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恩情
“回總部。”斐秋出了門就吩咐道。
韓彬立即鞍前馬後地一溜小跑出了別墅去找車,削瘦男子跟影子似的綴在斐秋身後,李尋樂瞧了眼斐秋,見他神色如常,看不出一點端倪,又看向蘇紫——這一看不要緊,他頓時覺得蘇紫“學壞了”。
以前她雖然含蓄內斂,可就像一張白紙,上麵寫了什麽,不願讓人看隻會伸手捂住,從來都不會低眉抬眼間將心思藏得滴水不漏。
“我要去見一個人,得到黎組織的總部,你們去嗎?”蘇紫隻說行程,卻絕口不提《白鹿傳記》,而事關重大,她不提,李尋樂與龍鈴也不好問,隻好心照不宣地略過去。
“我一大把年紀了,哪裏去不得?”龍鈴用她稚嫩的嗓音說著老氣橫秋的話,明明是很可愛的形象,卻被她眼裏的滄桑衝刷無蹤,“你想做什麽隻管去做,有我在。”
“咱倆這交情,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得陪你走一趟啊,”李尋樂擠眉弄眼地說:“何況斐秋大神是黎組織的當家人,就咱這關係,總不能擺鴻門宴不是。”
蘇紫知道自己的事兒辦的不地道,李尋樂與龍鈴說到底隻是因為交情才聚集在她身邊,沒有上下級的約束,肯不問緣由地陪她去別人的地盤,已經是莫大的幫助。
她應該感恩,並且銘記。
“我一定讓你們怎麽進去的,就怎麽出來。”蘇紫說。
“我的黎組織又不是龍潭虎穴,”斐秋大大咧咧地往單人沙發上一坐,笑著說:“隻是去見個人問點東西,我不放心蘇紫離開我的視線,才叫她一起去,你們願意保護她,我求之不得呢。”
過了一個小時,韓彬雷厲風行地開回來一輛七座商務車,眾人毫不拖泥帶水地上了車,由斐秋來開。
蘇紫坐在龍鈴旁邊,車裏放著舒緩的音樂,聽不見人聲。
龍鈴抬眼望向專注開車的斐秋,視線遊移,落到蘇紫身上。關於斐秋的傳言她聽說了不少,真真假假的都有,隻是旁人不知道,她活了那麽多年歲,她卻是清楚,斐秋還未出道那幾年,惹出過多少亂子。
他那無法控製的異能,始終是禍患。
隻是萬物相生相克,她恰好有製衡的手段,如果蘇紫決定跟他共進退,免不了要事先防備著。
龍鈴摘下自己的手鐲,從上麵取下一枚銀質的鈴鐺,又從懷裏拿出一根八股紅繩,將鈴鐺穿好,輕輕戴在蘇紫手腕上。
“這……”蘇紫不解地看著她。
龍鈴微微一笑,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清心凝神,帶著它對你有好處。”
都已經戴手上了,總不能再摘下來,蘇紫隻好道了聲謝,接受這份好意。
這個鈴鐺在龍鈴手上總是時響時不響的,如今在她腕間,更是怎麽晃動都沒聲音。她一手托著鈴鐺,仔細端詳,隻見上麵繪著繁複的花紋,一個僅有拇指大的鈴鐺,卻刻了不下千刀,每一刀都不重複,分布均勻,可見精巧。
僅是這個做工,就彰顯了珍貴,何況龍鈴一直貼身戴著,絕不止是清心凝神的功效,這必是重禮,她卻無以為報。
至於龍鈴肯如此盡心竭力地幫她,卻是另有一番因果,她的思緒散亂,一下子回到了多年前。
那是她八歲的時候,與父母一起駕車去郊外遊玩,她還記得那地方是一片低矮的山坡,正值春末,綠草如茵。從坡頂往下望,能看到一條環繞迤邐的溪流,他們就在溪邊野餐,那時候環境汙染還沒有現在嚴重,山坡又地處偏遠,鮮少有人到來,溪水清澈可見底部石塊的紋路,那石塊日夜被衝刷,磨得圓潤光滑,她每次去都勢必要帶幾塊回家。
可惜,如今不光山坡被開發,連石塊也都全部遺失了。
第一次見到龍鈴,就是他們一家人在山坡野餐,結束後回到車邊的時候。她的父母正將野餐用具收進後備箱,她就趁著這段時間去尋覓鵝黃色的野花,合該是緣分,在父母叫她上車的時候,她正好看到一株野生的紫色風信子,她高聲應了一下,便俯身去摘花,龍鈴的手正在此時垂在花朵的後方。
蘇紫剛伸出手,就觸到了她的手背,立即嚇了一跳,她大著膽子退了幾步繞到前方,便看見樹下靠著一個比她還年幼一些的女孩兒。
她穿著紅緞彩繡的衣服,顏色很喜慶,隻是破破爛爛的,臉色蒼白,雙眼緊閉,乍看之下好像一絲生息也無。
蘇紫急奔回父母身邊,將發現說了一遍,她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待人接物溫和有禮,又因生活順遂,家庭和滿,所以對世間的一切都懷著感恩與悲憫之心。
他們將女孩兒送到了醫院診治,結果卻是身體各項指標都良好,外部沒有傷痕,內部也無暗傷,隻是昏迷不醒。
經過兩天的檢查,都沒差出任何女孩兒昏迷的原因,隻好打著點滴維持身體運轉。
