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他並沒有多少學問,呆在學堂的時間,不過僅僅是六年,就輟學跟著父親打理那間雜貨鋪。

鋪貨,進貨,了解客源,貨源,餐風露宿,兢兢業業,兩父子才終於從一家雜貨鋪,發展到成立了顧氏百貨商店,規模越開越大,開了兩家分店後,轉向酒店行業,不知不覺間,家業就壯大了幾倍。

因為學識少,所以,他總是為父親馬首是瞻,隻要是父親的吩咐,他便照做無誤,而父親的決定,向來,都是正確的吧,否則,他們的生意,不會越做越大。

也正因為如此,父親,更相信他,而不是三弟。

那個弟弟,就是因為墨水太多,於是自視清高了,總是與父親做對,處處質疑父親的決策,到最後,因為反對父親為擴大家業做的舉措,決裂地選擇與他們脫離關係,而離開了顧家。

他記得,最後,弟弟離開之前,他想要挽留的時候,弟弟說的那番話,從此刺在了他的心裏,多年來不曾被拔走。

“大哥,你還沒看明白嗎?爸爸做事,對外麵的人沒有底線就算了,但對我們家裏人,也一樣沒了廉恥之心,我們都是親人,他怎麽可以這樣對待芳芳?他把芳芳當什麽了?如果他能夠這樣對待芳芳,以後呢?他會怎麽對待我們?”

“禮文,不會的,爸爸那是不得已的。”

“什麽不得已?這世界上對親人,就不應該有這種不得已,他放棄那家酒店不就可以了嗎?憑什麽為了他的事業,就得犧牲芳芳?”

“那是成功的代價。”

“但那個代價必須由他,或者由你來付出,不是芳芳。”弟弟看著不為所動的他,絕望地搖頭,“大哥,你不會懂的,像你這種人,不會自我反省,不懂得獨立思考,爸說什麽,你就做什麽,根本沒有半點分辨能力,也從來沒有考慮過別人的感受,你不會懂的。”

是嗎?像他這種人,是哪種人?

他看著弟弟帶著他五歲的大侄子離開了顧家,聽著屋子裏女人的低泣以及孩子的哭聲——那是弟媳以及兩歲的小侄子,因為小侄子的年齡太小,擔心離開顧家不好照顧,在父親的勸說下,留下了弟媳跟小侄子。

聽著他們的哭聲,他心裏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

如果,三弟真的像他說的那樣會考慮他人的感受,怎麽不考慮一下此刻被他拋棄的妻子和兒子的感受?

什麽知書達理的知識分子?還不是跟他一個樣。

還有膽量說是他不懂。

他懂,他當然懂,為了顧氏的將來,他付出了那麽多,妹妹做出的這些犧牲,又算得了什麽?

不正因為他們的付出,所以,顧氏發展到今天,成為了天舟的龍頭企業嗎?

沒有誰,會不給顧氏的人幾分麵子的。

在踏入了成功人士這一行列後,一開始,他還覺得揚眉吐氣,但很快,他就分辨出了其中微妙的差距。

是在接觸的人的階層越來越高的時候,他發現的那堵牆——雖然,礙於顧氏的勢力,別人表麵上不會那麽明顯地表現出來,但無意中,語氣裏,眉梢上,隱隱地透出著,對他們的鄙夷。

不。

不是他們,是他。

穿著隨意,什麽都不講究的父親,在別人的眼裏,雖然是個土得掉渣的商人,但父親根本不在意,父親底氣十足地回擊膽敢蔑視他的人,贏回了他的威嚴。

而自己呢?

顧氏的二把手,父親的得力助手,但在很多人眼裏,就是依靠父親明智的遠見與決策,順勢而為的附和者,無法獨當一麵。

或許男人的圈子裏,因為他背後的勢力,他的姓氏代表的財力,讓他們不敢輕易泄露這種輕視,但在女人麵前,在趨炎附勢的女人麵前,自己言談上的不得體,當察覺到她們眼裏的不屑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與那些舉止合宜,侃侃而談的男人們,相形見絀。

男人的本性,就是征服,而征服的對象之中,女人,是最重要的。

為了掩蓋,自己的淺薄,他開始沉默寡言。

為的,就是偽裝自己。

媽媽桑說得沒錯。

一直以來,他遇見的,都是折服於他的金錢之下的女人。

像吉原屋裏的這種女人,他還是第一次遇見。

“顧先生,有些事情,並不是人天生就會的,如果顧先生你想學,我們,倒是有專門的孩子,可以教你,就不知道,顧先生有沒有興趣?”

