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生死航程

擔心的事情還是出現了,他回首看了一下,遠遠地看見後方遠處有兩個黑點,從方位看,肯定是日軍追擊的飛機。

隨著距離越追越近,林友發已經看清楚了機型,一架海軍航空兵的“零式”和一架陸軍航空兵的“飛燕式”,有點奇怪的組合,看來臘包爾能飛的飛機的確不多了,加上出動得也倉促,日本人勉強緊急出動了兩架不同型號的飛機。

正在扭頭觀察後方飛機的動向,又有人叫起來:“左前方,左前方有飛機!”

林友發急忙回過頭望去,機頭方向左前方遠處又出現了四個黑點,分為兩組,距離尚遠,看不清機型。

“難道不止兩架敵機?還有幾架已經繞飛到我們前方準備攔截?”林友發心裏一沉。

“噠噠噠——”,後方的飛燕式戰鬥機速度很快,這時已經基本進入射程,向著他們開火了。

飛燕式戰鬥機對著他們打了幾個點射,幾串密集的彈丸從機身旁呼嘯掠過,中間夾雜著幾發曳光彈,可以明顯看出彈道離他們的飛機很近。

“不好!”林友發知道這是對方在進行試探性的彈道校射,雖然這一波看似有點賭運氣的成分,但實際上是通過曳光彈的飛行時間、彈道軌跡判斷出相對速度、距離和迎風、側風的影響,對方的下一輪射擊恐怕就會直接命中他們了。

不容多想,他馬上一推操縱杆,飛機急速向下俯衝,向海平麵飛去,他知道飛燕式的高空高速性能不錯,但低空的機動性不如零式等其他日本戰鬥機,算是其短板,而貼海飛行正是九七式魚雷機的強項。

這時,那架零式也跟上來了,並且看出了林友發的意圖,也開始降低高度,準備一高一低夾擊他們。

林友發把飛機降到了離海麵很近的位置,這時天氣開始變壞了,狂風掀起了大浪,他一邊艱難地操縱著飛機貼海飛行,一邊作出S形軌跡進行機動,機翼下就是狂暴的浪花,似乎隨時都會將他們吞沒。

這時,慢慢逼近的零式也開火了,子彈從機身旁掠過,打得前方海麵水花飛濺。抬頭一看,飛燕式也在上方虎視眈眈,正調整姿態,準備尋準機會俯衝攻擊,給他們來個一擊斃命。

這次無需林友發提醒,後麵的鐵頭已經操起後座機槍開始還擊了,正是由於他打出了幾個精確的點射,雖然沒有直接命中,但明顯幹擾了敵機的飛行路線,使得對方的追擊多少有些忌憚。

可惜的是,沒打上幾梭子,後座機槍便啞火了。“他娘的,沒子彈了!”鐵頭高聲叫起來,聲音有些顫抖。

“那是我們的飛機,我們的飛機!”這時後麵又有人叫起來,是拉瑞的聲音。

“我們的飛機?!”林友發這才轉頭一看,可不是嘛,先前的幾個黑點已經靠近,是四架美軍的F4U海盜式戰鬥機。

F4U海盜式戰鬥機本是一種用於替代航母上F4F野貓式戰鬥機的新機型,裝備著2000馬力的強勁發動機和倒鷗形的機翼,性能相當優越。但因為安裝了大馬力發動機的機頭太長,比較影響飛行員前方的視線,導致在航母上起降不便,於是大部分都轉而裝備了美國海軍陸戰隊使用,通常駐守在島嶼陸地機場。

“我們有救了,這一定是駐守在布幹維爾島的海軍陸戰隊巡邏飛機。”還是拉瑞的聲音。

“不僅有救了,我們的目的地也快到了……”林友發想著,心裏充滿了快慰。布幹維爾島正是他之前選定的目的地——所羅門群島最北端的大島,靠他們最近的美軍控製區。

說時遲那時快,四架海盜式已分成了兩個雙機編隊,機身側翻整齊地劃出一道弧線,繞到了兩架日本戰鬥機的後方。

上方的飛燕式首先發現了情況,開始急速拉升,隨即往後翻滾,看樣子是放棄了追擊,準備依仗速度優勢返身逃命了。

那架零式的運氣就沒這麽好了,不知飛行員是沒發現狀況,還是舍不得到嘴的獵物,還在努力地緊咬著貼海飛行的“九七式”艦攻,力圖把這架飛機套入自己的瞄準具。

“噠噠噠——噠噠噠——”,麵對這架呆頭呆腦的零式,美軍飛行員此刻一定是輕鬆愜意的,甚至是疑惑不解的,但並不影響他們毫不客氣地開火了。

海盜式那幾門高射速的12.7毫米航空機槍同時噴吐出長長的火舌,密集的彈幕傾瀉在本來就單薄的零式身上,隻一次齊射,便把零式瞬間打成了馬蜂窩,飛機速度像是突然驟減,然後一團烈火噴吐而出瞬間將整個機身吞沒,零式變成一堆火球撞向海麵,激起一朵巨浪。

