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萬眾一心

民國二十六年,七月七日。

阿媛已經成了紅遍上海的女明星,鍾秀與陸培似乎漸行漸遠,鍾靈的日常沒有太大變化,鍾玉還是熱衷於投資賺錢,與唐鳳梧的關係仍處於無限的僵局。

這天,沈彬來和鍾玉開會,鍾玉對娛樂總匯的利潤下滑表示十分不滿。沈彬說到競爭對手百樂門搶生意,讓鍾玉借阿媛來鎮場子。

“我又投資,又跑工部局辦手續,現在還惦記我的女明星,美得你!”鍾玉給他一白眼。

“我們多少年的老朋友了,不能通融一下?”沈彬笑著靠近。

鍾玉沒在意:“朋友是朋友,生意歸生意,要是一昧講人情,生意可不好做了。”點了點賬本,一臉嫌棄,“還有你這字,一筆一劃,像貧兒院小朋友寫的,怎麽沒長進啊。”

“我不像你這樣的大小姐,三歲就有家庭教師,還能出國留學。”沈彬對著鍾玉裝可憐,“我學的字,都是小時候趴在私塾窗口偷來的,現在有錢了,卻也沒時間了。”

“名字是一個人的臉麵,至少得看得過去。”鍾玉為沈彬設計了一個簽名。

“我看看。”沈彬故意湊到鍾玉身邊,幾乎貼麵。

鍾玉一手指將他頂開:“保持距離,這是基本禮節,不用我反複提醒你吧。”

沈彬這個人,與她喜歡的東西差不多,眼裏看的是利益,腦子轉的是掙錢,當朋友綽綽有餘,有錢一起掙嘛。至於別的,她無動於衷。

沈彬無所謂地笑笑。

顧姨敲門進來,對沈彬一眼不瞧:“小姐,唐先生來了。”

鍾玉有些意外,這人有陣子沒來找她,她還以為他終於想通了。沈彬看在眼裏,也不賴著,劈手奪過賬本,還有那張簽名,大大咧咧讓鍾玉送他出門。

鍾玉想的是順道,反正也要見唐鳳梧。

等在客廳的唐鳳梧,看鍾玉和沈彬一起走出書房,有些意外。沈彬還刻意湊近鍾玉低語,賣弄似地揮揮簽名,才得意地走了。

唐鳳梧這才皺眉:“鍾玉,你看看現在的時間。”

鍾玉看一眼古董鍾,忽然了悟,這人是在怪她與沈彬待在一起太晚了。

“晚上九點而已。”沈彬是開娛樂總會的,此時夜才剛剛開始,鍾玉因此一點不以為意,“我認識你沒多久,還在荒郊野外獨處了呢。”

“那怎麽會一樣?我是你的未婚夫!”唐鳳梧記憶猶新。

“唐先生記錯了吧?”鍾玉記得更清,“您當初好像差點成了我的妹夫啊!”

“你一定要同我這麽說話嗎?”唐鳳梧歎息,“我有緊急公務要趕赴南京,今天特意來向你辭別。”

鍾玉也歎:“我說過很多次了,你有任何工作,想要去任何地方,悉聽尊便,毋須通知我。”

“從前我沒告訴你,你要生氣,現在我事事說明,你還要生氣。”唐鳳梧堅持了這麽久,希望她能看到他的改變,“鍾玉,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做,你才能高興。”

“從前我是你未婚妻,你什麽事都不跟我說,所以我才放棄了。如今我們毫無關係,你事事都要通報,你到底想幹什麽呀?”他改變得太遲,她不稀罕了。

唐鳳梧失笑:“也是。算了,我真要走了,回來再同你說明吧。”

“我不感興趣,你也不必再回來了。”鍾玉信口一說。

唐鳳梧愣了一下,張口語言,最終卻抿緊了嘴,轉身走了。

鍾玉忽覺自己說得有點過分,追到門口想要彌補,卻發現唐鳳梧已經走遠了,不由氣哼了一聲。隨便吧,要是讓她一句話說對了,再也不來易家,那可太好了。

鍾玉睡得迷迷糊糊之間,忽聽有人敲門,陡然驚醒。她起身去開門,正想發脾氣,卻見語蘭焦急的樣子。淩晨三點了,鍾靈還沒有回來,給星華打電話,也沒人接。席維安在警備司令部開會,不敢貿然打擾。

鍾玉馬上覺得出事了,叫阿忠趕緊去星華打探消息,同時換衣服出發,完全不知道空中花園讓人包了場,衝的正是紅透上海灘的阿媛。那人是趙海亭!

趙海亭突然帶了一群士兵闖入,無視阿媛的敬酒,也無視鍾靈的軟要挾,隻想把當初的氣給理順了,無理征用空中花園,招待一幫無賴客。

一頓飯吃到淩晨,趙海亭突發製人,將阿媛強行帶到場中,當眾宣布今天是他的喜宴,要討阿媛做姨太太。一群無賴起哄賀喜,還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個記者,強迫著給“新人”拍照。

阿媛當然不願再忍耐,想要掙脫,卻被趙海亭一巴掌打翻在地。鍾靈氣憤,上前阻止,趙海亭連鍾靈也打了。

趙海亭揪著阿媛的頭發,把她強行扯站起來:“你這麽個小玩意兒,還敢不樂意?”別以為當了明星,他就不敢動她。

阿媛不斷掙紮,勇氣從心中湧出:“因為我是個人!活生生的人!”

鍾靈爬起來,果敢發聲:“趙海亭,你今天敢碰阿媛一根汗毛,我易鍾靈對天發誓,一定送你進監獄!”