學如何討女人歡心嗎?

“學會了一些東西,提升了顧先生的品味,我想,不止在女人方麵,在人情世故,在交流應酬方麵,也能對顧先生有所幫助,顧先生你說呢?”

“怎麽學?”

“我們,會安排一個先生你喜歡的孩子,做先生你一星期的戀人,在跟她交流感情的過程中,你自然就會明白了。”

媽媽桑奉上了一份說明。

他看了一眼。

是每個外出伴遊的女人的介紹,跟價碼。

還以為有多高大上,不也就是要錢嗎?不過是要錢的方式,高端了一點而已。

錢嘛,不成問題,倒是沒能力帶著女人離開吉原屋,更能讓他困擾。

他很爽快地交了錢,媽媽桑給他領出的女人,就是雪梨。

馬銘得知雪梨是可以陪他一周的伴遊時,眼裏露出的豔羨,完全彌補了剛才他的不如意。

雪梨也不愧是高級伴遊,短短的一個星期,他知道了日本大多數不為人知的高級品牌定製店,學會了紅酒如何搭配魚子醬與鵝肝醬,學會了分辨瑞士手表各種工藝上的不同,等等,等等,簡單的說,就是如何一擲千金,又不讓人覺得是在燒錢,當然,在他看來,不過就是花錢要花在愚蠢的人們共同定義的高端含金量值的東西上,那些有錢人老是炫耀的什麽拉菲,他的胃很老實地告訴他,其實還不如二鍋頭夠勁道。

當他煥然一新,穿著定製的西服,配上定製的皮鞋,連領帶,也是由意大利的某家專門店依照身高脖圍以及個人形象膚色定製的時候,他發覺過去的那個隻穿大眾品牌貨的土裏土氣的男人,不見了。

人靠衣裝這話不假。

“喏,顧先生,很不錯嘛。”雪梨在一邊欣賞著,猶如欣賞一件親手打造出來的藝術品。

誰說,女人才會虛榮?

明明,男人的虛榮感,也相當的強。

不過在男人的世界裏,虛榮,戴上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詞語:事業有成,官運亨通,桃花運強。

所以男人總是在拚事業,要升官,以及,征服女人。

大部分的男人,總在比誰的女人多,誰的魅力更大,隻要一有機會,一有可能性,總自欺欺人地假想遇到的任何一個女人,對自己都會是傾心的。

而無論多醜的男人,在他們自己眼裏,也總以為自己是有魅力的。

隻有在像吉原屋這種場所的女人麵前,他們才會知曉血淋林的事實。

隻可惜,這些男人當中,有能力進去吉原屋的,寥寥無幾,所以,這世界上的大多數的男人們,依然自我感覺良好著。

不得不說,他打從心底喜歡自己的新形象,當第二次到吉原屋的時候,他直接付了第一等級的會麵費。

花魁。

這是,吉原屋對於第一等級的女人的稱呼。

沒有花魁挑中他。

這一次,相比上一次的勃然大怒,他釋然地,選擇了第三層次。

涵養,這是,他一周以來修得的成果。

在這樣一群特殊的吉原屋女人麵前,要有,接納被拒絕的紳士風度。

他後來又去了三次吉原屋,每一次,被拒絕後既不大怒,也不發作,而是很有禮貌的,吩咐媽媽桑給自己安排下一次的會麵時間。

第五次,他如願以償地,被花魁挑上了。

得知的那一刻,他心裏竟然充滿了成就感,是,與談成商業合作相比,毫不遜色的成就感。

當他享受花魁的軟香溫玉的時候,馬銘早已經回國了。

那以後,兩人的來往便漸漸多了,馬銘安排的酒宴或活動,他越來越多地出席,因為他發現,人們看他的眼裏,少了以往的不屑與輕視。

是因為自己跟以前不同了?

他把雪梨帶回了國內。

那個時候,他的妻子已經過世了,所以,看他帶著雪梨出席的人們,沒有誰質疑雪梨的身份。

有錢人,有誰沒幾個情婦?