“好耶!”在林友發的飛機上麵,風聲、引擎聲和海浪聲都沒能掩蓋住後艙發出的歡呼聲。

這時,前座的林友發已經看到右前方出現了陸地,那應該就是布幹維爾島了,但同時他又隱隱預感到事情不會這麽順利。

一向冷靜而敏銳的猴子突然說道:“那兩架美國飛機去追另一架敵機去了,不過我看這兩架也不是來給我們護航的!”

對,這句話擊中了林友發的擔憂。夜幕即將降臨,美國戰鬥機看到兩架日本戰鬥機和一架魚雷攻擊機逼近他們的警戒空域,他們會怎麽想?怎麽做?換了我會怎麽想?怎麽做?

這是一架魚雷攻擊機,理論上比剛才的戰鬥機對他們的威脅更大,在這種天氣下,誰能看清上麵坐了多少人,機腹下有沒有魚雷或是炸彈。

想到這裏,林友發開始左右晃動機翼,想給對方一個信號,但後方的美國飛機未予理睬,也可能是根本就沒看清楚,還是開火了。

或許是天色灰暗,風急浪高,並沒有打中。但目標很明確,因為前方沒有其他目標,隻有林友發他們這架“九七式”艦攻!

林友發心裏感覺有點淒涼了,好不容易逃出來,難道要死在自己人手中,這未免有點太冤了吧。

突然,他想到什麽,向後艙大叫起來:“拉瑞,快,快用無線電,調到美軍頻道,通話!”

剛才的情況大家都看明白了,歡快的心情頓時跌落到了穀底。這時聽到林友發這麽一喊,感覺又有了希望。

坐在後艙的拉瑞一時沒聽清楚,還茫然著,大鄭火冒三丈,轉身給他頭上一巴掌,吼道:“讓你用無線電和你的老鄉通話,別再亂打了,快些趕回去給我們準備雞尾酒會!”

拉瑞一下明白過來,他正好坐的後艙,也就是無線電員兼機槍手那個座艙,於是馬上開始搗鼓起來。

幾秒鍾後,他沮喪著抬起頭,帶著哭腔說道:“壞了,壞了,無線電是壞的。”

“怎麽會,你再試試,你這也太快下結論了吧。”雷子也忍不住了。

“沒用的,是壞的,連雜音都沒有,鴉雀無聲。”操著生硬中國話的拉瑞一臉無辜的表情,居然此刻還用了一句成語。

“糟了……”林友發回想起了一個細節,起飛的時候飛機曾被塔台機槍射中過,“當時的確沒有打中機械方麵的要害,但肯定是那個時候把無線電打壞了。”

怎麽辦,這個時候天氣更加惡劣了,林友發看到了不遠處的一大片雷雨雲,烏雲幾乎緊貼著海麵,裏麵狂風暴雨,電閃雷鳴。

“與其冤死在自己人槍口下,不如幹脆賭一把。”想到這裏他把心一橫,打定了主意。

他知道這意味這什麽,他也清楚自己正在做什麽,但他仍然一邊繼續操縱飛機貼海機動,一邊迅速朝著雷雨雲方向飛去。

飛機越飛越近,已經清晰地感受到撲麵而來的狂風暴雨,已經清楚地看到裏麵的電閃雷鳴。

果然,就在林友發操縱飛機一頭紮進雲層的一瞬間,後麵的美國飛機很不甘心的又對著他們匆忙打了幾個點射,然後像躲避一座山脈一樣,拉起機頭一個側翻,掉頭避讓開了。

另一架美軍飛機也趕了過來,兩架飛機在附近不甘心地盤旋了幾圈,然後編隊返航了。

一進入雷雨雲層,林友發便知道自己進入了死亡的禁地,感受到了死神的獰笑:狂風吹得飛機難於操縱;暴雨如瓢潑搬打得機身叮當直響;閃電如利劍般在身旁刺過;電離子效應讓各種儀表一陣亂抖失去了作用。

