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完美的陷阱 (上)

1.

我拖拖拉拉地回到旅店,推門而入的時候靳睦涵正若有所思地站在窗邊。沒等我靠近,他率先扭過臉——“嶼安,路通了。”

我剛想開口催他去買票,他將插在口袋裏的手抽出來,“票買好了,下午五點半的班車。”

我二話不說,衝進衛生間迅速收拾起化妝品跟洗漱包,這消息來得太過及時卻也突兀,我一想到來不及跟方平告別,自是一番黯然神傷。

雨還在下,纏纏綿綿,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我跟靳睦涵換了位置,一路靠車窗而坐,望著散落在茫茫草原上的牛羊跟漸漸下沉的暮色,突然想要抒發滿心小失落小感慨,哪知扭頭瞬間,發現靳睦涵已經靠著椅背輕輕打起了呼嚕。

2.

雖然道路已然疏通,卻也並非一路暢通無阻。來往的旅遊大巴恨不得將道路塞滿,而私家小車更是見縫插針。膚色黝黑的班車司機開得小心翼翼,到達郎木寺鎮上已然九點半鍾。事實上,我們比預計遲了三日半,好在無需黑燈瞎火地找住處,因為靳睦涵怕再出差錯,當天中午便提前訂好了鎮上的一間旅舍。旅舍位於鎮子最中央,一下車,過個馬路就能走到。

“郎木寺具體是一個地域名稱,它包括甘南藏族自治州下碌曲縣下轄的郎木寺鎮和四川省若爾蓋縣紅星鄉下轄的郎木寺村。一鎮跨二省,以一條不足二米寬的小溪白龍江為界。江北是賽赤寺屬於甘肅省,江南是格爾底寺屬於四川省,均屬藏傳佛教格魯派寺廟。格爾底寺的屋頂以銀色為主,賽赤寺屋頂以金色為主。現在兩地寺廟都對外宣稱是郎木寺。

然而由於這裏絕美的自然景觀跟世外桃源般的怡人環境,又被人們稱為’東方小瑞士’。”

靳睦涵站在前台進行入住登記的時候,我坐在門口那條油漆剝落的長椅上將網頁上的介紹一條條看過,看得差不多了,便又無所事事檢查起隨身物品來。我將背包拉開,伸手進去一陣摸索——手機、錢包、鑰匙、記事本……還好,一樣都沒少。

然而摸到背包外層,忽感指尖被一股潮濕沾染。

糟了——照片!

我暗自一聲驚呼,接著便手忙腳亂地將那紙信封抽了出來。果然,原本光潔的紙張被滲入的雨水打濕,薄薄的水漬蔓延到了郵編處。我試圖將照片抽出來,卻發現被信紙粘住了。怕用力過猛將其損壞,隻能小心翼翼地將信封撕開。好在照片隻是糊了一個邊角,可令人倍感意外的是,被粘住的不僅僅是信封,還有一張窄窄的便條。

一張便條?我上次怎麽沒發現?

那便條上好像還寫著什麽,在強烈好奇的驅使下我沿對折處展平。墨色的字跡早已經被潮濕暈開,所幸內容還能夠勉強辨認。我睜大眼睛仔細端詳,那是一組並列的字目——sasha。

我的直覺告訴我,這應該是一個人名。人名?接著拿起那張照片湊近了看,sasha,難不成是照片上這個漢族女孩的名字?一個漢人,穿著極具特色的衣服,還有一個外國人的名字?還真是時髦!

正要往下想,餘光邊緣,靳睦涵朝這邊走過來——“辦好了嶼安。我們先回房休息吧。”

我乖巧地點頭,將紙條塞進牛仔褲兜兒。

拿鑰匙擰開門,靳睦涵往**一仰:“謝天謝地,可算是到達最終目的地了。”他自言自語地說著,手指憑空畫出一條曲折路線:“從廈海到烏魯木齊,再到喀什,再到甘南。這一路真是……可是嶼安,我們該從哪裏下手呢?”

我猶豫再三,終究將那照片連同便簽跟信紙一並遞給他。本想巧言搪塞省去其來由,可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詢問之下不得不將來龍去脈和盤托出。

靳睦涵的目光在便簽上停留,少頃,輕聲分析道:“sasha?我覺得這像是一個人名,既然是冷哥交給你的,一定是在暗示著什麽。”他單手托腮,在房內徘徊,“就我目前的分析,很明顯這個sasha是個女人,它要麽就是照片上的牧羊女,要麽是個毫無關聯的外國人。”

“外國人?怎麽又牽扯進來一個外國人?”我疲憊而不耐。

靳睦涵垂下腦袋,沒多久卻又猛地抬起來:“我也想不通,不過不排除這一切並非符合我們預設的可能。這樣,咱們先養精蓄銳,明天一早去鎮上打聽打聽,問問這裏有沒有叫sasha的人,同時問問有沒有認識照片上的這個女孩。”

我洗了個難得舒服的熱水澡,接著鑽進毛毯。等四周安靜下來,才發現根本輾轉難眠。無數猜想在腦中循環開來,攪得我興奮而煩躁。層層疊疊的焦慮隨夜色加深,我再也睡不著,幹脆瞪著眼睛跟高高的天花板誓死僵持……

直到天邊泛起淡淡的魚肚白……

直到微亮的粉紅天光從紗簾外打進來……

直到我的眼皮愈發沉重……

可就在睡意來襲的前一秒,擱在一旁的鬧鍾玩兒命唱了起來。

靳睦涵順勢翻了個身,又意猶未盡地睡了過去。我伸了個懶腰,輕手輕腳地穿衣洗漱,然後攥著信封將房門拉開一人寬的窄縫,閃身出去。

我下到一樓大廳,跟前台瞎聊兩句。確定她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以後,從身後拿出那張老照片。

“我想打聽一下,這個女孩,你見過嗎?”

