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鄧銘

靜謐的淩晨,縈繞糾纏的黑夜不願離去,與東方初曉撕扯在一起,將人間大地卷成一片殘垣廢墟,灰蒙蒙好不壓抑。

我記不清自己跑了多久,無力的雙眼早已模糊,卻仍死死盯著前方荒野上的小路,汗水滴答滴答流下臉頰,浸透衣衫和胸腹,嘴中傳來苦澀的味道。

直到,我看到前方有一矮矮的破舊瓦房,才將背上的關欣欣放在地上。

“通。”

背部一陣輕鬆,筋疲力竭到再也無法堅持的我,雙腿不受控製砸在地麵上,胳膊拄著泥濘的土地大口大口呼吸著。

關欣欣縮在旁側,李善仁寬大的衣衫遮蓋她孱弱的身體,泛黃色的皮膚與紅斑交錯,如同皮球的棱點圖案,駭人至極。

好端端的一個小女孩,折磨成體無完膚。

我不停的喘著粗氣,忽然想起在那個深夜陰森的樹林中,李善仁就是這樣背著我,奔襲了幾公裏。

當時的我卻不懂感激。

晃晃腦袋抹去汗水,瓦房的位置距離我們隻有五十米,我踉蹌站起身,憐惜的看向小貓般蜷縮的關欣欣。

“別害怕,我們到前麵歇一會兒。”

關欣欣眼神猶豫,我隻好上前拉住她瘦骨嶙峋的小手,她下意識想要抽出,眼睛轉了轉,反應過來沒有再動。

身後是無垠的荒野,寂靜的天空上黑夜終敵不過黎明的光芒,照的周圍越來越亮,血紅色的太陽升起,雖然這裏沒有刺耳的警笛聲,沒有奔命逃亡的組織逃犯,但我們絕不能暴露在土地上,危險程度太高。

搖曳的一高一矮兩個人影,在黎明日出之際進入瓦房內。

“吱呀——”

瓦房的木門被我推開,揚起層層塵灰。

屋內擺放著古老的木板床、灶台、衣櫃,貼滿報紙的窗戶和牆壁上可以看到,報紙的日期是九十年代末,想來這裏已經近十年無人居住。

雜草在角落探出頭,蜘蛛網布滿屋頂宣告著領土權,蟲蟻四處亂爬,關欣欣很怕它們,拽著我的衣角躲在後麵。

冰冷的空氣,房間內的溫度比外麵還要低一些,不知道這會不會就是老人口中常說的“陰氣”。

我扯下酸臭的床單,將本已碎爛的門窗依次遮蓋,屋子內再次陷入黑暗。

不知何時開始,黑暗成了我的保護神,隻有在他的懷中,我繃緊的神經才能舒緩放鬆,求得暫時的歇息。

我扒開床單做成的窗簾,透過縫隙向外看去,確定無人追來後對關欣欣說:“睡一會兒吧,晚上我們想辦法去海市。”

關欣欣說了我們逃亡中的第一句話“……哥哥,我冷。”

柔弱的聲音好像童稚的孩子,我微微一愣,連忙將自己的衣服脫下披到關欣欣的身上,在衣櫃中翻出兩件已經反毛發黴的棉襖,將她全身上下裹了個嚴實。

娃娃音,真夠可愛的。

我好似已經習慣晝夜顛倒的生活,沒過一會兒,就看到關欣欣縮在我的懷中已進入夢想,長長的睫毛在營養不良的臉上竟顯得格外俏皮,忽閃忽閃,不知不覺間我揚起了嘴角。

此刻怪異的思念起李善仁來,逃亡了這麽久,不知道被警察抓走的感覺是什麽樣。

我不確定他現在會不會後悔,他失去了女兒,救了關欣欣。

窗外有風聲,呼呼吹動罩在窗框上的床單,依稀還能聽到鳥叫和樹葉搖擺的“沙沙”聲。

逐漸的,我開始打起瞌睡,腦袋靠著生硬冰冷的牆,迷迷糊糊。

夢裏,我在一條陰森的路上奔跑,四周是白茫茫的大霧,什麽都看不清,就一直跑啊跑啊,停不下來。

“嘭!”

巨響傳來,我陡然睜開眼睛,看到門口的床單後,陽光透過一個人影。

我嚇壞了,下意識抱緊懷中的關欣欣,屋子內沒有其他可逃跑的地方,如果是警察追來,我們兩人已變成籠中之鳥,插翅難逃。

“……有人嗎?”

輕微的說話聲自門口響起,我皺緊眉頭,好像有些不對勁,但仍沒有敢做回應。

“有沒有人啊。”外麵的喊聲再次傳來,語氣顯得急促。

我隱約感到熟悉,一定在哪兒聽過這個聲音,於是嚐試著回應“你是誰?”

“麻煩幫著開下門行嗎?我是TS公司的!”

說著外麵的人開始伸手拽門口的床單,我連忙製止道:“別扯,我這就給你開門。”

關欣欣已經被吵醒,聽到外麵的聲音她開始不規律的動作,仿佛要從我的懷中掙脫起身,隻不過厚厚的棉襖將她包裹成團,行動極為不便。

“欣欣乖,別出聲等我一會兒。”我將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

“是……是他。”欣欣突然說話。

“誰?”

她卻不在回答。

我沒有直接開門,而是悄悄走到窗邊,撥開一點空間向門口望去,卻發現並沒有人。

“咦?”

