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存在即合理

他兩根修長的手指夾住手機,幅度不大地晃了晃。瑩亮的屏幕上是白鴿熱帖,被放大在正中的“研究項目”四個字存在感極強,“帶蘇紫離開,回到總部驗收你們這兩年來的研究成果嗎?接著再繼續研究,是準備活體還是切片啊?”

他句句染笑,似是打趣,蘇紫卻倏忽打了個寒顫。她心底微沉,手卻突然被握緊,她緩緩抬頭,視線觸到斐秋輕抿的唇和線條利落的下巴,不知為何心便安定下來。

“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嗎!”封澤驍聲音驀地寒了下來。沙發轟然倒塌,坐在其上的西河身不由己地摔在沙發殘骸上,他張了張嘴似是想說什麽,一口血卻突然噴了出來。濃豔的**順著嘴角流到他白皙的脖頸,他毫不在意地伸手抹了把,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手背上的鮮血在方才不小心蹭到了眼角眉梢,將他本就精致秀美的臉染上妖冶色。

“西河!”蘇紫一閃身,已經擋在了西河身前,右手提刀,橫在身前,眼底添了一抹厲色,全身戒備著。王槍鬼驍,他的異能是什麽?重力。蘇紫腦中飛速運轉,結合著他之前兩次出手,可見重力操控,實在是難以事先察覺。

但與此同時,一股戰意卻悄悄從血脈中升騰。

斐秋橫了封澤驍一眼,擰眉看向正劇烈咳嗽的西河,斟酌著言辭說道:“蘇紫,西河不可信。”

“雖然你這樣說我……咳咳,我也得……說句公道話。”似乎是血液嗆到了氣管,西河彎著腰壓抑著咳嗽,他擺擺手,拒絕蘇紫的手帕,微站直身子,一手掩唇邊咳邊笑道:“蘇紫,你跟著鬼驍能得知的事,跟著斐秋一樣也能知道。但危險程度可就不一樣了,鬼驍那邊說不定是個死,斐秋那邊頂多是被拐跑做個媳婦兒,利弊要你自己權衡,快選吧,時間不多了。”

他話音剛落,“砰”地一聲,門驟然被撞了一下。接著是吵嚷的聲音,門外聚集了烏泱泱一大群人。

“蘇紫是不是鐵嘴神算帖子裏的異能封印者?”

“我是賞金獵人,一定會保護蘇紫的,我讓我見見她啊!”

“我知道你們在裏麵,快交出蘇紫!”

……

眾說紛紜。

西河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彎腰將高腳杯拿在手中舉起,他揚起下巴,喉結微動,將剩餘的紅酒一飲而盡。隨後他手指下壓,高腳杯轉了一圈,風聲掠過,他已然甩手將杯子擲到牆上。似乎是磕到了什麽機關,隻聽“哢嗒”一聲響,牆壁向左右撤開,竟出現了一條平坦黝黑的通道。

“嗬嗬嗬……”西河低低笑著,他的嗓音沙啞,帶著不易察覺的性感,“決定好選哪個了嗎?快走吧,我幫你擋住另一個。電子門快撐不住了,我不會有事的,別猶豫。”

他視線掃過蘇紫左臂,若有所思道:“對了,別忘了找眉眉治療你的傷。”

蘇紫沒動,手指將刀柄握得更緊。卻冷不防斐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她立即掙了下,卻沒掙脫,整個人被斐秋拽著跑起來。

與西河擦肩而過時,蘇紫聽見他淡淡的說,“相識兩年,我總歸是希望你少吃些苦的。”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暗道中,牆壁立即閉合。

封澤驍眼見追趕無望,眸光冷厲,氣勢節節攀升。他膝間微曲,身影迅疾如風,拳勁巍峨如嶽,帶著氣爆聲襲向西河!

西河不緊不慢地用衣袖擦了擦唇角的血漬,在封澤驍近在咫尺時抬起頭,他眉眼如蘊墨畫,秀美五官組合起來,隱隱勾勒出一抹絕代風華。

鮮血中摻著紅酒,將西河一身價值不菲的時裝染得亂七八糟,但他偏偏笑得雲淡風輕,兩指搭在封澤驍的手背,硬是截住了這雷霆一擊。

“怒發衝冠,說的就是你了。”西河淺笑著放下手,眼睫起落間,戾色乍現,“跟我這兒逞威風?別忘了,論資排輩,我可是你的上司。我做的決定,不容你置喙!”

封澤驍有一瞬的衝動想打死他,最終卻平息了怒火。對方明明不擅武藝,卻依舊輕易接下了他的招數,再加上他的資曆……隻怕組織上下唯有首領能與之相較。

電子門在此刻終於被破,呼啦啦湧進來一堆人。侍應生扶額歎息,他身上浮現一抹波動,下一秒人卻出現在了西河身邊,微躬身說道:“店主,他們都是客人,都是客人。”

言外之意,您多擔待,別把這群人都得罪了。

“啊,原來都是客人啊,那說話就要委婉一些了。”西河揚唇一笑,語音平緩,頗為客氣地說道:“這麽著急破門而入,上趕著投胎啊?”