前台接過照片仔細看過,一臉遺憾地搖搖頭。

我並未因此而作罷,幹脆換了個話題問道:“據我所知,咱們鎮上有個叫sasha的人,你聽說過嗎?你知道在哪裏可以找到她嗎?” 女孩應該是對方才沒幫上忙感到有些內疚,要我稍等,然後轉身鑽進值班室。

兩、三分鍾以後,她重新出現在我麵前,背後跟著一個穿著同款製服的中年女人。

“這是我們經理,你問的具體情況她應該比較清楚。”話罷,經理揮揮手,示意她先去忙自己的。

據經理介紹,鎮上常駐居民中的確有一些外國人,大部分是慕名來旅行,還有一部分是因為對中國文化跟藏傳佛教的熱愛,千裏迢迢跑來這裏修行跟學習。而關於sasha,她雖未親眼見其人,卻聽鎮上的人提起過。至於這個sasha住在那裏,她並不清楚,可聽說此人平日在山上的寺廟進行修心……

掌握了大致情況,我謝過經理,衝回房間二話不說將靳睦涵搖醒。

靳睦涵一臉矇昧地跟我下樓,在前台的推薦下找到一間早餐鋪。靳睦涵狼吞虎咽地喝著甜茶吃著青稞大餅,我則隻顧著巴拉巴拉唇齒紛飛。我跟靳睦涵敘述完得來的情報,靳睦涵猛地停了下來——

“嶼安,這會不會是個圈套?你說好好兒一外國女人,她倒是跑來密宗寺廟裏學什麽?”

他這一個莫名發問生生將我堵得啞口無言。我晃晃腦袋:“我也不知道。可事已至此,是騾子是馬總得拉出來遛遛。”

鎮上一共有兩座大型寺廟,我們決定先從距離最近的達倉郎木格爾底寺開始打聽。土坡挺陡,加上前夜下了場雨,腳下濕滑而泥濘。靳睦涵走在前頭,一路提醒我要踩穩踩實,興許是穿錯了鞋子的緣故,他每上一步都在打滑。

好不容易爬到寺院門口,抬眼瞬間寬大而厚實的黑色布簾格外醒目。我正欲提步上前,卻被一個光頭小喇嘛攔住了去路。

小喇嘛漢語不錯,解釋說這裏是側門,一般遊客不給進。我們隻好悻悻作罷,就地向他打聽起sasha來。一番詳細描述,他卻搖搖頭說不知道。佛家人不打誑語,我們接著又詢問了路過的幾位僧侶,他們也都紛紛搖頭表示不清楚、沒聽說。

等了一會兒,最初遇見的那個小喇嘛正好采酥油回來,看我們兩手空空地站在原地,他憑空指了指山邊:“那邊還有一座喇嘛廟,你們可以去問問。”

就這樣,我們在命運的指引下來到了距離不算太遠的塞赤寺。站在門口的空地上,剛好有幾位喇嘛款款走過。我們趁機攔下位看上去年紀較長的師父一番詢問,怎料一擊既中。

師父說的確有這麽一個人,來到這裏修行密宗佛法,開始大家都以為他一時興起待不到一個月就會失去興趣,可誰也沒想到他落地紮根,一待就是十年。

當日開始講經要等到午後,那人現在應該還沒到,師父邀我們入佛堂等候。

等了三小時,我腹中空空,雙腿酸脹,無論如何也等不下去了。正準備出寺門兒找間附近茶館喝壺甜茶再回來,哪知剛剛起身甚至還沒來得及站穩,方才接待我們的那位喇嘛迎麵走來。然而這一次,並非他隻身一人,一米開外的身後還跟著一具偉岸身影。待那人走近一些我才注意到,來者是一位身材魁梧的高加索大漢。

難不成——他就是sasha?靳睦涵吃驚極了,直到兩人並排立於麵前,四目相對之間,靳睦涵生生蹦出一句——“嶼安,咱們是不是找錯人了?sasha怎麽是個男人?”

我頂著一臉尷尬被牢牢焊在原地,還沒開口,大漢嗬嗬一樂,操著一口斯拉夫味道濃重的漢語解釋道:“我就是sasha,郎木寺唯一的sasha。”

喇嘛確定他就是我們要找的人,慈眉善目地笑笑,行了禮,不聲不響轉身離去。

sasha輕車熟路地請我們到偏殿的方桌前入座,順手操起鑄鐵大壺為我們煮了磚茶。不等他慢條斯理地發問,靳睦涵便切切道明來意。

可遺憾的是:經過一番考證,我們發現此sasha並非彼sasha。此sasha對我們所詢問的事務一概不知。佛門聖地,看來他也僅僅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悟道者而已。

然而此番前來也並非一無所獲。聊到後來的後來我們才知道,原來在俄語中,sasha是對alexander的愛稱,並未指定性向,不過為一個男女通用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