後座的幾人也都嚇得麵色鐵青,一會大呼小叫,一會又噤若寒蟬。

林友發無暇多想,也不敢多想,他必須全神貫注地控製好飛機。

就這樣,飛機晃晃悠悠地在暴風雨中掙紮,誰不知道具體過了多久,也許隻有幾分鍾,也許有十分鍾或更久,雖然飛機的儀表全部暫時性的失靈了,但憑林友發的感覺,飛機的油料應該不多了,外麵的美軍飛機也應該返航了。

他開始向右轉向,在進入雷雨區之前,他記得布幹維爾島是在他的右前方不遠處,他準備在油料耗盡或者被雷電擊中之前,盡快脫離這片飛行禁區,出去後趕緊找地方降落或迫降,如果布幹維爾島不行,就再往前一點,到所羅門群島的其他島嶼也行。

就在這時,他突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不,不僅僅是感覺,事實上,外麵的環境的確發生了一些不尋常的變化。

他突然覺得頭有點暈,有點惡心,身體還有種被拉扯的感覺,外麵的聲音突然變小了,直至完全消失,就像一段激烈的電影放到一半,畫麵繼續在放,而聲音卻出現了問題,漸漸沒有了。

他不知道其他人怎麽樣,身體的不適和全神貫注的操縱使他無暇回頭去看,但的確沒有聽到後麵傳來什麽聲音。

而且這個時候,他發現外麵場景也發生了一些變化:雷電突然就停止了,雨點也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大霧,濃得可以用粘稠形容的大霧,而且這個霧的顏色是偏綠色的。

之所以在昏暗中不借助雷電也能看清是綠色的霧,是因為整個霧中感覺還有一些微光,也許那些光是綠色的,所以看起霧也成了綠色,但由於霧的折射,看不出光源具體在哪裏,反正整個感覺就像是黃昏時一場大霧一樣,極度昏暗但勉強能看清周圍。

螺旋槳也發出了奇怪的聲音,就像是在真空中無負荷的空轉,操縱杆和方向舵也失去了原來應有的反饋力度,操縱起感覺空撈撈的,飛機到底還在前進沒有,還受不受控製,因為沒有參照物,林友發完全搞不清楚。

漸漸的,他感覺到有些呼吸困難,這是一種空氣變得極度稀薄後的窒息感,按說他們的飛行高度很低,剛才的狂風暴雨都沒產生這種感覺。

這時候,他感覺飛機已經不在他的控製之下了,所以也顧不得前方的情況了,林友發終於忍不住回頭去看,隻見後麵幾人東倒西歪,表情木訥,不知道他們是什麽感受和狀況。

他想開口詢問,但窒息的感覺一步步絞緊了他的喉嚨,他說不出話來。

就在快要失去意識的時候,突然一切都恢複了,就像電影機又排除了故障,身邊的一切又變得生動而鮮活,雖然並不美好,雖然危險仍在。

狂風和暴雨又迎麵撲來,慘白的雷電又閃亮了四周灰色的烏雲。飛機發動機又發出了順暢的轟鳴聲。

林友發舒了一口氣,輕輕推拉了一下操縱杆,手上傳遞過來的是一種緊繃而綿柔的反饋感,真的一切都恢複了正常。

他馬上操縱飛機開始轉向,他一定要趁現在飛出這片讓他感到詭異的雲層。這次飛機很聽話,一個利落的右轉,急速往前飛去。

隻過了一會,伴隨著最後一道閃電的擦身而過,飛機真的順利衝出了雷雨雲,外麵一片寧靜,這發生在一瞬間的巨大差異,很容易讓人產生剛才那一切都是虛幻的錯覺。

這時,後座的幾個剛才像是被按了暫停鍵的人,這時又突然活了過來,又開始七嘴八舌地說話了。

“這是我第一次坐飛機呀,以後不坐了,還是開我的坦克踏實。”

“哎呀媽呀,飛機坐著可沒想象的舒服啊,你看我吐得……”

“你還說,全吐我身上了!”

“你們不要吵了,用你們中國人的話講,這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感謝上帝。”

“行了,你們別說那些沒用的。林長官,咱們現在這是飛到哪裏了,怎麽看不見島嶼呀?”

林友發這才意識到,剛才的島呢?布幹維爾島呢?這可是所羅門群島第一大島啊,進雲層的時間並不長,出雲層也是進行的右轉,怎麽可能說飛過就飛過呢?

