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夜守瑪尼堆 (下)
1.
一切發生在眨眼之間,他的反應極快,快到連木盒都沒來得及丟給我。我害怕極了,腎上腺素急劇飆升,尿意十足。我蹲回瑪尼堆後麵,遲遲不見他回來,看了眼手表,原來才過了七分鍾。我幹脆跪了下來。恐慌之餘,甚至攀至石堆頂部,產生了親吻犛牛頭蓋骨以祈求平安的衝動。然而我的麵頰剛才輕觸到最上麵那塊石頭,手頭一滑,整個兒身體的重心迅速前移。沒等我反應過來,石堆頂端的犛牛頭骨應聲落地。
對於此時此刻的我來說,這無疑為一種極不詳的征兆。一個吊詭的想法隨之浮現腦海:如果靳睦涵今晚出了什麽事,那一定是我不慎的行為所造成的!很快,我被深深的自責感打敗。
然後我定了定神,將手機固定於一小堆石塊中央,以一種虔誠的姿態雙膝跪地,將那副頭骨小心翼翼地捧起來。然而就在雙手懸空的瞬間,一個口紅大小的東西從頭骨底部掉了出來。
我一把將其撈起,原來是一隻黑色的金屬匣子!
待我畢恭畢敬地將那副犛牛骨擺回原位,這才重新拿起那隻小小的黑匣速速打量。雖然材質不同,可如方才那隻木匣一樣,這是一個密碼鎖裝置。同樣,六位數。
我有些心急,在尚未經過靳睦涵允許的情況下將憶之所及的數字組合試了個遍,終了,卻沒有一個相符合。
就在這時候,鬼使神差般,一串久違的數字在心底靈光一現,索幸被我準確捕捉到——37672……我突然住手。
這串數字看似毫無意義,可它所承載的內容極為豐盛。因為它是我所知道的冷英凱所有密碼的基礎碼。所謂基礎碼,就是他所設定的一切密碼的核心。比如電腦密碼是在此組數字之前加上名字的縮寫,社交賬號密碼是這組數字後綴我名字的縮寫……
我默數五秒,將最後一個“8”輸了進去。“吧嗒”,鐵蓋彈開,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小東西隨之闖入眼簾,我憑空一頓,淚水跟著湧了出來——
我雙手顫抖著,將那東西倒於掌心,是一支銀色的領帶夾,如果沒記錯,背麵應該刻著幾個蠅頭小字——“畢業快樂”。想著想著便翻過背麵,果然。
“轟”的一下,原本凝固住的血液頃刻間暢通,我的臉頰漲紅,鼻腔被某種溫熱充滿。
沒錯,這是我親手為冷英凱訂製的領帶夾,為了慶祝他順利畢業的紀念物。還記得當時我將市區跑了個遍,經過好幾番打聽到了那家手作銀飾店的具體位置。當我親手將它夾上他的領帶,他有些熱淚盈眶,後來竟當眾吻了我。
它怎麽會在這兒?怎麽會被精心布置於這個遠離鬧市的荒郊野嶺?它的主人呢?冷英凱又在哪裏?他被綁架了嗎?命懸一線了嗎?難道這便是對方用來勒索他的信物?然而再轉念一想,不對啊,他不是跟韓露在一起嗎?
一時之間,無數猜測湧入腦海將前人後事串連,腦回路眼看就要癱瘓。
“嶼安——”這時,身後傳來一聲呼喊,是靳睦涵。他的聲音聽上去用盡了全力,像是聲帶的某個部位漏了風,渾厚中透著嘶啞,卻抹不去一如既往的溫柔態度。
我迅速起身,轉身望後方,隻見十多米之外,那個熟悉的身影款款而來,沒等我看清,他的聲音再次響起:“嶼安,我的腳好像扭傷了。”
我聽聞,立刻飛奔上前將他一把扶住:“嚴重嗎?”
“不嚴重,不過應該是脫臼了。”他輕輕靠在我肩頭,言語輕巧,可眉頭緊湊。
我不放心,蹲下身幫忙查看他的傷勢,隻見他的右腳腳踝已經高高腫起,若一路走回鎮上,無疑為雪上加霜。
這該如何是好?
驀然之間,我想到了什麽,將全身從下到下從外至內摸了個遍,最終在後褲兜裏找到了印有旅館老板電話的名片。我對其說明情況,他毫無推脫之言,很熱心地開電動三輪兒來接我們。
2.
靳睦涵一路握著我的手,興許是疼痛作祟,他握得很緊,我稍感不適,卻並未出聲。直到燈光漸明,他才扭頭看向我的臉,“嶼安,你怎麽哭了?”
我緊緊攥著兜兒裏的金屬匣,差點兒就開口跟他攤牌,怎料一股強烈的隱私感憑空生發,突如其來的占有欲緊緊束住了我。
“嚇的。”我搪塞,弱如蚊聲。
“嚇哭了?”靳睦涵咯咯一樂,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真看不出來,平日裏揚言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女俠,竟然被瑪尼堆給嚇哭了!”
