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1.

三天之後,韓露回到了廈海。對於她神龍見首不見尾式的行蹤我早就已經習以為常。

我們一如既往地找了間蒼蠅小館進行閨蜜間的“圍鍋夜話”。陪她在街邊的花壇上抽了根完整煙,接著一前一後走進店。

就在我轉身的刹那,一個影子自餘光中一閃而過。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街麵上那麽多人,獨獨那個影子異常突兀。

韓露發現我頓在原地,立即退回來兩步,與此同時順著我的目光望過去:“怎麽了?”她問。

“沒什麽,就是覺得剛剛那邊有具人影,好像跟著咱們來著。”我接著很是機警地看向她的眼睛,“你最近又得罪什麽人了嗎?”

韓露皺皺眉,接著擼起袖管,故意亮出胳膊上的傷疤給我看,“上周揍了一個綠茶,估計是來尋仇的。你可要當心哦!”

我知道她在開玩笑,那疤一看就是多年前的舊傷,顏色淡到都快要跟肌膚融為一體了。

她抬起一隻胳膊重重落上我的肩,換了副溫柔的聲色:“我說,上回給你推薦的那個心理師,聯係了嗎?”

我搖搖頭,趕緊將話岔開:“沒事兒,應該是我看錯了。”

我們叫了簡單的三菜一湯,很快,一身帥氣的服務生將菜品端上桌。一盆超大份毛血旺吃過半,突然,一具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我的視野裏。

他並未回避,目光相觸的刹那,衝我用力揮舞著手臂,“嘿,鄭嶼安!”

我是想手舞足蹈邀他一起坐坐來著,可伸手的同時,一個更為緊要的問題條件反射一般浮現於腦海。

此時的韓露正埋著頭,專心致誌跟某人聊著微信。我趁她不注意,從包裏摸出手機,在桌子底下給靳睦涵發了條消息——

“一會兒千萬別提冷英凱,我說什麽你隻用點頭,你能不說話就別開口,見機行事,回去給你解釋。”

我眼看著靳睦涵垂頭掏出手機,稍事瀏覽,接著衝我用力點點頭,幅度很大,深怕我看不見似的。

就這樣,我的閨蜜見到了英凱的沙發客。他們簡單地問好,靳睦涵滿臉熱忱,而韓露依舊秉持著那副來者不拒,卻也對誰都愛答不理的模樣。

淺淺聊了兩句,靳睦涵言辭小心而韓露倒是沒起什麽疑心。靳睦涵說自己約了人吃飯,提前來占桌子。我問他是不是晴子,他沒有否認。

吃完飯,我去前台買單,卻意外被告知有人已經幫我們付過賬了。我不禁望向大廳深處的那張桌子,空著,看來靳睦涵已經先離開了。

從餐廳出來,韓露說去要趕去倉庫排練,話音剛落,便被一個拉風的哈雷騎手攔腰接走。

剩下落單的我,決定順路朝家的方向走上一段路。

走著走著,天色愈發深邃。整個兒世界呈現出一種由明至暗的過度。我塞上耳機,放了一首nova menco ,像個一身落魄的夜歸人那樣,穿過這座城市的聲色犬馬,燈紅酒綠。行至一處紅綠燈繁盛的十字路口,我不由停了下來。眼前的景象令人不由想起“隔岸觀火”這個詞。

一路上,心裏毛毛的。不知怎麽了,我的腦中忽而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女人的第六感告訴我,韓露跟靳睦涵,興許,他們之前見過?

我的懷疑在加深,倘若換作從前,我很容易便能夠認定其中必有端倪,而就目前的精神狀況來看,我無時無刻不在質疑著自己的判斷。

為什麽?為什麽我會有這樣的感覺?難道是單純的疑神疑鬼?或者僅僅是一個毫無邏輯可言的憑空猜測?

我努力回憶著,思忖著,任由方才經曆的情景在眼前一幀幀滑過。此時的我,深知自己被某種意識擺布,卻全然不知該如何應對。我隻好閉起眼,試圖將存留於意識中的所有相關信息整合——他說話的方式,她握手時的樣子,他們見麵時的動作……

是眼神!是他們四目相對時的眼神!韓露的目光冷落而磊落,可靳睦涵的目光泯滅卻寓意豐盛。

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又為了排除其中無謂的疑慮,夜裏十點,我敲開了閣樓的防盜門。

靳睦涵泡了壺麥茶,接著邀我上天台。我發現藤椅上扣著一本翻開的書,拿起來看,是一本有關中外繪畫的著作。他將茶杯遞給我,笑著解釋說自己最近對繪畫產生濃厚興趣,沒事兒的時候順手隨便翻翻。

他接著垂下頭,將目光灑向我的臉。有些恍惚,有些含情脈脈。

我瞬間領會其中情誼。立刻別過頭,換上一臉無動於衷快速走向圍欄。我接著開門見山道:“你跟韓露認識!”

