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執棋者

淩晨時分。

我坐在牡市警局的審訊室內,麵前擺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對麵是兩名警員,麵色悲傷。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我喃喃道:“金峰本來已經準備自殺的,趙隊長不該去阻攔,一心求死的人,本就對趙隊長滿懷恨意,怎麽會在乎拉著他一起去死?”

警員合起筆錄,沮喪道:“趙隊長是好警察,我們一直以他為偶像,他做了警察該做的。即使是凶手,也應該在法律的判決下接受懲罰,而不是自我了斷性命。”

我傷感不已,低著頭近乎哭泣說:“對不起……”

警員走到我的身邊,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不怪你,這是我們的職責。你可以離開了,局長還在門口等著你。”

我站起身,對著兩名警員深深鞠了一躬。

他們鄭重對我敬禮,隨後兩人離開審訊室,我望著桌上冒著熱氣的茶水,沉思片刻,走出審訊室。

在警局大院內看到了都局長,他在自己的右胳膊上綁縛著一條白色的繃帶,以示哀悼。他和趙守全為了抓住凶手,瞞過了金峰,瞞過了我,漫過了所有人,甚至到現在我也分不清,他們是真的意見不合,還是一切都是虛假。

我走到他的身邊,都書言的腳下已多了五六個煙頭,麵容似乎滄桑了許多。

“徐海,白珊珊向我遞交了辭呈,我已同意。”

“為什麽?”

都書言再次叼起一支煙,“我答應她會招你進入警局,不過隻能從協警坐起。她這些年一直在替你完成夢想,現在你已經有機會,她該去追尋自己的夢了。”

我閉上眼睛,感覺身心乏累“都局長,你覺得我適合做警察麽?”

“隻要你心懷正義,明曉是非,人人都可以成為警察;如果是為了混份工作,工資保障,我建議另尋他處。自從‘6.30凶殺案’發生以來,你的一步步我都看在眼裏,能力可以塑造,技術可以學習,唯獨初心不能賦予。問問你自己的初心是什麽,想好了給我答案。”

都書言說完,獨自走進牡市警局內,他的背景不在雄壯,落寞孤單。

我與他反向而行,出了警局大院,側頭看到柳曉玉與白珊珊兩人站在遠處的路燈下,輕輕走到近前。

白珊珊穿著運動裝,對我微笑。

而柳曉玉,自然的挽上我的胳膊,似乎在宣示著主權。

“珊珊,你還會留在牡市嗎?”我猶豫半晌後才開口問道。

她攏過耳邊的秀發,迷人的笑道:“不了,我要去南方走走,看看西湖、斷橋、山脈、大海,享受自己的時光。有些事我還沒有想清楚,如果有一天我明白了,就會回到這裏。”

“不準備繼承你父母的產業?”

白珊珊的目光轉向柳曉玉,說:“已經可以確定了,金鴻集團會由柳曉玉的父親收購,而他給我的價格,足夠我一生無憂。”

我驚愕的轉過頭看向柳曉玉,她沒有說話,清秀的臉龐在寒風中凍的發紅。

“那……祝你開心快樂,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無論什麽時候回來,哪怕風雨交加,我也會第一時間到機場接你。”

“我也會去的。”柳曉玉附和道。

白珊珊輕啟薄唇,微笑道:“祝你們幸福。”

說罷,她轉身走入黑暗中,街道旁的路燈將她的身影漸漸拉長,直到消失在視野內。

我感覺到柳曉玉在我的手心裏偷偷塞了什麽,疑問的看向她。

柳曉玉撇過頭說:“是她留給你的,我可沒有偷看哦,我要回家了,改天我爸爸讓你去家裏,說想和徐警官聊聊天。”

“等等。”

我驚訝的脫口道,但柳曉玉根本沒有理會我,蹦蹦跳跳的到達馬路對麵的一輛寶馬旁,回頭對我吐了吐舌頭,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一陣響亮的轟鳴聲後,寶馬車飛速離開。

我呆呆的打開手中紙條,上麵寫著簡短的話“都書言不簡單,我已將密碼告訴他,櫃子裏除了孫福的犯罪記錄外,還有一張紙條。”

我抬起頭望向白珊珊離去的方向,卻早已沒有人影。

我知道這一切誰能夠解答,掏出手機撥打鄧銘的電話,接電話的卻是元雨潞。

“喂?哥哥。”元雨潞甜美的聲音傳來。

“你三叔呢,我要找他說話。”

“好噠,哥哥稍等一下。”

等了大概一分鍾,對麵才響起鄧銘低沉的聲音。

“喂?”

“有空麽?找個地方我們聊聊。”

“北區華龍街,24小時咖啡廳,我在那裏等你。”

“啪!”