漆黑的走廊忽然亮起盞盞幽綠的燈光,蘇紫抬頭瞧了一眼,是鑲嵌在頭頂的蠟燭,用玻璃罩住。並不很亮,再遠些便十分模糊,更顯得走廊狹窄悠長。

牆壁的隔音效果非常好,蘇紫被拉著跑了兩步就停了下來,但她卻聽不到一牆之隔的聲音,西河隻是個金獵,他如何能敵鬼驍?

四周靜默,唯有身邊人清淺的呼吸聲。

一向嬉皮笑臉的話癆不發一言,簡直比說話時存在感還要強烈,蘇紫感到一種令人窒息的壓力,她長出一口氣,輕輕吹著口哨,高低韻律不同,卻有跡可循。

奇奇從蘇紫腳邊躥出,快速攀爬,在牆壁房頂反複巡回,細長的尾巴擺動著,與蘇紫的口哨頻率逐漸相同。

“你想找機關?”斐秋突然說道。

蘇紫抬頭注視著斐秋的雙眸,“既然進來有機關,那麽出去也一定有。”

斐秋笑了一下,伸手撐在她身側,屈指在牆壁上輕叩,蘇紫側過頭,身子向一邊稍挪,斐秋的聲音便淩淩落在耳邊,“把你的寵物收起來吧。”

極輕的哢嗒聲響起,蘇紫警覺地轉過頭,便瞧見了緊緊閉合的牆壁上有水樣波動,隨後深褐色逐漸變淺,竟成了一塊透明的玻璃。

玻璃反麵一片狼藉,沙發掀翻,茶幾破碎,幾十號人七倒八歪地躺在地上,紛紛蜷縮著身子,表情痛苦。西河好整以暇地抱臂站在中央,旁邊有個裝死的男人從懷裏摸出一把匕首,清秀的侍應生原本在西河身邊,眨眼間卻出現在那個男人身前,鋥亮的皮鞋踩住他的手,一臉歉意地說了句什麽,鞋跟碾磨,男人吃痛鬆手,匕首便被順勢踢開。

蘇紫並不會唇語,轉頭看斐秋,他放鬆地靠著金屬牆壁,長腿微屈,此時正掀開打火機蓋,一簇火苗躥出來,點燃了他齒間咬著的香煙。

“恩?”注意到蘇紫的目光,斐秋歪了歪頭,隨後了然一笑,修長的手指在身邊點了幾下,玻璃另一側的聲音立即傳入耳中。

頭頂的墨綠燭火仿佛染進了他的雙眸,漆黑眼瞳裏閃現一點綠,如狼般野性妖異。煙霧從他嘴裏緩緩吐出,升騰到眼角眉梢,恰遮住所有侵略。

蘇紫近乎慌亂地移開視線,那一刹那,她敏銳地察覺出了危險。西河很會審時度勢,既然給她指明了路,就必定是最優的一條,但……她怎麽反而覺得封澤驍更安全些?

“我會將今天的事詳盡地匯報首領,西河,你好自為之。”冷硬的聲音瞬息拉回了蘇紫的思緒,她看見西河滿不在乎地聳肩,看著封澤驍拂袖而去,不由得皺起眉,低聲說道:“他走了,打開門。”

“他走了,咱們也該走了。”斐秋含糊地說道。

光線昏暗,他唇間的香煙明滅不定。

不知是不是一天之間經曆的太多事,蘇紫覺得自己現在應該非常憤怒,卻出奇地平靜,她冷聲道:“你們兩個派係相爭,要多少犧牲者才滿意?”

“派係相爭……”斐秋低聲念了句,唇邊**開笑,鳳眼卻愈發淩厲,“可不止是一家組織的爭鬥。多嘴神算有些事倒是沒說錯,你的存在,關乎地下世界的格局與未來,一邊是激進派,一邊是保守派,想你死的人總歸比想你活的人多。”

“那你呢,是哪個派的人?”蘇紫問。

斐秋撚熄香煙,笑道:“我自然是想你活著的人。”

他避而不答,蘇紫便換了個話題,“你要帶我去哪兒?”

“沒想好。”斐秋嬉皮笑臉沒正形地說道:“一起私奔怎麽樣?浪跡天涯。”

蘇紫說道:“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沒時間跟你玩鬧,如果你不打算告訴我組織進行的實驗,就請打開門,我可以問西河。”

“他跟你認識兩年,卻沒有給你透露任何消息,甚至這次大批異能者湧入夏城的事件都沒有告訴你,他的身份背景、心思目的你都知道嗎?你什麽都不了解,還敢信任他?”斐秋聲音漸沉。

“那我可以信任你?”蘇紫諷笑。

“無論你信不信,我是唯一想護你周全的人。”斐秋定定凝著她,狹長鳳眸一旦認真,便格外有威勢,“西河若是想告訴你,早就說了,叫我帶你走,就意味著他現在仍不想說,你現在出去問,隻會給他帶來麻煩。”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會告訴你。”

蘇紫道:“你是異能者,按多嘴神算所言,我的作用是封印異能,你保護我似乎沒什麽用。”

“因為我希望你消除異能。”

蘇紫詫異地問,“為什麽?”

“這種東西,不該存在。”

“存在即合理。”

“合理卻不合情。”斐秋湊近她,“所以你我存在。”

走廊裏並不憋悶,顯然通風良好,在炎熱盛夏辟出一片陰涼,蘇紫握著長刀的掌心卻汗水濕膩,“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麽幫我?”

斐秋低聲說道:“因為你家,有恩於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