前前後後過去了一周,她的父母一直沒放棄女孩兒的治療,並且四處托人查詢女孩兒的身世。好在女孩兒的服飾很獨特,上麵繡製的紋樣也有記載,後來輾轉在苗嶺山脈得到了些消息,隻是還沒等他們去驗證,女孩兒突然神秘消失了。
連醫院的監控記錄都沒拍攝到她是怎麽離開的,好像人間蒸發一樣,從五樓的病房憑空消失。以現在蘇紫的見聞來看,龍鈴跳窗而走是很輕易的事,但她的父母以及醫院的人,到底都是普通人,自然無法想象一個年僅六七歲的小女孩,可以將用來采光通風的窗戶當做房門,如履平地地離開。
於是報告上僅是含糊其辭地總結了一番,而當初泄露出來的隻言片語,卻被當作靈異現象流傳了下來。
蘇紫的父母後來尋找過一段時間,隻是信息嚴重匱乏,苗嶺的聯係也受阻礙,最終隻能不了了之。
而後來她長大後又一次見到龍鈴,才從另一個方麵,得知她的家庭曾發生過的事……
實際上,龍鈴在接受治療的最後一天就已經醒過來了,她之所以沒走,是為了看清恩人的樣子。彼時她在族內爭鬥中被下了蠱毒,雖然體內有蠱母可將蠱毒蠶食幹淨,但同時也十分危險,她會陷入昏迷,失去防禦力,如果不是蘇紫發現她,蘇紫的父母又將她帶到醫院續命,她隻怕早就死在了那座荒無人煙的小山坡上了。
苗族人排斥外族,但卻重情,信奉恩必還,仇必報的理念。龍鈴回到苗族後,召集親信,經過一番打壓整頓,肅清了作亂的族人,之後她再次回到山坡,經過在外的族人調查,得知恩人的住址。
她曾悄悄去看過很多次,想盡早報恩,不過蘇紫的父母與人為善,無論是鄰裏還是工作,從沒發生過什麽糾紛,她隻好派人在附近保護著,自己回了苗嶺。
直到蘇紫的父母出車禍,她才再次露麵,但也因此發現蘇紫家庭的不尋常之處——她的爺爺,竟然傳承著古老的武學,並且由於她的父親一心從文,便將這份武學隔代傳給了她。
再之後,不知為何,從某一天開始,接近蘇紫的人漸漸地多了起來,那些人分批次換了她身邊的人,又加以掩蓋,所以並不引人注目。但她有心觀察,總能找到些蛛絲馬跡,然而她始終不敢輕舉妄動,一是因為外圍的人訓練有素,二是因為蘇紫身邊的人個個出類拔萃,三是因為看不穿他們的意圖。
她隻能全力調查接近蘇紫的人。
苗族世代隱居在苗嶺與武陵,消息閉塞,但異組織在那時風頭正盛,她很快就確定了那群人的身份。隻是異組織網羅了各地的人才,其權勢之廣,背景之大,力量之強,當世無可匹敵。
好在蘇紫的生命安全並未受到威脅,她雖然忐忑憂慮,卻也隻能順其自然。
就這樣過了沒多久,蘇紫的爺爺去世了。
並不是異組織做的,實際上他們才是最希望老人家活得長久的人,好讓他們有更多的時間進行調查驗證。隻不過蘇紫的爺爺早些年就病痛纏身,吃藥治療一直也不見好,自從蘇紫的父母發生車禍,他的身體每況愈下,終於在那個冬天撐不住了。
蘇紫便被強製帶回了異組織,由於消息被封鎖,龍鈴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兩天,她即刻回苗嶺召集了一眾族人硬闖異組織,可惜始終敵不過裝備精良,天賦異稟的那些人,最終損失慘重,铩羽而歸。
這次營救行動令苗族元氣大傷,又過了幾個月,她忽然在夏城發現了蘇紫的行跡,可惜蘇紫身邊一直有人暗中監視著,甚至連王槍鬼驍都在。
為了救出蘇紫,她開始了解賞金圈,結識那幫奇人異士,她知道自己也身處別人的監視中,所以並不敢跟蘇紫聯係,隻是讓人持續關注著蘇紫。
終於在兩年後,她找到了空子跟蘇紫單獨見麵,將一切和盤托出。而這些年的準備籌謀,也可以派上用場了,雖然比不上異組織與黎組織,總歸是一個助力。
龍鈴見蘇紫盯著鈴鐺發呆,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這些年來,斐秋的所作所為她看在眼裏。這個少年人在蘇紫上學時就曾出現過,那時他身上戾氣未消,也不知有多大的怨憤,異能不時暴走,四處傷人,惡名在外,落了個紫眼妖瞳的稱號。
後來也不知異組織使了什麽法子,抑製住了他的殺心,一邊將他培養成王槍非文公子,一邊又保留著他紫眼妖瞳的身份,好方便讓他去處理一些陰暗醃臢的任務。
所以她對斐秋是有偏見的,一個人少年時就極端暴虐,成長過程中又不加以引導,反而讓他人前瀟灑強勢,人後又繼續實施從前的罪惡。那麽他長到現在,即便沒有被折磨地精神分裂,心性也難有多光明磊落。
恐怕他對蘇紫隻是虛與委蛇,加以利用,若是不再有價值,說不定立刻就會翻臉,所以她將自己的本命蠱蟲製成的鈴鐺贈予了蘇紫,希望能給她留一張底牌。
如此,多年前的救命之恩,總算可以還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