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時間以外的時間暗示 (上)

1.

鬧鍾響到第七遍我才勉強翻了個身,一道刺眼的天光射入眼簾,時間顯示,11:45分。靳睦涵還沒醒,確切地說他似乎並不著急起床。

他認定那組數字無疑表明了一個準確的時間點。前一晚甚至信心滿滿地說,“淩晨兩點二十九分。盒子是在河邊發現的,直覺告訴我跟那個逃脫的黑影有關。既然沒寫明日期,那我們就從明晚開始返回原地死守!看看誰更沉得住氣!看看對方究竟是敵是友!”

抓住這條思路,眼前的一切變得明朗而開闊。

中午一點左右,我們起床洗漱,找附近的川菜館吃了午飯,坐在街邊的青石花壇上麵對過往的人群發了個漫長的呆,然後習慣性推開鬆潘甜茶館的玻璃門。店內的客人多得一如既往,聊天的聊天讀書的讀書,還有一群精力旺盛的美國人無所事事地玩兒起了擲骰子遊戲。靳睦涵興致勃勃拉我加入,然而在輸掉八碗甜茶以後,我們自行退出,開始了隔岸觀火。

這一待就是一整個下午,晚餐順帶在茶館解決。靳睦涵照舊要了藏麵,我則要了犛牛肉炒飯。

捱過晚上七點,客流量不減反增,整個兒店麵擁擠到有些混亂的地步,原本互不相識的人們聊著聊著就拉起了彼此的手。還有些**澎湃的年輕人幹脆陷落在燈光的陰影裏,假借醉意親吻作一團。空氣中塞滿了荷爾蒙的熏人味道。

我扶靳睦涵小心翼翼地退出茶館,走在街上,就連潮濕的風都變得清爽而和煦起來。我們回了趟房間做臨時休整,然後花錢向附近居民預定了一輛三輪電動車,並約好淩晨一點半來接我們去小鎮盡頭,為不引起過度注意,我們決定最後再步行上一小段路。

幾日以來,我們不斷重複著相同的作息,開始了晝夜顛倒的模式——白天睡到自然醒,淩晨一點半左右出發,戴齊所有家夥兒守在瑪尼堆後麵苦苦等候。怎料第一天晚上靳睦涵便有些後悔,他悔自己沒帶上一隻睡袋或一架簡易帳篷。

時光飛逝。待到第五天黎明,我們望著空曠的田野,徹徹底底瀉下氣來。不應該啊,難道又想錯了方向不成?

我倆灰頭土臉地回到旅館,怕靳睦涵腿疾加重,我便提議從明天開始自己去守,並且信誓旦旦地保證說,無論出於哪種考慮,對方都一定不會傷害我!

靳睦涵想了一下,搖搖頭,若有所思地分析道:“凡事不過三,話說這都多出兩天了。莫非我們被人聲東擊西了?又或者……這其中有什麽地方弄錯了?”

他說著,將那張皮革連同木盒從背包底部翻出來,自邊緣處重新看過,試圖在其中找到被忽略掉的蛛絲馬跡。然而二十多分鍾過去,他回過頭看向我,一臉遺憾地聳聳肩:“該找的都找了。”

除了數字,再無其他。

我們決定重新整理思路。而在此之前,先去甜茶館聊聊天放放鬆。反正他的腳傷尚未愈合,除了原地等待伺機而動好像也沒什麽可做的。

經過一場短暫不安的小睡,當我倆頂著一臉明目張膽的困倦出現在“鬆潘”門口的時候,兜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鬧鍾,八點零五分。

甜茶館每日早晨八點整準時開始營業,旺季還會更早一些。我滿以為今日能搶先占到一處好座兒,哪想剛剛推開門甚至還沒來得及邁出一隻腳,便被一股濃重的煙味兒嗆了出來。

我走在後麵,靳睦涵的身子恰好堵住了我的視線,我捂著鼻子當頭一句:“裏麵是著火了嗎?”

靳睦涵“啪”地一聲帶上門,一邊輕輕咳一邊指了指屋內。我隔著厚厚的玻璃朝裏望,隻見一個牧民模樣的藏族老人正手把手教幾個外國佬抽當地一種叫不上名字的土煙葉。那幾個黃毛雖說興致勃勃,卻免不了被嗆得眼淚直流。

我們原地等了一會兒,待老板娘將四麵八方的窗戶全部大敞開,待室內的煙霧明顯稀薄了幾分,我這才不慌不忙跟在靳睦涵身後走進屋,挑大門側麵的靠墊上坐下。

生物鍾紊亂外加睡眠不足,我的胃裏一陣翻江倒海,食道深處時不時泛起酸水兒。食之無味,隻好先要了兩隻杯子,端起桌上的甜茶壺一頓猛灌。然而坐在一旁的靳睦涵倒是沒受到多大影響,他胃口大開,揮手叫了犛牛肉漢堡跟蘋果派。

等了一會兒,老板娘沒好氣地將盤子甩上桌。大早上的遭遇這般對待,我正要破口,靳睦涵笑嘻嘻地將我攔下,“消氣消氣!入鄉隨俗!”

吃完飯,靳睦涵隨手操起一本雜誌隨意翻看。雜誌看上去已經很舊了,書角泛黃,頁數殘缺。少頃,我放下杯子湊上去:“不想談談皮革的事兒嗎?”