再說所羅門群島是一個東南走向的密集島鏈,像一串巨大的項鏈,大大小小的島嶼如珍珠和寶石一樣一個挨著一個,而現在機翼下卻空空如也。不僅如此,目力所及都看不到任何島嶼或陸地。

而且他發現飛機現在的飛行高度也不對,這一點任何人目測都可以明顯感覺出來,但他還是看了一下已經恢複正常的儀表,發現目前飛機的高度為3200,這比進雲層前貼海飛行時高出太多。進雲層後他並沒有進行刻意的爬升,中途一度感覺還失去了動力,飛行高度怎麽會反而變高了這麽多呢。

高度的問題現在暫時可以放下不管,但最讓他擔憂的還是方位和距離。林友發又看了一下油表,這一段時間油料沒有發生多少變化,這一點堅定了他的信心,這說明他們的確沒有飛出多遠,島嶼一定還在附近。

他在心裏回想了一下剛才的過程,又大概測算了一下時間和方位,決心繼續向東南方向搜索飛行。

飛了好一陣之後,看著空空如也的海天線,看著慢慢降低的油量表,林友發已經開始懷疑是否羅盤出故障而飛錯了方向,要不幹脆就是自己最初判斷錯了方向,他知道在大海的中央油料耗盡是個什麽後果:也許不是被淹死的,也許不是被餓死的,也許不是被鯊魚咬死的,而最大的可能是,泡在一片一望無際的水中,被活活渴死的。

不知其他人是否感受到了死神的臨近,但恐怕拉瑞應該是看出了端倪,他一直在後麵嘮嘮叨叨地大聲念叨著什麽,或許是在禱告。

就在林友發心裏掠過一絲絕望而幾乎想要放棄的時候,拉瑞的上帝出現了,奇跡真的出現了!

林友發看到了左前方海天線上出現了一片低低的陰影,不,那不是雲層,那是實實在在的陸地,是島嶼!他激動得想喊出來,卻又激動得居然噎在喉嚨一下沒能喊得出來。

“島!那邊有島啊!”此時是後麵的嘎子幫他叫了出來。

雖然林友發激動得沒有發出一個音節,但並不妨礙他迅速作出動作,他有些顫抖地一踩方向舵,一推油門,飛機迅速變向朝島嶼方向飛去。

實際上,他心裏很清楚,目前的飛行高度可以看到的距離是非常遠的,能看見不代表一定就能到達,特別是他麵前的油量表,已經在逐漸地提醒著他這個事實。

但至少有了希望,即便最壞的情況出現,油料耗盡迫降海麵,至少也有了一個求生的方向,那就是遊上那座島。

漸漸地,飛機越飛越近,已經可以看出這是由一連串島嶼組成的群島,但是不是所羅門群島他不清楚。這時油量表亮燈了,警示音也響了起來,已經沒法管是什麽島了,現在這就是他們的救命稻草。

林友發準備在油料耗盡前盡量選擇一處平坦的海灘著陸,如果實在不行就在附近海麵迫降。而就在他降低高度調整好角度,準備接近最邊上的一座小島時,隨著機頭引擎罩方向傳來的一聲悶哼,發動機熄火了。

“怎麽辦?怎麽辦?”後麵那些再不懂飛機的陸軍戰友都不會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於是大夥有些慌了。

林友發隻得一邊穩住飛機,一邊回頭喊道:“別慌,大家不要慌,現在的高度、角度、距離都合適,飛機可以滑翔迫降的。”

“大家抓牢了,待會入水那一下衝擊力會比較大,但時間會很短,一旦飛機停止滑動很快就會沉,要馬上打開座艙蓋翻出去。”他又不放心地補充道。

很快,飛機再也維持不住高度,在距小島還有幾百米的海麵上迫降了。

巨大的衝擊讓眾人東倒西歪,一側的機翼也折斷了,由於水麵的強大阻力,飛機滑行了沒多遠就停下了,並歪斜著開始下沉。

林友發第一時間便打開座艙蓋翻了出來,還順手拉帶了一下後方的嘎子。兩人落水後四下一望,發現大家都順利地脫離了飛機,於是七個人一起奮力往島上遊去。

沒遊上一會,海麵開始起風了,風吹起了大浪,一波接一波地向他們襲來。

林友發被大浪一會拋起又一會落下,漸漸的,他看不見周圍的人了,黑暗中,隻剩下了他獨自一個。

他高聲叫著其他人的名字,但風浪聲此時蓋過了他的聲音,還讓他嗆了好幾口鹹澀的海水。

就在他準備再度呼喊的時候,一個大浪打來,夾雜著一個海麵漂浮的,或許是飛機上脫落的什麽東西,重重地砸在他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