我白他一眼,沒好氣地問道:“盒子呢?”
他忍住笑,拍了拍兜裏的那團腫脹:“放心!不會丟!”
眼看到了鎮中心,作為司機的旅店老板好像並不急著回住處,他繼續向前開出半條街,最終將三輪停在了一家診所門前。
“我弟弟,鎮上最好的接骨醫生,讓他先給你治療,傷筋動骨可耽誤不得。”我們連聲道謝,將靳睦涵架入裏間。
經過一番手法專業的包紮,靳睦涵的腿部被牢牢固定住。淩晨三點,一行三人從診所出來。靳睦涵的身上沒缺任何零件,反倒是多了一副雙拐。大夫本讓他休息一晚再走,他卻拒絕說自己還有要務。
我知道,他口中的要務,便是那方木盒。
回到房間門一關,靳睦涵立馬如同刑滿釋放般將拐杖一甩。我趕緊彎腰拾起,將它們立於牆角,苦口婆心地提醒道:“醫生說了,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這麽任性怎麽可能按時愈合呢?”
他轉過身,笑眼看我:“嶼安,你都已經說了一路了,你才多大啊,怎麽就囉裏八嗦起來了?”
我沒理他,脫去外套,泡了壺淡茶。靳睦涵坐在桌前將木盒掏出來,斟茶的時候,他突然抬起頭,目光在我臉上久久停留。
“怎麽了?”我放慢手頭的動作。
“嶼安,看來這段時間不得不要麻煩你照顧我了。”他突然可憐巴巴地說道,似請求,更似撒嬌。
我憑空一怔,淺聲催促:“這是可憐你傷口上撒鹽!雪上加霜!再說除了我也沒別人了啊。先幹正事兒吧。”說著,伸手搶過木盒,將那組數字輸了進去——376728, “看我給你變個魔術!”
我胸有成竹地認定了自己擁有“妙手回春”的本領,然而事情的發展並非如我料想般順利。隻見那木盒像是睡熟了似的靜靜躺在我手中,蓋子既沒有彈起,也沒有微弱的“吧嗒”聲。在靳睦涵半分期待半分錯愕的目光中,整個兒世界突然靜止了。
“什麽魔術?”
我猶豫半分,勉強擠出一個極不自然的笑。趁他尚未察覺嗅到空氣中的尷尬味道,我將那盒子往他懷裏一塞,隨意找了個借口:“算了,等忙完正事兒再變!”
靳睦涵有些疑惑,卻沒再追究下去。他將所有收集到的證物一一呈於眼前——木盒、卡片,與此同時還有甜茶店的照片以及便條。他的目光於其中徘徊,試圖找到某個切入點,卻久久無法落定。
我跟隨他的眼神遊移,終了,他突然重重拍了一下腦袋。
“怎麽了?頭疼嗎?”
他用力搖擺:“嶼安,也許是我們想複雜了!六位數!卡片上寫的不就是組六位數嗎?bridge這個詞不就是這組六位數翻譯來的嗎?這興許是最最直接的答案!”
我對此猜測嗤之以鼻:“這也過於明顯了,對方又不傻,怎麽可能?”
“看似最危險的地方,恰恰是最安全的地方!看似最不可能的答案,往往是問題的正解!”靳睦涵說著,嘴角微微上揚,“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然後,他對照卡片上的數字一一撥動齒輪,我看得入迷,隻聽“吧嗒”一聲,木蓋自動彈開,一小塊麂皮呈現在眼前——
靳睦涵立馬來了興趣,他將皮子整個兒鋪展開,低低俯於桌麵,透過手機電筒的強光寸寸查看著。那塊麂皮呈不規則六邊形,看著看著,他突然停下——“嶼安,看!”
我接過電筒,將散亂目光迅速聚焦。隻見皮料正中央,明目張膽地燙著幾個數字——“02:29”
3.
夜裏,靳睦涵懷揣碩果心滿意足安穩入夢,而我卻徹夜失眠輾轉反側。按照目前的形勢推測,要麽是靳睦涵陷入維穀,敵人給我們提示,引我們主動上鉤;要麽是靳睦涵陷入維穀,主動留下暗號,要我們上前營救。
然而令我有些想不通的是:就在不久之前,在位於荒脊鎮的靳睦涵住所,種種證據不還正正指向那對為情所困的亡命徒嗎?怎麽現在矛頭一轉,冷英凱又搖身一變成了個受害者?
我們無疑被拖入了一個怪圈,疑點重重,邏輯上的矛盾更是剪不斷,理還亂!陷入越深便越是迷茫。
我睜著雙眼,看月光上牆,不禁一遍又一遍捫心自問著:難道,擺在我們眼前卻被屢屢忽略的僅僅是這串打開盒子的密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