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顧禮芳看著陳太源遞上來的那份離婚協議,抓了起來,冷冷地掃了兩眼。

“你確定?”

“確定。”

“這麽多年了你不提,偏偏在這個時候提?”

“因為集子死了,所以,已經沒什麽好顧慮的了。”陳太源環顧了一下屋子,歎了口氣。

顧禮芳什麽都沒有再問,拿了筆,剛要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卻又啪地一聲把筆放了下來。

“芳芳?”

“別叫得這麽親熱,我們這些年來,你對我,就什麽感情都沒有嗎?我們之間的聯係,就隻有集子?”

“對,隻有集子。”陳太源點頭。

“荒謬,我不信。”顧禮芳失聲叫了一句,抓住了陳太源的手,“如果隻有孩子才能維係我們之間的關係的話,那我們再生一個好不好?”

“太遲了!”

“不遲的,一點都不遲,我知道國外有醫院……”

“芳芳,並不是這個問題。”陳太源輕輕把顧禮芳的手拿開了,“已經不需要了。”

“陳太源,你太狠心了。”

“誰才是狠心的那個,你心裏最清楚。”陳太源歎了口氣,“芳芳,已經沒有必要,為了維護所謂的體麵,繼續這種夫婦關係了,大家好聚好散吧?”

顧禮芳死死地瞪著陳太源,好一會兒,一言不發地重新拿起筆,唰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先生,夫人。”蘭姨有點膽怯地走了進來,叫了一聲。

“什麽事?”顧禮芳有點羞惱地吼。

“先生,顧先生的電話。”

顧禮芳看著陳太源匆匆離開,視線落到自己剛簽下的兩份協議,猛地抓了起來,使勁揉成了一團。

“夫人?”

“滾。”

顧禮芳急促呼吸著,胸脯激動地一起一伏,等漸漸平息下去後,又重新把那兩份協議展開,用手按著紙麵,試圖將折痕壓平。

十六年前,她認識陳太源的時候,陳太源不過是個門僮。

那個時候,門僮相當於酒店的門麵,代表酒店的形象,因此對門僮的外形,尤其是負責在酒店門口迎賓的門僮,要求是非常高的。

而陳太源便是當時站在酒店門口說“歡迎光臨”的那個門僮。

那是個好差使,也是個苦差事。

說是好差事,是因為工作很簡單,隻要站在旋轉門前,微笑麵對來客,說一句“歡迎光臨”就可以了。

說是苦差事,是因為工作時間長的關係,站得雙腿發軟發麻,也隻能硬撐著直到下班。

那一天,陳太源站了一天,累了,天色黑了下來,但看看換班的時間,還有半個多小時,他看看周圍沒人,於是後退了幾步,靠到了旋轉門前,放鬆身子,改換了雙腿的姿勢,頓時覺得從地獄裏解放了出來。

就是這個時候,一輛車子急馳而來,很快停在了門口,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車門啪地一下下來了一位女人,頭也不回地走向門口。

“芳芳!”

他看到車子裏的男人無可奈何地衝那女人叫了一聲。

但女人卻似乎什麽也沒聽見似的走到了旋轉門口,看了他一眼。

看呆了的他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趕緊站直了身子,“歡-歡迎——”

大概是因為休息的時候過於放鬆,此刻猛然想站直,腿還沒能配合麻木到放鬆再到收緊的指令,於是從門收回腳的時候,右腳叉到了左腳上,一個趔趄倒在了地上。

顧禮芳看著摔到在地的門僮,撲哧一聲笑了起來,伸手去扶他起來:“看看,這就是我們酒店的形象啊,快起來,被客人看到丟臉死了。”

“啊,是,不好意思。”陳太源趕緊站了起來,理了理製服,一臉尷尬:“顧小姐。”

顧禮芳似乎這才看清楚陳太源的樣貌,不知何故,她笑著,親昵地攬住了他的胳膊:“你叫什麽名字來著?”

“陳太源,我叫陳太源。”被顧禮芳的手搭著肩膀的陳太源渾身不自在。

顧禮芳看出他的窘迫,笑了,而後衝那輛還停在酒店門前的車子望了一眼,微微抬高了下巴:“哦,陳太源啊,我可以叫你阿源嗎?”

“當,當然可以。”

車子裏的男人默不作聲地開車走了。

“我可以請你喝杯咖啡嗎?”

