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回牡市

青年服務員名叫賈飛,人們都管他叫“小飛”,家就在龍爪縣,大學畢業後去北京漂泊半年,入不敷出,無奈下回到龍爪縣在小餐館內打工。

我問他為什麽放棄首都的生活,而選擇在窮鄉僻壤,書豈不是白念了?

賈飛領著我走進一條幽深的胡同,遠方依稀有車燈閃耀,他停下腳步,苦笑道:“至少在這小縣城裏,每個月刨去花銷能攢下千八百塊錢,住的是一室一廳的房子,睡的是屬於自己的床,不用趕公交、吃涼飯、喝冷水。”

“可是大學四年……”

賈飛凝視著我的雙眼,目光犀利且不甘“你在跟我談夢想嗎?當現實生活壓的你喘不過來氣時,為了填飽肚子精疲力竭,為了少花十塊錢就要早起兩三個小時,在寒風暴雨中奔波行走,生病無人過問,每當熬夜就會害怕猝死都沒人發現的時候,夢想有什麽用?”

我被他說的一愣。

賈飛碎碎念道:“你以為我為什麽幫你?為了那空口無憑的許諾?不,我隻是在你身上看到了兩年前我的影子,露宿街頭,受人欺辱,狼狽不堪……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多麽希望當年也有我這樣的人,來幫助像你一樣時的我。”

突然間我不知說什麽好,呆滯半晌隻吐出兩個生硬的字:“謝謝。”

“回家吧。”賈飛漏出成熟的、苦澀的笑容“年少時我們都誌在四方,欲站在高樓上縱觀世界,到頭來生活教會一個道理,心若無處安放,到哪裏去都是流浪。”

“你不像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我喃喃道。

“你也不像。”

我們兩人對視一笑,笑的淒慘、悲苦、沉淪。

賈飛找到一位黑車司機,從他們兩人的聊天中可以聽的出來是熟人,賈飛給錢,司機推脫幾次後收進腰包,將副駕駛的位置留給我。

“小夥子,上來坐吧,一會兒後麵會很擠的。”

我裹緊衣服進入車內,換了好幾個姿勢,才使的身體的傷口疼痛減輕。

賈飛站在車外,雙眼晃動望著我。

我心有所感,搖開窗戶說道:“我答應你的,一定會辦到。”

賈飛搖搖頭,笑著回應:“回去記得看看家人,如果有機會在回到龍爪縣,請我喝頓酒吧。”

“好。”

賈飛雙手插兜,孤零零的身影消失在倒車鏡中。

車輛停放的位置是一條昏黃的街道,路燈光芒黯淡,前後不下五六輛黑車,司機們彼此聊天,嬉鬧,說著今天的生意如何如何,遇到什麽樣的客人。

我所乘坐的黑車司機是個四十餘歲的大叔,麵容黑黢黢的,歲月侵蝕掉他的半隻耳朵,顯得有些可怖。

他操著一口黃牙,對我說:“小夥子,你這身上的傷沒事吧。”

“沒事。”我簡單的回應,不願多說一個字,既然司機是載客從龍爪縣去牡市,極有可能曾經看到過我的通緝令,雖說我已鼻青臉腫、蓬頭垢麵,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要小心翼翼。

司機見我不願搭話,抬手塞入光盤聽起歌來,熟悉的曲調是黃家駒的“光輝歲月”,他嘴裏哼哼唧唧,給這無情的夜晚添上幾抹色彩。

沒過多久後車門被打開,兩名壯漢扶著一個年輕人進入車內,嘰嘰喳喳吵鬧不停,滿身盡是酒味。

“老曲,開車。”

一名寸頭壯漢五馬長槍的說道。

司機發動車輛,笑著說:“今晚這是沒少喝啊。”

“那可不。”壯漢拍拍胸脯“一年一度的龍爪節,喝少了對不起祖宗,哈哈,不過我這個弟弟酒量實在太差,沒等喝完就醉倒了。”

“小心點,別吐我車上。”

另一名壯漢賠笑著說:“放心吧,曲哥,我在這照看著呢。”

車輛駛離龍爪縣,我閉著眼睛裝作睡覺,耳畔盡是他們的聊天話語,寸頭大漢叫做“張五”,他生在龍爪縣,現在居住在牡市,旁邊的壯漢是他的發小,醉倒的年輕人是他親弟弟。

“今天廟裏人多嗎?”司機問。

“不行啦,一年不如一年,老一輩的人要麽死了,要麽走不動,現在的孩子們又都隻過那些洋節日,咱們本土的龍爪節就剩下我這麽大歲數的人兒能去看看啦。”張五醉話中帶著怨氣。

“沒辦法,你沒看我閨女結婚的時候,非要什麽旅行結婚,連婚禮都沒辦,勸也勸不住啊。”司機吐著苦水。

“哈哈,你那女兒從小就不聽話,我還記得她騎在我脖子上撒尿的時候呢,一晃都他媽嫁人了。”

“是啊,就一晃兒的事……”

我感到酒味越來越大,眯起眼睛看到張五從後座伸頭向前,低聲說:“老曲,哥們今天在廟裏聽到一個賊滲人的消息。”

“啥?”

