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放餌勾魚
唐鳳梧沒想到,自己還能有和汪劍池單獨說話的時候,而且還是汪劍池有求於他。
當然,汪劍池一開始可沒那麽客氣,用槍指著唐鳳梧的腦袋,以質問的語氣懷疑他拒絕駐美使館的公使銜參事,非要留在上海,是否別有用心。
唐鳳梧毫無懼意。他既非國民黨,也不信奉三民主義,沒有信仰和主義之爭,隻想要守家衛國。而且,他留在上海,主要是為了鍾玉。
汪劍池看著沉靜的唐鳳梧,忽然放下了槍:“國共都能合作,國家大義麵前,我的個人私仇又算得了什麽?唐先生,我現在迫切需要您的幫助。目前,中央嚴令憲兵隊總司令調查江陰要塞泄密案,事實上,泄密不止發生於南京高層,上海方麵亦頻頻出事,相信唐先生已經感覺到了。”
唐鳳梧的確有所懷疑,不但封鎖江陰要塞的軍事計劃泄密,兩個小時前,英國使館的車又被日機炸毀,大使重傷,顯然日本人提前知道了出行計劃。
“你懷疑的對象是誰?”唐鳳梧決定暫時握手言和。
汪劍池帶著唐鳳梧,來到裁縫店外不遠,等在車裏。不一會兒,傅司長陪伴著蘇茵,從店裏走出。
“傅司長?”唐鳳梧頗感驚訝。
“傅燕昌,國民政府外交部要員,早年畢業於東京帝國大學,與日本駐華大使川越茂是同學。”汪劍池冷凝車外,“現在雖是戰時,政府內部對日和談的呼聲一直居高不下,此人便也水漲船高,成了蔣委員長眼前的紅人。你看,他公然將新生活運動變成了新太太運動,誰又敢拿他如何?”
“證據呢?”唐鳳梧也注視著傅司長,對一旁的蘇茵直接忽略。每個人都有選擇生活方式的權力,他不予置評。
“除了兩次公開會晤,沒有私下接觸,更何談證據。”汪劍池對唐鳳梧苦笑,“事涉機密,牽一發而動全身,隻能拜托你了。”
唐鳳梧點點頭。
這天,鍾玉帶沈彬去喻家討論運送寧波籍難民回鄉的事。在車上,沈彬難得顯出了緊張,時不時調整自己的衣裝。
“隻是平常的拜會,不用那麽緊張。”鍾玉看在眼裏,笑了笑,“你這一身行頭,全都是新訂製的?”
“你覺得怎麽樣?”沈彬問。
鍾玉仔細打量一下,伸出手,替他整理有些歪的領結。沈彬享受這份珍貴的親近,神情微微自得,忽然又想起什麽,直喊“糟糕”。原來,他的名片夾裏隻剩一張名片。
鍾玉拿過那張名片,將左上角折疊,重新交還給沈彬。
“這樣做,就可以當成對主人全家的問候。這些你都學過,怎麽又忘了?”鍾玉搖頭好笑。
沈彬卻握住了鍾玉的手,溫柔笑道:“我故意的。這樣你才會主動提醒我呀!”
鍾玉斂笑,將手抽了回來:“我再提醒你,對待女士,注意禮節。”
沈彬失笑,以為她隻是矜持。
車裏的廣播這時插播新聞,報導英國大使館專車遭到日機轟炸,英駐華大使受傷的消息,唐鳳梧的名字赫然出現在隨行人員名單裏。
鍾玉神情一變,立刻叫司機停車,要下車去。
沈彬用力拉住鍾玉,目光認真:“不準去!”他知道,她要去見唐鳳梧。
“你先去喻公館,我有急事要辦!”鍾玉甩開沈彬的手。是她不好,唐鳳梧說要去南京的時候,說什麽再也不必回來了,烏鴉嘴嘛。
“你敢說,你不是去看唐鳳梧死了沒有?”沈彬幹脆說開。
“你怎麽能這樣詛咒別人?這不是紳士行為!”鍾玉沉臉。
沈彬露出了自嘲的笑容。他從來不是什麽狗屁紳士,隻是棚戶區出身的混混,就算披上一層好皮,也比不上唐鳳梧的家世,但除此之外,唐鳳梧有的,他都有,更重要的是,他比唐鳳梧更在意鍾玉。
“抱歉。”鍾玉明白那笑容後麵的意思,“我真不能陪你去。”
“這五年來,你真得感覺不到嗎?”沈彬雙手握拳,隻覺得不甘,“隻要你一個眼神,我可以為你赴湯蹈火,我對你的心意,遠勝過你的前未婚夫!等了這麽久,你終於願意給我機會,可是一則莫名其妙的新聞,你要丟下我去找他?你別忘了,在巴黎的時候他怎麽對待你!你隻是一個妻子的名銜,對他來說根本可有可無!”
