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圓寂
黑色下的寺廟空無人跡,客房的位置在寺廟的最左側,緊靠著深紅色的高大石牆,冷風自牆外翻越而進撲打在身上,不禁顫抖。
隱隱風鈴聲在漆黑的夜裏猶如陰間的哭嚎,不由得想起曾經在一本書上看到的話:自古寺廟之香火處,白天供神佛,夜晚敬鬼怪。此時此刻我後背發毛,剛剛在房間內的怒怨火氣消失大半。
雖然接觸時間不長,但在我的印象裏尹萱玲是一位溫柔自主、大公無私的女人,她在前往龍爪縣初對我的冷漠是因為她將我當成通緝犯。這一路上山我聽尹萱玲說了許多她的經曆,曲司機的遭遇讓她回憶起自己的丈夫,二十餘年前,她的丈夫和孩子就是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殺死的。
一夜間,尹萱玲蒼白了長發,沒了家庭,沒了活下去的意義。
這些年若不是她收養一批又一批的孤兒,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子嗣照看,不但孤兒活不下去,她恐怕也早就自殺了。
尹萱玲是一個失去自我的人,她每日每夜全部的身心都犧牲給福利院的孩子們,這樣的女人難道會平白陷害於我?我不大相信,或許她隻是看錯,畢竟我和元雨潞的距離確實過近,如此的話我沒必要非要與她發生口舌之爭。
尤其是我的心中對她飽含敬意,我沒臉對她這樣的善人逼問。
“海哥,快走。”
我和柳曉玉已經抵達我們的客房門口,再向前就是尹萱玲的房間,我的腳步停滯,猶豫著不知是否該前去。
“曉玉,你跟我說實話,真的是尹萱玲說看見我和元雨潞接吻了?”
提起這件事,柳曉玉眼色嬌怨,如發現食物被搶的小動物,氣鼓鼓說:“沒錯啊,我端著米粥在房間等你,半天你也沒有回來,我想你可能是回自己的屋子就出去看看。沒想到正巧看到尹女士,迎麵撞上,我們彼此都嚇了一跳。
我問她幹嘛去,她表情糾結,之後就告訴我看到你和一個女孩兒在裏側的房間裏,讓我快去看看,說你們都親到一起了。”
我皺起眉頭,以我和柳曉玉多年的了解,她此刻的表情並沒有說謊,既然如此,尹萱玲陷害我的目的是什麽呢?
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決定還是去她的房間看一眼。
我反向牽住柳曉玉的手,對她輕聲說:“一會兒你不要說話,聽我的。”
“為什麽?”
“我覺得……”
“啊!”
一陣女子的慘叫聲在耳畔炸響,我下意識的將柳曉玉摟入懷中,聲音並非她發出,我轉過頭去尋找聲源。
——尹萱玲的房間!
我急忙向她的房間衝去,不過十米的距離,幾秒鍾即到,快速推開房門,被眼前的景象嚇的呆住。
隻見尹萱玲捂著腹部跌倒在地上,地麵上盡是鮮血,染紅了床褥和她的雙手,她忍著疼痛咬牙抬起頭,指向側麵的窗戶,艱難說:“他……他跑了。”
柳曉玉緊隨其後到我身邊,見此情景即要大叫,我一把捂住她的嘴巴,說:“冷靜,快去叫住持!”
柳曉玉麵露懼色,呆呆點頭。
我猛地衝至窗邊翻越而過,窗戶狹窄,隻能鎖緊身體腳踩底框,落地後我向兩側看去,麵前是高大的石牆,房間後是一條深邃的胡同,左右卻皆沒有看到襲擊尹萱玲的人。
我一跺腳朝著左側追趕出幾十米,客房之間亦有狹小的胡同,但出胡同就是廣闊的石台,凶手若是逃離越絕對不會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消失在我的視野中。
我自客房邊緣依次向裏麵望去,除我們三人和元雨潞的房間是亮著燈的,其他皆是漆黑一片。
我站在石台上麵對著一排客房,廟裏的僧人紛紛而出,趕到尹萱玲的客房查看他的傷勢,住持帶著一名拎著醫藥箱的僧人驅散眾人而入。
我堅持著搜索,僧人都是自遠處石台下而來,關閉的客房門內沒有人出現。
元雨潞聽到外麵的吵鬧聲探出頭,我對著她招手,小女孩兒乖乖的跑到我身邊,眼中略帶惶恐問道:“哥哥,發生了什麽事?你們……你們不會打架了吧。”
見到元雨潞我方才想起,刺殺尹萱玲的凶手如若逃走,必然會經過元雨潞的房間後,於是問道:“剛剛有沒有看到什麽人?”
“你啊。”元雨潞甜甜的說道。
“除了我之外呢?”
“嗯……沒有。”
我微微沉思,石台上僧人越聚越多,我帶著元雨潞走進尹萱玲的房間內,她躺在**,腰腹處已纏繞上繃帶。
住持見到我,愧疚說:“施主,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我搖搖頭,“所有的僧人都出來了嗎?”