“記不記得四年前的龍爪節死的那個人?”

司機邊開車邊說道:“古城鎮的那位?”

“對,就是他,我聽人家說前些日子有人在廟裏半夜見過他。”

司機渾身一抖,“別胡說八道的,大晚上開車忌諱這些,你們到地方就下車,我可怎麽回來喲!”

“怕毛?”張五咧起嘴,吐著酒氣“我猜他可能死的太冤,不肯去閻王爺兒那喝孟婆湯!警察說他是上吊自殺的,可人們私下裏都傳,說他是在廟會回去的路上被人害死的!”

“不會吧,龍爪縣八百年也蹦不出一個殺人犯啊!”

“切。”張五說:“這就是你消息不靈通了吧,牡市前些日子還有個殺人犯呢,殺了一家兩口,到現在還沒有抓到。”

“這個我還真的聽說了,不過咱們龍爪縣偏遠,他跑也跑不到這來。”

“那倒是。”張五笑著說:“但你知道那殺人犯才多大嗎?”

“多大?”

張五看看我,說:“嘿,就跟這哥們差不多的歲數,二十多歲就殺人,心腸歹毒的狠啊!”

我脊背瞬間浸出一身冷汗,挪動身體將臉側向窗邊,繼續裝作睡覺。

“行了行了。”司機勸說道:“別瞎說話,小心人家聽到。”

“哈哈,我隻是打個比方,又沒說是他!”

酒味漸漸散去,張五回身坐到後麵,司機也不在閑聊專心開車,我微微睜眼看著窗外疾馳而過的叢林樹木,倒吸一口涼氣。

大漢張五雖然說話耀武揚威,但卻可以聽的出是個老實人,沒什麽心眼,不過從他們的話中我想到一件事情,他們所說的四年前上吊的男人,是否就是我在古城鎮寄宿的那家店老板?

鄧銘、元雨潞、老婦人的離奇消失,四年前龍爪節的慘案,而我逃亡又巧合的住在死過人的店鋪裏……這背後隱隱約約存在著什麽樣的聯係?

問題越來越多,思緒越來越亂,我琢磨不清,白珊珊父母收到的信件還在懷中,目前最想知道的,還是十四年前的六月三十號,究竟發生了什麽樣的事情!隻要查到,我相信就可以知曉“6.30凶殺案”的起因!

順藤摸瓜,凶手的身份就在眼前,呼之欲出!……

兩個多小時後。

我們經過牡市收費站,看到前方有警車停在旁側對過往車輛進行檢查,後座的張五三人已經睡著,我懸著心沒有敢睜開眼。

車輛緩緩停下,一股冷風吹進拍打在臉頰,應是司機開窗接受盤問。

“警官,天天查啊。”司機打趣著問道。

粗獷的聲音傳來“是老曲啊,怎麽?今天還要說車上拉的都是親戚嗎?”

“肯定都是親戚呀,來,警官,抽根煙。”

“工作呢,抽什麽煙。”警察埋怨道:“最近上麵查得緊,知道你不容易,但還是少拉幾趟活,小心觸黴頭。”

“沒辦法啊,還得養活媳婦和孫子呢,這閨女撒手不管,我們當老人的能咋辦?”

“行了,走吧,我也是好心提醒你,世道亂,注意點。”

“嘿嘿,好嘞!”

車輛緩緩開動,我的心逐漸落下,耳畔聽到司機自言自語:“誰都不容易啊……”

街道兩側的光景變得熟悉,回想起當初跟李善仁從這個城市逃走的時候,不勝唏噓,也不知我那可憐的哥哥判沒判刑,是注射還是槍斃……想起了關欣欣,想起了李善仁樸實勤勞的姐姐,還有她做的那碗熱湯麵。

我裝作恍然睡醒,等著車開到牡市西區的時候,讓司機將車停到路邊,臨下車時司機塞給我一張名片,憨厚道:“小兄弟,以後去龍爪縣的話就給我打電話,接送都沒問題。”

我看著他殘缺的半隻耳朵,接過卡片點點頭,司機咧嘴露出黃牙一笑,踩下油門消失在遠方街道。

望著四周的景象,我不敢在主街道停留,如老鼠般在胡同中竄行,幾分鍾後抵達曾經租房的樓下。

抬起頭,屬於我的小房間燈光依然亮著,心中泛起酸意,估計房東早已把我的物品盡數扔掉租給別人了,誰會留著通緝犯的行李?賈飛臨別前說讓我回家看看,可是到了此處我才明白,那並不是我的家,隻是我曾經的房子而已。

它可以屬於我,也可以屬於別人。

我的家,早在十四年前母親死亡,父親負債逃離的那一刻,就已經不再了。

十四年前……

我猛地渾身一顫,意識到一個極為重要的問題,白珊珊父母收到的信件上寫的正是十四年前,這…這兩者之間難道有著什麽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