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1.

靳睦涵被我偷襲受傷,好在傷勢並不太嚴重。等送走韓露跟晴子,我跪坐在他腳邊的地毯上,試圖了解整件事的真相。

可無論我作出何等發問,靳睦涵都來來回回重複著一種表達:“嶼安,這根本怪不得你,你隻是太累了,你需要休息。”

最終,我隻好悻悻然,念著那句無關痛癢的“對不起”。

我安頓好靳睦涵,回房間打給韓露欲從她口中得出事情的來龍去脈,哪料韓露接起電話的瞬間二話不說衝著我一陣大喝——

“鄭嶼安你剛才裝蒜我幫你打掩護,可現在還有這必要嗎?你傷了人,作為朋友我幫你將罪行掩蓋過去,而靳睦涵也不屑追究,可你別在我麵前上演自己的虛情假意成嗎?你有意思嗎?當我沒見過世麵啊?”

“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韓露,麻煩你告訴我好嗎?”我聲嘶力竭地吼道。

“真不知道?”她輕蔑一笑,“你人格分裂吧?不是你,莫非是你的第二、第三人格做的?”她明顯懶得再跟我廢話,沒等我回應便“啪”地一聲掛了電話。

韓露許是無心,可她的用詞恰恰撞上了我的憑空猜疑。我鑽進書房,對著那架古董般的雕花紅木書櫃一排排查過去,直到在書架最上層找到那本書——

“分離性身份障礙患者會在一瞬間完成靈魂轉換,從而發生體態、表情、麵部皺紋等明顯變化,每個身份都遵循不同的生活規律。”為了讓讀者更加詳細地理解其含義,書中舉出了一個例子——美國曆史上第一個犯下重罪又因多重人格而被判無罪的嫌疑人,在廣為流傳的照片中,他留一頭紅色卷發,眼神迷茫而恐慌。

他被人們叫做“比利”,他的身體承載了24個靈魂。有戴眼鏡的英國男人、患有色盲的空手道專家、慣用右手的享樂主義者、擅長逃脫的藝術家以及聰明的金發少女……他們彼此用一種不為人知的方式交流,日複一日,他不知道自己是誰,最後他隻能像其他人那樣,稱呼自己為比利,直到死去。”

……

“如果把人的人格比喻成一個魔方,那麽多重人格就是一個不停變換的完整魔方,而精神分裂卻是殘破不堪,散落一地的魔方。”

我合上書,仔細揣度這句話的含義,越想越害怕,越想便距離深淵越進。

我的呼吸變得局促,額頭冒汗,有些氣喘。我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手指甚至在冥冥之中變得扭曲。我抬眼,生生看見一個引力巨大的黑洞向我襲來,我欲疾呼卻張不開嘴。憑借殘留的意誌,我迫使自己閉上眼睛。

而當我睜開雙眼,眼前的一切又恢複了正常。整個兒世界明媚到沒有一絲惡意。

趁著當下意識清醒,我決定將此前所發生的看上去匪夷所思的一切從頭到尾整理一遍,雖然我根本不確定這時刻的自己是不是“不知廬山真麵目”,也不知是否被另一個“自我”所蒙蔽,甚至不知道到底身在夢裏還是現實,也許我混沌的主觀意識被一些看似善意而美好的假象所蒙蔽,但我迫使自己冷靜、鎮定——

“記錄下來,無論如何先記錄下來。就算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覺,至少未來的某個時刻也能用來對證。”想到這兒,我拿出記事本。

就目前所掌握的信息而言,我暗暗將事件的可能性分成三個方向——

第一,我的確因為過重的思念以及強烈的不安,被精神上的針鋒相對逼到了崩潰的邊緣。我受到自我暗示的控製,聽到了不該聽的,看到了不該看的。正如唐傑瑞所說。

第二,我患了多重人格障礙,因此a人格掌控全局的時候,b人格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因此事後自然沒有任何印象。正如靳睦涵所掩蓋的。至於他為什麽犧牲自己掩蓋我的罪行?我想,那是出於對我的保護。事實上,打一開始我就知道靳睦涵喜歡我。雖然他知道我愛著英凱,可他依舊用自己的方式寸步不離地守護著我。

第三,我是完全正常的,不僅是精神上,就連身體上都未曾大病過一場。而這一切看似詭異而正常的現象,完全是某人為我製造的幻覺,這個人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計一切代價地上演了眼前的一切,讓我深信不疑自己瘋了,分裂了,現實跟想象之間的界限被抹去了。

若是第三種情況,那麽這個幕後黑手是誰?