電話掛斷。

我並沒有任何不滿,當我看完金峰留下的日記後,一切都已清楚,從始至終鄧銘都在幫我,這一切怪不得任何人。

我在路邊行走許久,才攔下一輛出租車,將地址告訴他後,於淩晨三點多到達鄧銘所說的咖啡廳。

我付完車費走入店內,吧台趴著困倦的服務員,見到我起立,睡眼惺忪的詢問:“您好,請問喝點什麽?”

我看到角落處披著大衣的鄧銘,回答道:“一杯黑咖啡,不加糖。”

“好的。”

我走到鄧銘對麵坐下,桌麵上已擺放三四個空酒瓶,鄧銘醉醺醺的重複著僵硬的動作,倒酒、飲酒、再倒酒……

我們兩人皆是默不作聲,待服務員將咖啡端到我麵前,我輕輕抿了一口。

“對不起,他想死,我沒有辦法。”

鄧銘聽到我的話,將麵前的酒杯推向我,說:“親生父親死了,不喝一杯嗎?”

“不了。”我淡淡回答道:“他是罪犯,即使他是我的父親,也改變不了他犯法的事實。”

“嗬。”

鄧銘聽完我的話,將酒杯拿起一飲而盡,重重落在桌子上。

他從懷裏掏出一張照片,我看得到,上麵是徐曉軍、鄧銘、還有一位長相帥氣的男人。

“曉軍、金峰、我,我們三人是同一年去當的兵,我的家在海市,金峰在牡市,軍哥的家鄉是古城鎮。80年代,人們都以在老山前線拚命為榮耀,我們三人一個班,如同親兄弟一樣,按年齡排輩曉軍是老大,金峰老二,我老三,所以元雨潞一直叫我三叔。

後來一次意外,我們三人誤打誤撞陷入敵人的包圍圈,絕地逃生中,金峰負傷。

當時的情況我們都知道,要麽金峰一個人死,要麽我們三個人一起將命丟在那裏。直到現在我仍記得,金峰滿臉是血,頭發被炮火炸掉一半,死死的拉著軍哥的手說:‘你們快走,快走啊!我還有未婚妻,幫我照顧好她!’

我和軍哥拚命衝出包圍圈回到部隊,而金峰的屍體留在了深山之中。

後來退伍轉業,因為通訊不發達,我知道軍哥去了海市,漸漸也便失去了聯係……”

鄧銘說到這裏,再次給自己倒上一杯酒。

我接著他的話說:“徐曉軍的日記裏寫的事情,正是你們退伍回來之後,他來到牡市找到了金峰的未婚妻,也就是我的母親。隻不過他沒有想到,當時我的母親已經懷有身孕,在那個年代,未婚先孕且丈夫身亡的女子被人寓以不祥。

而且徐曉軍也明白,我母親是真心想生下我,雖然金峰死了,但我母親對他的愛卻從未改變。

在這種情況下,徐曉軍做出了一個決定,他選擇和我母親結婚來掩蓋這個難以示人的秘密。我母親不愛他,他也不愛我母親,兩個人都是為了我,為了金峰。

或許在現在的人看來極為可笑,但在那個年代,承諾和愛情是一種信仰。

再後來,母親生下了我,徐曉軍與白氏夫婦聯合,締造了金鴻集團的雛形,而這其中我母親一直在給徐曉軍當軍師,不然以徐曉軍的性格,是完全不可能撐起如此大規模的產業。

不久後,孫福加入了金鴻集團。

如孫福當初所說一般,我母親準備對體製進行裁割,且我母親已經看出孫福的野心,首當其衝便要將他解決掉。

孫福花言巧語哄騙我父親、哄騙白氏夫妻,利用我父親的信任與白氏夫婦的擔憂,將我母親陷害致死。

白氏夫婦的確忌憚我的母親,但還沒有到殺人的地步,徐曉軍當時因此與我母親吵架,我母親離開家路途中出了車禍。

這些年來,徐曉軍直到死都將我母親的死怪罪在自己的身上,所以金峰四年前殺他之時,他並沒有反抗。

母親死後,徐曉軍負債逃亡回到古城鎮。

金峰當年並沒有死,偶然被當地的村民救下,在村子裏養傷多年,回到牡市卻發現自己的未婚妻已死,而他最信任的大哥卻背叛他娶了自己的未婚妻,還生下一個孽種。

金峰自然無比氣憤,他因戰爭已變成那副模樣,所剩下的隻有一副高強的身手。

他的目的很簡單——報仇!