開口的同時,望向他的雙眼。我以為他會裝模作樣地問我韓露是誰,哪料他麵目平平地回答道:“那個一身鉚釘的女孩嗎?她看上去挺酷的。今天第一次見,怎麽了?”

我細細觀察他的表情,就快要望眼欲穿,卻什麽都沒看出來。

“出什麽事兒了嗎?”他又問了一遍。

我鬆了鬆口,換言道:“沒什麽。謝謝你替我們買單。改天我請你吃飯。”

這一刻,靳睦涵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莫名奇妙的表情:“我沒有啊,我沒有替你們買單。”

“沒有?”

“對啊。也許你還有其他熟人剛好在那裏吃飯,也許是有人幫朋友買單卻弄錯了桌號,這些都挺常見的。”

沒有更好的答案。我隻好心懷僥幸地點點頭。轉身要走,卻被他叫住。

“對了,我一直有些好奇,下午在餐館的時候你為什麽不讓我提冷哥?”

我側了側身子,避過他的目光:“我們三人之間的關係挺複雜的。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

他沒過分追問,隻是心領神會地點點頭。

片刻,我抬起頭,看向天邊的一顆星星,而渙散的餘光裏,靳睦涵的目光正意猶未盡地落在我的肩頭。

我若有所思地說著,“英凱應該又進沙漠了。”長時間的失聯終歸是令人煩躁。我刻意將話題扯到了冷英凱的身上,似乎是在敲警鍾,或者說,是給自己敲響了警鍾。

“我時常想想著沙漠中心的樣子,時常想想著英凱踟躕不前的樣子。我總是在擔心,卻又終歸鞭長莫及。”

靳睦涵聽聞,上前幾步,與我並排而立,“你既然對沙漠這麽好奇,要不……那我就給你講講沙漠。”

我想都沒想便立馬出口反駁:“不是對沙漠,是對英凱。”

靳睦涵垂頭笑笑,遞我一個“我懂”的眼神——

“在這個星球上,有一條沙漠帶,好像一條已經幹涸了的寬闊河床,從東北斜向西南,貫穿著亞細亞和非洲兩片大地。在蒙古境內的叫做戈壁,在新疆境內的叫做塔克拉瑪幹,在俄境內的叫作紅沙和黑沙,在波斯境內的是克維爾以及其他的沙漠。再過去就是阿拉伯境內眾沙漠,最後則為撒哈拉。這一長帶沙漠當中,最嚇人的還是塔克拉瑪幹。這個沙漠從葉爾羌河或塔裏木河南岸起一直擴展到那座西藏北方疆界的高大的昆侖山脈為止,一向是人所未知的廣大的區域。

而關於新疆的沙漠,傳說很多。有人說在沙漠裏麵,夾在葉爾羌河和闐河中間,古時有個大城。但後來就埋在沙子底下了。塔克拉瑪幹本是這座大城的名字,後來才用這個名字稱呼整個兒沙漠區域。沙漠內部有鬼怪住著,那裏有成堆的金銀在房屋牆塔之中。但如果有人到了那裏,打算將這些財寶用駱駝拖走,那他無論如何是離不開這個地方的。沙漠鬼怪要纏住了他,唯有將這些財寶放棄,才能夠拯救自己的性命……”

他的聲音很好聽,淡淡的鼻音恰到好處地撫平了心靈。可一旦想到英凱,我便又止不住地傷感起來……

2.

靳睦涵要送我回家,我婉言謝絕了。

走到小區門口,我突然覺得背後發毛,開始有些焦躁不安,繼續大步往前走,回頭望,後麵基本沒什麽人。

可能我的性格有點像貓,所以行動上有點“鷹視狼顧”的感覺。一些異常狀況很容易被我察覺到。

我不知是自己感覺出錯還是真的被人跟蹤,總之害怕極了。道路兩旁路燈暗淡,樹影淒厲,我縮著脖子,不敢再回頭。那是一種奇特的感受,像是被藏匿於陰影中的一道惡毒眼神狠狠盯住。

我狠狠捂住滿心恐懼轉過一個街角,剛想抬起步子小跑,卻被突如其來的一雙手猛地拽進了黑暗中。恐懼終於被推向風口浪尖,我不管不顧地張開嘴,欲放聲尖叫,可一口氣還沒衝上喉頭便被一雙大手捂住了嘴。

就在這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堵上我耳邊:“噓,有人跟蹤你你知不知道?”

“你怎麽在這兒?”

——是靳睦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