這樣的話,在趙海亭聽來,不疼不癢。

忽然,席維安帶著呂朝聞走進來,鍾玉在後麵小跑。

趙海亭的人立刻將他們包圍。

“趙大哥,從前的事,兄弟也有不對,能否看在咱們的交情上,今天到此為止。”席維安十分平靜。

“席老弟,你真是夠膽,帶個副官就來,不怕我當場崩了你?”狗屁交情!要是真夠交情,也不至於為了一個女人,讓他吃癟。

趙海亭丟下阿媛,拔出槍,對準了席維安的太陽穴。

鍾靈驚呼:“維安!”

席維安直視趙海亭,皺深的眉頭仿佛壓抑憤怒:“趙大哥,如今什麽局勢?日寇強占東北,覬覦華北,奇恥大辱!我輩當團結一致,抵禦外侮,怎能同室操戈?不要因小節而失大義,放下槍,撤出星華,我可以當什麽都沒發生過!算是兄弟拜托你了!”

趙海亭大笑:“少給我文縐縐的一套,不過威風凜凜的席司令開口求我,挺爽!”

趙海亭的人哄笑不斷。

“當初你冤枉老子偷鴉片,還沒同你算賬,今天你自動送上門來,我就先宰了你,再去南京請罪!”

趙海亭斂笑,抬手正要開槍,席維安卻反應迅速,抓住他的手臂往上一抬,子彈擊中吊燈,吊燈搖晃了一下。隨後,席維安奪下槍,擊中上前來的兩名士兵的腿,最後對準趙海亭的眉心。

鍾靈嚇得麵無人色。鍾玉走過來,扶住了她,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趙海亭並不怕:“有種的,你給個痛快!”

“好!”席維安說道,“斃了你之前,我要告訴你,四十分鍾前,日軍突然向盧溝橋發動炮擊,我軍傷亡慘重。你卻跑到這裏玩女人,還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留著也沒什麽用,我就送你一程!”

“你說啥子?”趙海亭驚瞪雙眼,“盧溝橋?!”

“你不配知道!”席維安這麽說,卻沒動。

“等等,維安!”鍾靈快步上前,按住他的手。

“小鬼子炮襲我盧溝橋?那是要打北平了?是不是真的!”趙海亭急得打個圈,自發自覺又對準了槍口,“你怎麽不早說啊!”

“維安,趙軍長是犯了錯,可是——”鍾靈看向坐在地上的阿媛,顧慮到她的情緒。

阿媛用力抹淚,自己站了起來:“外地當前,不是對自己人開槍的時候,我沒事!”

鍾靈微笑著點點頭。

鍾玉走到阿媛身邊,遞給她一方手帕,神情欣慰。

席維安放下了槍,趙海亭的手下又包圍過來,卻讓趙海亭叫停。

“他媽的,不打了!小鬼子來了,老子要回去備戰!”趙海亭帶著人匆匆離開。

“維安,日本人真進攻了?”鍾靈正色,看著席維安。

“鍾靈,我要趕去廬山參加緊急軍事會議,就在這裏同你告別吧。”席維安也看著鍾靈,這次卻隻能匆匆,“我走了。”

鍾靈追著出去。

阿媛擦著眼淚:“我應該謝謝席司令。”

“他今天來,不是為了你,也不是為了星華和姐姐,而是為了趙海亭!”鍾玉一語道破真相。

此時此刻,不屬於兒女情長,屬於熱血男兒的愛國之心。

盧溝橋事變發生的十天後,鍾玉將阿媛帶回家來,氣她這時候了,居然還去片場拍戲。阿媛卻十分堅持,想要做自己喜歡的事,也有直麵風雨的勇氣。

就在這時,仿佛應景一般,收音機裏突然想起了蔣介石的聲音,國民政府向全國人民發表《抗戰宣言》,易家人全都集中在了客廳裏,聽政府號召所有人皆有守士抗戰的責任,抱定犧牲一切的決心。

黃瑩如、鍾秀都鼓勵阿媛堅持下去,越是亂世,越需要振奮的精神食糧。

忽然,門廳那裏進來兩人。

鍾秀不經意看了一眼,驚喜大叫:“哥哥!清芬!”

鍾傑風塵仆仆,又瘦又黑,穿得中山裝已經褪色,唯有那張溫和英俊的麵龐不變。他身後是劉清芬,與鍾傑艱苦的氣質如出一轍,但一張笑臉像花一樣。鍾傑是清芬找到的,一路照顧,終於平安回家來。

黃瑩如快步上前,抱住了鍾傑,鍾秀也跑上去湊抱,又笑又哭的。抱完了,鍾傑環顧四周,與鍾玉的視線對上。

“二姐,我回來了。”他微笑。

“沒死就好。”鍾玉的神情有些別扭,又順手推了阿媛一把。

阿媛期期艾艾,目光閃爍著,卻說不出一個字來,隻是看著不遠處的鍾傑。鍾傑大方一笑,就被鍾秀的嘰嘰喳喳吵得分了心。

“哥哥,我幫你拿行李!”鍾秀搶拿箱子,一不小心,箱子掉在地上打開,露出幾本書。

鍾靈正要上前與鍾傑敘話,看一眼地上,一本《共產黨宣言》令她刹那變臉。

鍾秀沒在意,收拾好了箱子,但讓鍾傑靜靜接手。

“我先給父親上個香吧。”他對黃瑩如說道。

一行人往祭廳走去,阿媛望著鍾傑的背影,感覺到兩人之間仍然存在著不可跨越的鴻溝,心中失落不已,然而還不至於絕望,因為她還有理想,有自己需要為之奮鬥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