而與雪梨一起的他,總能跟所有人找到暢所欲言的話題,他發現自己越發能言會道了,之前他所發現的,堵在他麵前的那道牆,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他的腰杆子,挺得比以往,都要直。

他身邊總有一個女人的事情,不知道什麽時候傳到了父親的耳朵裏,一天,在他給父親煮茶的當兒,父親問:“那個女人,你是打算把她娶進門嗎?”

他搖頭。

“那就好,我跟你說,你在外麵有女人的事情,我不管你,但你可別想把她們當中的任何一個娶進門,我顧世良的長媳婦,隻有一個。”

他捧著手裏的茶,心裏若有些微的觸動。

他的妻子,跟父親的妻子,都去得早。

母親是勞累成疾死去的,死去以後,父親一直忘不了母親,這些年忙著擴大顧氏企業的版圖,也沒空去想兒女私情的事情,隻是他知道,這宅子裏,父親還保留著許多母親在世時的東西,比如說,煮茶的習慣。

父親借著煮茶,緬懷著母親,這不能不讓他動容。

隻是,他跟父親是不同的,他的妻子去世之後,家業,已經根深葉茂了,而他,也正處在男性荷爾蒙最旺盛的時期,他怎麽可能沒有女人。

“還有,你在女人身上的錢,少花點。”

父親性子慳吝,雖然也講究門麵功夫,但卻無法容許過於奢侈。

如果,讓父親知道了他在雪梨身上花了多少錢,現在養著雪梨的房子裏花了多少錢,以及他平時在外的衣食住行,出入的場所,估計,父親會勃然大怒吧?

可是父親,如果,他們辛辛苦苦賺來的物資,最後不是拿來享受的話,一開始,何必那麽辛苦呢?

如果像父親說的那樣,穿著體麵,足夠維持顧家上下幾口人的生活就行了的話,何必,受那麽多的苦頭去開疆辟土,再創建收購那麽多公司?

一開始,選擇小富即安不就夠了嗎?

這些年來,他受了那麽多的苦頭,忍下那麽多委屈,可不是為了一輩子都捉襟見肘的花錢的。

所以他並沒有把父親的話當真。

他不再是顧氏的二把手了,他也不再是父親的助手。

他現在是顧氏的主事人,自然,有做自己決定的權利。

所以,他有辦法,正當地花他認為該花的錢。

他知道兒子賭博的嗜好。

他並不覺得顧雍什麽不對的。

就跟有的人興趣是收藏名畫,有的人的興趣是收藏名表,,有的人的興趣是環球旅行,而他的興趣是女人一般,兒子的興趣不過是賭博罷了。

有錢人有一兩個燒錢的興趣愛好,在他看來,很正常。

錢,是他們顧家的,愛怎麽花,是他們的自由。

他很快從張秘書那裏知道了代理店的事情。

他驚訝。

沒想到竟然能想出以代理店為幌子斂錢的手段,他兒子,顧雍,果然是因為讀過書,所以,才在這麽年輕的時候,想出如此高明的辦法嗎?

知道了這個途徑,他也有他的打算,所以他沒有讓張秘書聲張,而是把事情壓了下來。

這一壓,就是十年,可以說,自己也從代理店受益良多。

隻是可惜,在父親的授意下,自己要讓位給阿雍,空殼代理店的事情,被阿雍決定結業。

看來,是擔心阿雅管理百貨方麵的業務,漏出馬腳吧?

如果沒有王勇全那檔子事,空殼代理店的事情,明明就可以完美落幕的。

而阿雍,偏偏因為想處理掉王勇全,跟陳太源糾纏不清,結果賠上了自己的性命。

真是,愚蠢。

一開始,他就應該向自己這個父親求助的。

否則,事情不會走到這個地步。

顧禮傑抬頭,看著車子經過的地方,恰好是一家顧氏百貨。

不能,讓阿瞿,或者是芳芳,甚至是阿雅,坐上那個總經理的位置。

如果表決相較不下,老頭子最好的辦法,應該是讓自己繼續擔任下去,那也是,對自己來說最好的方法。

如果不行,就必須想辦法讓阿雋上去。

有什麽辦法,可以讓老頭子接受自己的選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