“啊?啊,我,不喝咖啡。”

“茶也行。”

“抱歉,顧小姐,我還沒下班呢。真不好意思。”

“沒事,那下次約吧。”

顧禮芳從旋轉門走進去的時候,注意到陳太源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咽了好大一口唾沫,自傲地笑了。

一開始,她就沒有把這個小小的門僮放在眼裏,不過是恰好地,撞上那個時機,想要以此來刺激另一個男人的手段。

隨後,卻因為某些原因,其實,大多數時候,是自己想要發泄苦惱,或者是百無聊賴,看著陳太源覺著可以拿來消遣一下,而剛好陳太源長得算不錯,再加上本人配合,於是一來二去,兩人竟也漸漸熟絡,有了比普通朋友,更深一層的關係。

直到有一天,顧禮芳出現在陳太源麵前,告訴他,自己懷上了他的孩子。

“啊?這?”

那個時候,陳太源才二十三歲,是個躊躇壯誌,卻也對未來茫然的青年,更不用說,當時,他還有一個交往了三年的女朋友,叫什麽阿娟的。

但對他來說,大概,顧家五小姐,是個極大的**。

“你別緊張,我隻是告訴你一聲而已,並沒想過要你做什麽,我會處理的。”顧禮芳微笑起來。

“處理?你想怎麽處理?”陳太源訝然。

“自然是……”顧禮芳沒說下去,一臉陳太源理應知道的表情。

驚惶過後,陳太源心裏升起的感覺是失落,而後是茫然,以及,不甘。

“你,不想要我們的孩子?”

“並不是不想要,隻是,我父親不會讓我未婚生子的,更重要的是,他大概不會喜歡一個門僮做他的女婿。”

陳太源的臉一下漲得通紅。

顧禮芳的話,直白地告訴自己,顧家五小姐,他陳太源不配。

“你,把孩子生下來。我養。”陳太源抓住了顧禮芳,斬釘截鐵地說。

顧禮芳驚詫地看著他,片刻,搖搖頭。

“別傻了,你還年輕,不需要背上這個包袱……”

“我沒覺得是包袱,我沒有覺得,你,或者是肚子裏的孩子,是包袱。”

顧禮芳看著一臉認真的陳太源,許久,才道:“你想好了?”

“想好了。”

“你不嫌棄我比你大?不嫌棄入贅顧家?”

“入贅?”

“當然,你要娶我,就必須入贅顧家,將來我們的孩子,也必須姓顧,你能接受嗎?”

陳太源稍微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那麽,我去找我父親問問看,看他願意不願意。”顧禮芳點頭,“如果,我父親不答應的話,你會為了我們去爭取嗎?”

“會。”

“最後,在帶你去見我父親挑明之前,我還有一個問題。”

“你問吧!”

“你愛我嗎?”

“愛。”陳太源不假思索地說。

“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

“我愛你,芳芳。”

顧禮芳側身坐在沙發上,一手托著沙發扶手,一手拿著個杯子,看著高腳杯裏琥珀色的**,輕輕地搖晃了一下,透過玻璃杯身看著起伏的酒,折射出的光線倒影出了陳太源的身影。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

“我父親找你。”

陳太源整理著袖口,臉色很是不好,沒去理會顧禮芳。

“他讓你去大宅見他。”

陳太源依然沒有應一聲,拿過外套,走出了門口。

“你什麽時候搬出去呢?回頭告訴我一聲,我好開個慶祝會,慶祝我終於恢複單身,可以好好再找個男朋友了!”

“我啊,要找個有出息的,才不要像你這樣子的。”

陳太源頭也不回地,把車開出了家門。

路邊的燈光照射下來,照亮了他那張緊繃的臉,毫無表情。

不久之後,他也同樣麵無表情地,出現在顧老爺子麵前。

顧老爺子看著一語不發的陳太源,同樣陰沉著臉,半晌無語,最終,才忿恨地說:“陳太源,你真敢這麽做,你會後悔的。”

陳太源默默地鞠了一躬,以示自己心意已決。

“要把陳太源拘留回來問話嗎?”秦愛冉問。

“問什麽?”劉安凡問,“沒有任何線索可以查到,顧集在安心甜品店中毒那一天,陳太源是跟這件事情有任何聯係的。”

“因此,你的意思是,李麗祥以陳太源跟小美的婚外情為要挾,威脅陳太源給她升職,而陳太源就讓顧雍下毒毒死李麗祥?”

