一下,卻在口中迸發出一句低沉而清晰的話:“我們還真的出發過!”

“隊長,怎麽見得呢?”鐵頭問道。

“車廂頭尾的標誌就是證明!”林友發回答道,“雖然從外形和內部都分不出頭尾,但如果以我們最初見到的樣子,停在站台時朝外就算是頭部,朝內算是尾部。當時頭部塗的是德國納粹旗,尾部塗的是鬼子旭日旗。”

之前他突然想到的,就是即將相撞時對方車頭的納粹旗標誌,這讓他想到了驗證自己這節車廂是否出發的方法。

“對,之前我也注意到了這兩個標誌。”嘎子也說道,“我倒不知道它們具體叫什麽,但樣子是記得清清楚楚,這個原本在前麵,這個原本在後麵,現在反了過來。”

聽他們這麽一說,其他人這才注意到現在朝內的才是納粹旗,朝外是旭日旗,這和出發的時候是完全相反的。考慮到這是個單線的索道,並沒有調頭的地方,這隻能說明,這節車廂是從“那邊”過來的,也就是說,他們在“那邊”是真的出發過。

“這不見得!”猴子突然反駁道:“我的意思是,現在根本沒法確定我們的集體幻覺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如果在配電房出來就開始了呢。也就是說,我們進入這棟建築,上到這個站台,包括看到車廂的標誌方向等等,這一切都是幻覺呢?”

“這不可能,即便是幻覺,也隻可能是從進入車廂開始。因為雷子他們在控製室留下的煙頭就能證明,之前的那些不是幻覺。”林友發一邊回答,一邊看向雷子。

“對呀,那些煙頭又將出現幻覺的時間範圍縮小了。”雷子點點頭,似乎在回憶這個過程,“我們在控製室抽了煙後,馬上就出來向你報告情況,你當即就決定出發,然後我回去打開延遲開關,趕緊跑出來上了車廂。如果真是出現幻覺,也可以確定是進入車廂之後的事情。”

“很可惜,現在車廂頭尾的標誌又說明了,並不是範圍縮小了,而是根本就沒有產生幻覺的機會了,我們真的出發過,這一切都是發生過的事情!”

聽著隊長得出的結論,大家都沉默了下來。的確,碼頭上的一切、控製室的煙頭、車廂頭尾的標誌都證明了,這一切都不是幻覺和夢境。

但奇怪的是,這些物證又是相互矛盾的:這是一條筆直的索道,中途沒有轉彎和調頭的地方。煙頭作為物證在出發點,車廂往前出發,也就是遠離煙頭,車廂頭尾標誌也證明了,的確是曾經出發並到達了“對岸”,可“對岸”的煙頭和碼頭上其他的一切又都證明,這裏還是原來的地方。

過了好一陣,一直沒有說話的拉瑞開口了:“如果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對於那節迎麵而來的車廂,大家怎麽看?”

林友發一聽,還沒反應過來,猴子卻開口答道:“怎麽看?現在主要的問題不是那節車廂了,就權當它是幽靈或者鬼魂吧,那又能怎樣。最關鍵的問題是,我們現在怎麽會出發後又回到了原地?”

“我就是準備說這個,我覺得可以這樣假設,這裏似乎又是個存在著問題的空間……”

“拉參謀,不會又是你那混沌空間的理論吧?”猴子的話中似乎有些揶揄的味道。

“不,不是混沌空間,可能是鏡像空間。”拉瑞好像沒有在意,而且語氣中也沒有開玩笑的成分。

“鏡像空間!?”眾人不約而同地驚呼起來,說話都有些結巴了:“是……是什麽意思?”

拉瑞可能也沒意識到大家的反應這麽強烈,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我這也隻是個假設而已……”

“嗯,拉瑞,說下去。”林友發卻對此表示了肯定:“這很好,如果連假設都提不出來,就完全談不上會有任何思路,也就更談不上會有什麽解決辦法。”

拉瑞受到了鼓勵,於是就繼續往下說:“這個怎麽說呢,其實我也說不好,這個鏡像空間嘛,就好比是在空間的某處有一麵鏡子,我們到達那個特定位置的時候,就像是到了鏡子的前麵,大家覺得那會怎樣?”

“那會看見自己!”林友發一拍腦袋,“哎呀,這全都可以解釋得通了,那節車廂其實就是我們自己!我們關燈對麵關燈,我們開燈對麵開燈,甚至看到了對麵車頭的納粹旗標誌,這不就是在照鏡子嗎!”

“嗯,所以我們並沒有撞上實體,因為隻是個鏡像。”拉瑞點頭。

“對,而且後來還交錯而過,離我們遠去了,離去的速度、距離也都一致。”

林友發腦海又浮現出跑到後窗所看到的情景,語氣越發興奮起來,對拉瑞的這個假設更加表示認同。

“不過,即便這個假設成立,這裏麵還存在著一個問題……”拉瑞似乎並沒有這麽興奮,甚至眉頭有些緊鎖。

猶豫了一下,他說出了更讓大家吃驚的一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