鍾玉忽然一笑:“非要我把話說白麽?這五年來,你對我付出的,是為了你自己。隻要我一天是易鍾玉,是周萬裏的孫女,是進出喻家的那張門票,你就可以處處忍讓。你要的,不止是財富,而是全上海的矚目,還有可以徹底改變你出身的力量!人,不能否定出身,一旦否定,欲望將會無止無盡!我可以為愛唐鳳梧不顧一切,但他沒有付出同等的愛,我毅然放棄全部。又怎麽會為了利益交換,選擇一段無愛的婚姻?”
沈彬憤怒地盯著她:“對你而言,我的感情隻是如此嗎?”
“是的。你常常讓我想起我父親,事業就是一切,愛情不過是片刻的衝動罷了,即便對不起另一方,也不會有任何自責和愧疚。所以,沈彬,你我更不合適,對不起。”
鍾玉下了車,快步走了。
很快,鍾玉來到唐鳳梧的房間門口,還沒敲門,門就開了,王炳文送蘇茵走了出來。
鍾玉一愣。
“易小姐,好久不見,您是來找唐先生的麽?”蘇茵微笑,仿佛是從這房間裏走出來的女主人。
鍾玉隨即無視之,隻問王炳文:“我在車上聽到新聞,英國使館的車遭到轟炸,他還好麽?”
“唐先生安然無恙。”王炳文看到鍾玉,又驚又喜,“他要是知道您來了,一定非常高興,可惜現在他去開會了,請您等等他,好嗎?”
鍾玉搖頭:“人平安無事就好,我另有要務,不便久留。”
鍾玉轉身要走,卻聽見蘇茵的聲音響起。
“早聽聞二位解除了婚約,沒想到易小姐對前任未婚夫還是關懷備至,真是令人感動。”裝腔作勢的嬌柔聲音,骨子裏傲慢,“不過,我同您打招呼,您視而不見,未免太失禮了吧,這可不是大家閨秀的做派。”
鍾玉回過頭,笑道:“我代易家來探望世兄,這時最基本的禮節。我很遺憾,外交部支付你薪水,真是一種可怕的浪費。”
蘇茵冷下臉。
鍾玉徑自離開,但轉過走廊,眼圈慢慢紅了,隻是倔強地不讓眼淚掉下來。還好,她沒有心軟,重新接受唐鳳梧,那就意味著又要容忍這個女人在身邊轉悠。她是易鍾玉,不屑與其他女人搶一個男人。
不久之後,唐鳳梧開會回來,王炳文就說起蘇茵來過。
蘇茵這次來,其實是唐鳳梧為了揪出傅司長設下的一個誘餌,故意讓蘇茵看到了一份重要文件。裏麵的重大消息,如果傳到傅司長耳裏,肯定坐不住。
哪知,王炳文提到鍾玉也來過了,還正好撞上蘇茵。
唐鳳梧想要去易家解釋,但又慢下腳步,手上的事情太多了,還要去探望英國大使,為中方再爭取一位盟友。
然而,當唐鳳梧從醫院走出,突然被子彈擊中腹部,當場倒地不起,被送進醫院後,又遭到殺手使用毒針。
對於這一切,鍾玉一無所知。
而知道一切的蘇茵,看著傅司長將唐鳳梧身死的情報燒去,不過心痛一瞬,就狠下了心腸。
“死得好,他該死!”在唐鳳梧和鍾玉的婚禮上出了那樣的事,她除了委身傅司長,別無他法,終究還是要自己過上好日子。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嘛。”傅司長明知蘇茵的心,但也無所謂,彼此各取所需,“你瞧,川越茂今晚要派人來嘉獎,說是論功行賞,也好安安大家的心。依我看,嘉獎是假,督促是真。你準備一桌酒席,把人都請來吧。”
蘇茵點點頭。
到了晚上,傅司長與他邀來的貴賓們正喝得高興,忽然汪劍池帶人闖入。
“國難當頭,傅司長還有心情宴客?”汪劍池冷冷一笑。
“汪主任,上海戰事不利,我等憂愁煩悶,聚在一起談談,略解鬱結罷了。”傅司長不慌不忙,篤定對方沒有證據。
“諸位開得不是解憂會,是慶功會。”
蘇茵聽出這是唐鳳梧的聲音,不可置信得往門口看去。
果然,唐鳳梧走了進來。
傅司長的神情變了一瞬,冷靜得也快:“前方接連失利,我等為國家前途憂愁不已,又有何功可慶?”
“慶祝今夜日本人來論功行賞,慶祝殺我的行動獲得成功。”唐鳳梧一抬手,阻止傅司長再開口,“日本人派去的殺手,現在就關押在警備司令部,你想見見麽?”
“殺手?”傅司長故作震驚,“日本人在上海到處搞暗殺,多少人無辜遇害,這次他們竟然對你下手了?”
唐鳳梧一手輕按腹部:“可惜,那一槍失了準頭,輕微擦傷而已。”
“萬幸萬幸——”傅司長似乎為之慶幸。
汪劍池看不下去了,一拍手,手下特務押了傅司長小洋樓的廚師進來。
傅司長才真正變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