大家麵麵相覷,有個八九歲的胖乎乎小和尚從人群中鑽進來,天真的說:“圓苦師兄還在閉關。”
我腦海中瞬間浮現那位令我倉皇而逃的長發僧人,悠悠轉頭,在地上的角落處看到一把沾染著鮮血的匕首,蹲身拾起,血液滴答落地。
匕首縱長十餘厘米,刀身刻有血槽,我小心翼翼捏著木柄回頭示意給住持看,詢問道:“這是寺廟裏的物品麽?”
住持彎腰端詳,搖頭道:“不是,除了夥房的一把菜刀外,廟裏絕不可能有這樣的利器。”
“除了我們還有其他人麽?”
“今日隻有三位。”
我皺起眉頭,這倒是奇怪了,凶手持刀傷人時間絕不會長,而且我和柳曉玉自元雨潞房間走出,到尹萱玲屋內不過數十步而已,有人進出應該看的到。
我隻好像奄奄一息的尹萱玲詢問事情發生的情況,她支支吾吾,氣息衰弱,隻能從隻言片語中設想。
尹萱玲說,凶手是突然衝入,拔刀便刺,隨後打開窗戶跳躍而出,匆匆逃走的。
想來整個過程不會超過半分鍾,但我和柳曉玉走路的時間足有兩分多,凶手是怎麽突然出現的?
我走到窗邊,眯眼凝視著窗台上的腳印——隻有一隻。
一平米都不足的窗框想要翻越必然免不了腳踏在上麵,可上麵的腳印是我的,凶手又是怎麽逃跑的?
我懷揣著滿滿的疑慮坐在旁邊,屋內寺廟的僧人低語不停,柳曉玉打電話想要報警,卻發現寺廟內的信號並不好,商量後住持決定派人下山去警局尋求幫助。
我獨坐著,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對,起身將住持單獨找到門外,離開眾人的視線。
“施主,對不起,發生這樣的事情……”
我伸手攔阻道:“現在最關鍵的是找到凶手,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否則警察到來的時候,凶手很可能已經逃離寺廟。”
“怎麽找?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你盡管說,我們一定全力幫助。”
我微微沉思,抬頭問:“元雨潞,就是後進入房間的紅衣小女孩兒,您認得她吧。”
住持平靜如水,答:“當然,她在我們寺廟裏有些年頭了。”
“她是誰?誰將她送到這裏的?”
住持沉吟,思索道:“大概是六年前,有位經常來廟裏的施主送她來的。哦……對,當時小女孩兒是被托付給圓苦,隻不過圓苦專心探索佛理,便由我們寺中僧人照顧,小姑娘也懂事,大家都很喜歡她。”
“你說的那個人是叫鄧銘麽?”
住持搖搖頭,“鄧施主我知道,他是四年前才頻繁來看元雨潞,以前從未來過。”
“四年前?”
不知為什麽,我腦海中想起了古城鎮鬼門塚內的骸骨,他……貌似就是四年前離開這座古廟回往古城鎮後死去的。
“住持,送來元雨潞的人是不是姓徐?家在古城鎮,傳言四年前上吊自殺的那位?”
住持瘦骨嶙峋的臉頰上,本就不多的肌肉微微顫抖,雙眼一睜,說:“好像就是他!”
雖然我已猜到,但得到住持的肯定後,依然心神顫抖。
“住持,我要再去一次圓苦大師的房間,這邊就麻煩您了,務必要保護好她們的安全。”
住持雙手合十,施禮道:“阿彌托佛,老僧親自坐鎮,若是死,也會死在幾位女施主的前麵。”
“謝謝大師。”
我沒有多客套,轉身奔著寺廟角落圓苦大師的房間跑去,黑黢黢的天上烏雲籠罩月光,大風攜著濕氣,怕是要降一場暴雨。
我沒有踏石板,而是抄近路踏著雜草和微泥濘的小路快速行走,寺廟內的僧人隻有他未出現,這裏麵一定有玄機。
兩三分鍾後,我已經看到房間,暗黃色的燭光在夜裏依然刺眼,我沒有多猶豫,推門而入。
木桌旁的土席上,圓苦側身背對著我,蓋著厚厚的棉被,我不知他是否已經入睡,隻能輕聲呼喚道:“圓苦大師。”
回應我的,隻有屋外狂嘯的風聲。
我躡手躡腳向他走去,雙手攥拳,生怕他突然坐起襲擊,小心備至。
當我靠到土席旁邊的時候,忽然眼內映入一片血紅,我猛地將圓苦的身體翻過來,他的棉被邊緣已被血液浸透,慘白色的臉嘴唇顫抖不停,眼神無光。
我連忙按住他的胸口,大喊道:“圓苦大師!圓苦大師!”
他嘴唇蠕動,並沒有完全喪失生命,我將耳朵湊近他的嘴巴,詢問說:“您要說什麽!慢點,慢點,不會有事的。”
耳朵內傳入細微沙啞的話語。
“我……無悔……牆……倒了……佛渡我……我渡他……”
再次抬起頭,圓苦大師的瞳孔已經開始擴散,冰冷的屍體躺在土席上,嘴角竟勾起一抹古怪的笑容。
“哢嚓!”
驚雷炸響,震懾天地,磅礴大雨刹那而至,衝刷著冷漠的世界。
他,就此圓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