幾個名字從我腦海各個閃過——靳睦涵?韓露?唐傑瑞?晴子?還是欣欣?有沒有可能是……冷英凱?

為了什麽?

為了獲取?為了陷害?為名為利?

想到這兒,我汗毛倒立,不禁感到一陣不寒而栗。

2.

早上八點,我打電話給唐傑瑞,讓他幫我請個假,我噴嚏不斷,眼淚直流,應該是患了重感冒。唐傑瑞這個人,講起話來溫潤如玉,簡直就是人間凶器,celine總是沉溺於他的美好皮囊裏。

掛了電話我忽感一陣尿急,跳下床直奔衛生間,不巧馬桶被靳睦涵占著。我伸手欲敲門催促,他幽幽的聲音隔著門板傳出來。

他像是在打電話,聲音低沉而斷續。

打電話而已,幹嘛鬼鬼祟祟!好奇心作祟,我趴在門邊偷聽,從他的回答之中,對話內容漸漸了然。

電話那頭應該是他的邊鎮鄰居,大概是說衛生間的馬桶壞了,一直漏水泡濕了樓下的天花板。鄰居讓靳睦涵修理,靳睦涵說自己不在,要麽等他回去,要麽讓鄰居撬門進去自己修理,他會承包所有費用,算好後轉賬給他。

不過是水管壞了,鄰居為什麽要給千裏之外的靳睦涵電話?為什麽不直接上樓問一問?英凱不就住在家裏嗎?他寧願讓對方撬門進去都不告知英凱?他視英凱作空氣嗎?

我深深地想著,揣測著,懷疑著,無數個“為什麽”裹挾了我的大腦。

我靠在門框上,整合所有細節欲繼續往下想,哪料下一秒,門“呼”的一聲被拉開,靳睦涵連電話都還沒來得及收進兜兒,他半抬著胳膊,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嶼安?你沒去上班嗎?”

我故作鎮定地輕輕咳了兩聲:“感冒了,剛給單位請了假。”

他顯然有些驚慌失措,將臥著手機的手在背後藏了一下又迅速移至身體一側,呈自然下垂狀。

“以後別在廁所講電話,我會憋壞的!”我佯裝泰然道。

他一聽,瞧瞧鬆了一口氣,卻也有些語無倫次,“哦,鄰居打來的,就是我新疆的鄰居說我家馬桶壞了讓我趕緊找人修。”

“英凱不是在家嗎?讓他直接上樓敲門就好了!” “用得著撬門嗎?”當然,後麵一句我沒說出口。

“鄰居說敲了幾次都沒人,冷哥不是要采風嗎?應該是去周邊鄉鎮了。”

我裝作若無其事地點點頭:“知道了,快,我快尿出來了!”說完便一頭紮進廁所。

方便完,我回到房間,無比鄭重地撥通了英凱的手機,難得他接了起來,即便信號很弱,可我還是聽見了他的聲音。他說自己在喀什以北,天氣不錯所以最近都在四處行走采風。

不過寥寥幾句,卻成功安置了我一顆搖搖欲墜的心。

3.

午飯過後,我放了盤帕格尼尼,坐在工作台前看了本建築學的書。剛剛起身打算去天台透口氣,靳睦涵出現在了門口。

他伸伸手,將一隻信封遞給我,陽光斜射,指間的古董戒指搶眼極了。

“給你的,跟那天的香水一起寄來的,應該是我當時拆包裹的時候順手放在鞋櫃上了,後來就給忘了。不好意思啊嶼安。我沒亂拆,不過坦白來講,我一直好奇來著。”

我接過信,趁他轉身的時候心血**地問了句:“你的戒指我特別喜歡,你知道哪裏還有這種款式的嗎?”

他背對著我搖了搖頭:“沒有了,這是祖傳的。”他頓了頓,繼續道,“不過嶼安,如果你喜歡,等一切結束了我送給你做紀念!”

“結束?什麽結束?”我瞬間抓住他措辭間的漏洞,緊緊追問。

靳睦涵並未逃避。他回過頭,輕鬆而愉悅衝我揚了揚嘴角:“就是這次交換之旅結束的時候,我離開這裏回歸家鄉的時候。”

陽光在他高高的眉骨上留下好看的光斑,不知是不是看錯了,我覺得他明媚的表情裏竟夾雜著一絲莫名的傷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