“沒錯,你們想想,當時在甜品店的情形,李麗祥在甜品店買了一杯咖啡,然後接到電話不得不回寵物店,在她離開的那段時間,怎麽那麽湊巧地,顧雍就出現了?而且也那麽湊巧地,因為咖啡瀉了出來,停留在李麗祥放咖啡的那張桌子上,最後非常湊巧地,落下了一包砂糖,而這包砂糖當然也很湊巧地是被下了毒的,假設顧集沒有在那個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地點多拿了錯誤的東西,並且,李麗祥是喜歡加糖的,那麽現在被毒死的人是誰?”

秦愛冉想了想,不語。

“對吧,那麽死的人肯定是李麗祥了,我們找不到下毒的人,是因為顧雍就是那個投毒者,他那天是第一次去寵物店的,但卻非常清楚地知道李麗祥在那個時候會去甜品店喝下午茶的習慣,所以才利用這一點,在她點了咖啡之後,馬上讓人打電話到寵物店找她,這樣支使開她後,假裝重新整理外賣,把有毒的砂糖落下,以讓回來後的李麗祥使用這包砂糖,但他沒有料到的是,李麗祥還有一個習慣是喜歡喝齋啡,並不加糖,所以他的計劃落空了。”劉安凡總結說,“他原本的計劃是落空了,遺憾的是那包砂糖卻被錯誤地出現在那裏的顧集加入到了奶茶裏,結果反而毒死了顧集。”

“你是說,有人配合顧雍故意支使開李麗祥製造他下毒的時機?那個電話?”

“我已經讓李其去查了。”

說曹操,曹操到,李其滿身大汗地跑了進來。

“怎麽樣?”

“上吊也要讓我先喘口氣啊,讓我歇會兒!”

根據李其在酒店針對那天的調查,當時大堂經理確實是打了個電話給李麗祥,但那是在集團的管理階層的授意下安排的,而讓他撥出這個電話的人,卻是在顧氏集團的張秘書。”

“張秘書?”劉安凡一臉沒有預料到的表情,“不是陳太源?”

“不是。”李其搖頭,“而且我查了一下酒店的入住記錄以及顧氏集團的事務表,那個周一,就是大堂經理在電話裏說的重要客人,確實在周一由李麗祥招待入住的酒店。”

“這?”劉安凡托起了下巴,“依然說不通,周一的事務非要在周六安排嗎?那個電話還那麽湊巧地在那個時候打到寵物店裏?”

“啊,關於這一點,我問過了大堂經理,他說是張秘書吩咐的,他先接到電話告知了客人的事情,而後張秘書讓他馬上打電話找李麗祥。”

“那你……”

“我找張秘書證實了,確有此事,而張秘書說,那個時候,是顧雍打電話告訴他的,特別告訴他,客人喜歡的禮賓小姐是李麗祥。”

“就是說,顧雍一直都守在甜品店外麵嗎?在李麗祥走進甜品店喝下午茶的時候,他就已經在那裏了,然後抓緊時間,通過電話,讓大堂經理在那段時間把李麗祥從甜品店叫走,而後創造自己下毒的機會。”

“我去派人查證這一點,不過,為什麽顧雍要幫陳太源殺李麗祥?”秦愛冉問。

“你忘了嗎?陳太源為什麽要幫顧雍監視王勇全?”

“可是,謀殺跟監視,根本是兩件性質完全不一樣的事情。”

“你怎麽知道王勇全沒有被謀殺呢?”

“你是說?”秦愛冉驚呼了一聲,“王勇全死了?”

“不是沒有可能吧?顧雍幫陳太源殺李麗祥的話,那陳太源便幫顧雍殺王勇全。”

顧雍與陳太源彼此幫對方殺人?

秦愛冉與李其麵麵相覷,過了好一會兒,秦愛冉問:“顧雍想殺王勇全,確實,因為王勇全把代理店的秘密泄露出來,他本人會身敗名裂,所以,殺人動機成立,然而,陳太源呢?安凡你也分析過,陳太源並不像是會走極端的人,即便李麗祥拿他的婚外情威脅,提升李麗祥為部長這種算是舉手之勞的事情,也會讓陳太源產生一定要置李麗祥於死地的想法嗎?”

劉安凡唔了一聲。

“對吧?如果陳太源並沒有必要殺李麗祥,他就不會想要跟顧雍約好為彼此殺人了,因此,你的推測就不成立了。”

“或許,陳太源還有不得不跟顧雍約定殺人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