四年前他找到徐曉軍的住處,殺了他。

他以為從此大仇得報,在牡市化身成一老人,靠撿拾垃圾生活,可萬萬沒想到,今年他意外得知我母親的死是人為的。

於是乎他著手開始調查十四年前的案件,恰逢此時白氏夫妻與孫福已經不合,金峰憑借線索找到孫福,孫福對他說的話,想來與那日對我和趙守全的說的話無甚差別。

他將我母親的死加害在白氏夫婦的身上,並想著借此機會多下金鴻集團的財產。

可他沒想到的是,白氏夫婦手中有十四年前的電話錄音,所以在凶手殺死白氏夫妻後他依然不放心,又得知凶手在找尋日記本的密碼,便欺騙金峰讓他逼迫白珊珊。

看似一切都在孫福的掌握之中,利用金峰逼著白珊珊說出白氏夫妻所留下錄音的保險櫃密碼,可他卻忘了,除了金峰外,還有你鄧銘在參與這個案件。”

我緩緩抬起頭,杯中的咖啡已經喝盡,鄧銘晃**著酒杯眼神迷離。

“我在想,為什麽心理醫生家裏,金峰襲擊白珊珊時見到你要跑呢?你們兩人一定是認識的,隻是沒想到,關係竟然這麽深!”

我苦笑道:“我想不僅他認出了你,而且你也一定認出了他,在那夜後,你住院的期間定然與他有過聯係,對麽?”

鄧銘緩緩抬頭,“重要麽?”

我見他沒有反駁我的猜想,輕輕搖頭道:“我和柳曉玉、元雨潞自龍爪縣回往牡市,途中你派人接走元雨潞,目的是什麽?本來我不知道,但是今天白珊珊的話提醒了我,你希望能夠用你的力量結束這一切,元雨潞肯定是去見白珊珊了。

而且我相信元雨潞從白珊珊處得到了密碼,你讓她打開了保險櫃,準備利用白氏夫妻留下的錄音將孫福定罪!你相信這樣就可以拯救金峰,警方沒有抓到他,孫福進監獄也算是實現了他的願望,這樣大家都相安無事對嗎?”

鄧銘沉默不言。

我自言自語道:“可惜啊,你和金峰一樣,低估了都書言、低估了趙守全,他們早已準備今天將金峰繩之以法。你與金峰一樣,都被都書言和趙守全的局欺騙了,以為案件的時間還需要拖很長,殊不知本就是爭分奪秒的時刻,你不動,自然人家先動。”

我說完後,長籲一口氣靜靜的等待著。

半晌後鄧銘露出笑容,“看來案件發生後,你成熟的速度很快,也變得越來越聰明,我這個做叔叔的,很欣慰。”

我歎氣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以前我是局中人,現在,我是執棋者。”

“你準備答應都局長了?”

我微微皺眉,“你怎麽知道他的事情?”

鄧銘說:“都局長是虎狼之人,柳曉玉、我、趙守全、白珊珊,其實都在側麵的影響著你,你自己也應該明白的。”

“他想幹什麽?你們之間還有交易?”我的聲音漸漸冰冷,“裝載孫福秘密的保險櫃裏,紙條上寫著什麽?”

鄧銘起身,從兜裏掏出一百元的鈔票壓在啤酒瓶下,轉身直奔門外。

我思索幾秒,緊跟著他的腳步離開。

寒風吹過身體,天邊已呈現灰色,街道上空無一人,連路燈也熄滅殆盡。

鄧銘裹緊衣服,“元雨潞明天會去你家,以後你們兩人要生活在一起,希望你能夠照顧好她,畢竟是徐曉軍收養的孩子,他養了你這麽多年,也是時候該回報他了。”

“我會照顧她的,不過你還是要告訴我,紙條的內容是什麽?

鄧銘搖搖頭,“你既然看過日記本,應該知道金鴻集團曾經牽扯過的一件案子,或者……金峰已經撕毀,你並沒有看到?”

我微微一愣,的確,日記本中並沒有此類的記載。

“哈哈,畢竟是自己的親兒子啊!”鄧銘仰天大笑,“金峰不希望你卷入此事,那我就不會說了。”

我平靜的望著他,說:“我會查清楚的。”

“決心做警察了?”

“李善仁、梁旭、尹萱玲、關欣欣……這一路我見過太多太多的人,太多太多的事,牡市需要正義,總要有人舍身來守護這份正義!”

“你決定了嗎?”

“舍我其誰!”

說罷,我不在對鄧銘有任何留戀,轉身背對著他走向遠處的街道。

天空灰暗,兩側高樓聳立,荒涼的街道寒風刺骨,無情的掀起灰塵撲打著我的身軀。

而此時我的心裏,燃燒著一團熊熊不滅的火焰。

行走近百米。

“徐海!”

鄧銘的喊聲自身後響起,震耳欲聾:“趙守全真的是那麽死的嗎?為什麽你會知道金峰經曆的事?”

我停下腳步,微微抬額。

東方的天際一道白光乍破,黎明到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