正在我驚訝間,突然一雙恐怖的眼睛出現在狹小的縫隙中,驚的我猛然後竄,跌坐在地麵上。

黑黢黢的手指從外麵撥動床單,一張人臉進入我的視野,不禁慌亂站起身,握緊拳頭做出防守般的姿勢。

——秦哥,在小區房間內,帶著兩名壯漢將我關進狗籠中的領頭人。

“兄弟,是你啊!”秦哥咧起嘴,沒有驚訝,長籲一口氣說:“快幫我開開門,我好不容易才逃到這兒的。”

“你想幹什麽?”

秦哥一愣,表情溫和說:“別怕,我也是逃出來沒地方去,看到這裏有個瓦房就想著來躲躲,昨晚警察把窩點都搗毀了,高總和小金他們已經被抓,我們現在是一路人。”

“誰跟你是一路人。”我冷冷回應,用後背護著關欣欣。

“別裝啦,我知道你也是通緝犯,你再不開門一會兒警察看到我,你帶著這個小女孩能跑的掉嗎?”

我微微思索,秦哥的話不無道理,雖然他是高總的人,但昨晚警察衝入小區我是親眼見到的,落到這般田地我們倆還真沒有什麽差別。

我緩緩走到門口,將自己用鐵絲纏成的鎖打開,秦哥快速鑽入屋子內,舉起雙手對我示意他沒有危險。

秦哥此刻給我的感覺與在組織內完全不同,第一次見到他時,他就像個垂死掙紮的老人,雖然年紀看起來隻有四十歲左右,但那雙憂鬱的眼睛令我記憶深刻。

而現在,他像個招搖撞騙的地痞無賴,嘴角不時掠起怪笑,倒惹得我渾身冒起雞皮疙瘩。

“兄弟,你是怎麽跑出來的?”秦哥見我依然防範,挪到牆根下蹲著問道。

我沒有搭理他,轉回身和關欣欣站到他的對麵,據上次那兩個手下說,秦哥的功夫了得,很能打。不管他們的話是真是假,以他強壯的體格,我八成是打不過。

“你舅舅呢,怎麽沒跟你們在一起?”秦哥似有意似無意的詢問,眼神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被抓了。”我冷冷回應。

在跟李善仁相處的這段時間內,尤其是關欣欣被傷害的事情後,我便不再是當初膽小如鼠的徐海,李善仁教會了我,遇事要冷靜,沉住氣,想辦法麵對、解決才是王道。

秦哥整理衣領,搓搓手掌,他身上隻穿了件襯衫,屋內的氣溫令他發抖。

“櫃子裏有棉襖。”我提醒道。

秦哥眉毛一挑,略微驚訝看向我,隨即苦笑著點點頭,打開衣櫃扯出一件破舊的大衣,不知是皮是革。

我皺了皺眉,棉襖不比大衣要暖和麽?

“兄弟,你叫徐海是吧。”秦哥將大衣披在身上,淡淡道:“我叫鄧銘,幸會了。”

“鄧銘?”

我不禁疑惑道:“組織裏的人不是稱呼你秦哥嗎?”

他笑了,笑的很醜“我的身份有很多,在組織裏叫秦雄,其實我的真實身份叫做鄧銘,牡市人。”

“我也是牡市人。”

“我知道,你的通緝令已經鋪滿街頭巷尾,想看不到都難,至於你的身份,還是我告訴高總的。”

聞言我的心底瞬間升起一縷怒火,沉聲道:“原來是你!”

“別生氣,兄弟。”鄧銘搖搖頭“這種事情早晚會被發現的,我不說也有別人會說,隻是沒想到警察來的這麽慢,不然也不至於委屈你在狗籠裏呆了一夜。”

“你什麽意思!”我越聽越不對勁,死死的盯著他。

鄧銘微笑道:“報警的人是我,勸說你舅舅投案自首的人也是我。”

“你到底是誰?!”我驚呼著退後,此刻他的表情顯得極其陰森恐怖,好似惡魔在品嚐人肉前的猙獰笑容。

“都說了我叫鄧銘,你還在問什麽?煩不煩啊。”他打趣道。

“欣欣,我們走。”

我拉住關欣欣的手就向門口挪動步伐,麵前的這個人一定不簡單,誰會無緣無故報警毀滅自己的組織,還勸說殺人犯自首?

“等等。”鄧銘見我要離開,連忙喊道:“兄弟,別衝動,我就跟你說實話吧。”

我緩住腳步,凝視著他棱角分明的臉。

“其實我也是被人騙到組織裏的,隻不過被高總賞識才升職,我比你們僅僅早到兩三天,這琢磨怎麽逃跑呢,你們就給我帶來了機會。我把你們是通緝犯的事情告訴高總,他當時就慌了,趁著他準備逃跑慌亂之際,我偷偷報警,這才好不容易逃出來的。”

“那你為什麽要勸他自首?”我的語氣攜著怒火,其實我並不想李善仁入獄。

“這是他的選擇,他想讓你活下去,讓這個小女孩活下去,而他自己……卻不想活了。”

我腦海中閃現出李善仁最後那苦澀的笑容,有些傷感,不過沒有絲毫敢放鬆警惕,對鄧銘說:“那你跟蹤我們做什麽?別說是誤打誤撞來到這裏,我不傻,明白嗎?”

鄧銘眼睛一亮,似滿意的點點頭“我想找你幫個忙。”

“什麽忙?”

“嗯……我希望你能夠殺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