靳睦涵環視四周,清淺的目光自我側臉掃過:“我一直都在想,既然除了數字再無線索,那麽問題很可能正是出在了那組數字上。”

“數字?”我吃了一驚,又迅速放低音量,“那你覺得是我們看錯了,還是對其理解有誤?”

靳睦涵若有所思地搖搖頭:“目前條件不足我還無法確定。但不排除有什麽其他機關的可能性。”

“那我們下一步怎麽做?”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切切問道。

靳睦涵莫名看我一眼:“怎麽做?等唄,等答案自動浮出水麵,大不了落得個不了了之的下場咱剛好全身而退打道回府!”

看他擺出這副事不關己的態度,我差點兒就拍案而起了:“那怎麽行?英凱怎麽辦?總不能就這麽拖下去吧?如果答案永遠浮不出來呢?他們將英凱撕票怎麽辦?”

靳睦涵聽到這個名字,虎軀一震:“撕票?為什麽這麽說?”

他這麽一問,我突然猶豫起來了。到底要不要將發現另一隻匣子的事情告訴他?可如果告訴他,他覺得我是被逼無奈才不得不將事實和盤托出,覺得我對他有所保留該怎麽辦?

不!既然昨晚沒說,那就永遠都不要說!

想到這兒,我隻好訕訕搪塞道:“我……我瞎猜的。影視劇裏不都這麽演的嗎。”

靳睦涵不再說話,秉持一身凝重端起桌上的甜茶喝了起來。

我知道,冷英凱無疑為我跟靳睦涵之間的一道死結,一日不解開一日便難了牽絆。然而我倆對這道結的理解截然不同。對他而言,是暗妒;可對我而言,是背叛。

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靳睦涵並不像我這般迫切。他的一舉一動中散發出一股子氣定神閑,沒錯,就是那種勝券在握式的氣定神閑。

2.

直到那位瑞士行者推門而入並嬉皮笑臉地在我身旁坐下,靳睦涵才重新拾起久久低垂的目光。瑞士人要了啤酒跟蘋果派,接著一通胡靈活現的胡吹海諞。他的大嗓門很容易便吸引到門口那幾位學抽煙葉的老外們的注意,彼此間一個心照不宣的問候便迅速融入進來。

在座各位開始了天南海北的聊天,可聊來聊去也無非是旅行見聞、風流韻事、中國文化,最遠也不過是與自己家鄉風俗節日相關之類之類的。

大家開著下限全無的玩笑,門邊那位酷似健身教練的美國人一麵用力咀嚼煙葉一麵說著黃段子。夾雜著各種口音的英語魚貫入耳,躁鬱的氣氛之中我漸漸感到有些無聊,便掛著一臉索然無味的表情一麵把玩脖子上的“生命之花”吊墜一麵盯著對麵的牆壁發呆。遠觀,那麵牆壁上貼滿了各種語言各種字體寫下的留言便簽,除此之外,一本極富民族特色的年曆盤踞牆壁正中極為顯眼。

那日曆看上去挺舊,展開的一頁停留在當月而其餘的被卷在背麵,用一根皮筋跟一顆長釘做了簡易固定,空白處被歪歪扭扭的筆記填滿,滿到恨不得溢出紙麵。

不一會兒,我的注視引起了靳睦涵的好奇。他不說話,隻是順著我的目光向對麵望。我秉持一身無所事事的散漫時不時用餘光觀察他的動向,望著望著,他突然停了下來,舉止有些僵硬,目光嚴峻,像是在苦苦思索著什麽。

我轉過臉,看看他,看看那牆壁;再看看他,再看看那牆壁,目光不由在兩者間徘徊開。良久,我停了下來,“怎麽了?”輕輕問 。

“我隻是——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什麽?”我胸膛一挺,語氣不由跟著鄭重起來。

靳睦涵顧不上理會我,“唰”地站起身,一個趔趄還差點兒扭了腳!好在我反應極快,將他一把扶住:“你要幹嘛?”

“拐杖給我。”

他沒看我,即刻移步向那麵牆,接著在日曆正前方站定。我緊隨其後,“日曆……有什麽問題嗎?”

靳睦涵伸手指向一行小字兒:“這裏寫著:早上九點半,村委大會。主題:全民建設。對應日期是五月十九日。”接著手指滑向下一行:“下午三點,縣支書要求集會。主題:娜姆家的十三隻羊無故死亡。”……

“你想表達什麽?”

靳睦涵原地晃了晃,“如果沒猜錯,這本年曆所記載的應該是鎮上發生的大小事件。”

“所以呢?”

“嶼安我這麽問你:除了精確到具體時間以外的時間指示,還有什麽?”

我眉頭微蹙:“什麽時間以外的……時間指示?我連你的問題都沒聽懂!”

“如果那組數字不代表幾點幾分,那麽還有一種可能。”靳睦涵頓了頓,將悠長的目光散向窗外,故意賣了個關子,良久,緩緩開口:“是日期。”

日期?我望向那日曆,瞬間像是明白了什麽,不禁脫口而出:“所以你的意思是——問題的關鍵很有可能是在2月29日發生的事件上?”

靳睦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餘光中,我忽然感到一道強烈目光暗暗朝這邊襲來,深吸一口氣,猛地一個回身。然而哪有什麽吊詭的偷窺?所有人都在自得其樂,眼底一片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