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山雨欲來

易家三個女兒又吵翻天了,差點掀了屋頂。

鍾秀追著鍾玉,堅決反對將星華賣給日本人,父親的死,鍾傑的失蹤,都是日本人造成的。鍾玉則認為鍾秀沒有發言權,不和日本人合作,連父親的遺體都要不回來,光憑愛國熱忱,敵不過日本人的槍炮,更別提父親的愛國為民,最終落得淒慘的下場,還叫汪劍池落井下石。

兩人吵得那麽大聲,把鍾靈也引來了,結果還沒勸架,卻被拉下水。鍾玉怪鍾靈不管好鍾秀,鍾秀冷嘲熱諷鍾靈天天跑警備司令部,要不就去探望大伯,甚至還向特區法院提出訴訟,要打官司爭家產。

鍾玉一聽:“大姐,我們三個可都有繼承權,大不了財產一分為三,你這樣做可不地道。”

“什麽一分為三?我哥哥隻是失蹤,他一定還活著。還有我媽媽,難道她沒有繼承財產得權利嗎?”

鍾玉冷笑:“真是好算盤,一人要得三份財產。我為了保住星華,忍了多少委屈,我對得起父親,對得起易家,對得起皇天後土,你們什麽都不幹,卻要坐享其成,憑什麽?”

鍾靈沉下臉:“你勾結日本人,不也想一個人獨霸星華嗎?區區四十萬資本,換取數千萬得家產,到底誰的算盤更精?”

“我為了顧全大局,才同日本人周旋。”鍾玉惱火,“沒你那麽卑鄙,妄圖借丈夫的權勢,向地方法院施壓。這裏畢竟是租界,我倒要看看,席維安能不能一手遮天!”

“易鍾玉,你在婚禮上當眾同唐家決裂,成了整個上海的笑話,易家的顏麵都丟盡了。現在你有同日本人合作,失盡了民心。”鍾靈沒脾氣,隻是沉冷,“你去星華問一問,從上至下,還有誰支持你?”

“你一力支持我退婚,原來在這兒等著呢!你可別忘了,鷹司先生也有百分之二十的股權,隻要日本人支持我,誰敢公然反對?”鍾玉好似有恃無恐。

鍾秀嗤之以鼻:“為了爭奪財產,你們還有什麽事幹不出來,一個比一個卑鄙!”

三姐妹吵得不可開交,不知道易寄漁和易寄德來了又走了。易寄漁心有戚戚,易寄德卻笑得幸災樂禍,巴不得馬上易家花園換主人。

晚上,席維安回來,隻知家裏氣氛不太對,但他在外麵也心累,以為易家還沒從喪事喜事裏走出來,直到深夜,他睡了一覺醒來,發現身畔無人,才有點警醒。

席維安順著長廊找著鍾靈,忽見一道虛掩的門裏透出燈光。

那是鍾傑的房間。

他走過去推開門,看見鍾靈坐在書桌後發呆。

“大半夜,怎麽一個人坐在這兒?”席維安鬆口氣。

“我剛才做了個不好的夢,你說鍾傑會不會真的……”鍾靈起身,走到席維安麵前。

“不會的,現在東北地下抗日的將領,我從前都打過交道,已經派人聯絡了,一定能找到鍾傑。”不管是什麽時候的軍人,打起外敵來,誰都不會手軟。

“如今的易家分崩離析,我真怕鍾傑也回不來了,他是我唯一的兄弟。”鍾靈的手握得緊緊的,似乎還捏著一方帕子。

席維安掃過一眼,鍾靈注意到了,忽然靠上他的肩。

“吉人自有天相,易家也會安然度過這一劫的。”席維安攬住鍾靈,就沒多留意。

“這陣子我真是心力交瘁,多虧有你在。”鍾靈往外走。

席維安也讓她帶著,走出了鍾傑的房間,但不知怎麽,心裏覺得有點不對,回頭往門裏看了一眼。

鍾傑的房裏隻亮著桌上的台燈,顯得十分昏暗,唯一照得清晰的,不是書桌,反而是靠牆的那麵玻璃櫃,放著鍾傑以前用來實驗的各種藥品。

鍾靈腳步一頓,回身去關上了房門。

席維安看著她寧靜的神情,笑了笑,拉住了她的手,並肩走。

第二天,範燕秋來探望黃瑩如,看她咳得撕心裂肺,真當她得了肺癆,說了兩句客套話就要走。

黃瑩如卻提起上回範燕秋托她給易寄德介紹的那家千金有信了。範燕秋對兒女的婚事可謂無所不用其極,聽說那家有信,立刻又坐了下來。

倒茶的望竹神情陡變,黃瑩如看在眼裏,心裏冷笑。

“先前替寄德牽媒的時候,孫家小姐正好患了傷寒病,一頭秀發都落光了,寧死不肯見麵,這才耽擱了。如今小姐病了好,才提出要見見。”黃瑩如說道。

“好好好,這樁婚事若成,我一定要好好謝謝你這個大媒人。”範燕秋看望竹抖著手端給她的茶,濺出小半杯,眼中沉冷。

黃瑩如笑道:“哪裏的話,隻是孫小姐容貌普通了些,前頭定下的未婚夫又沒了,多少有些忌諱,怕寄德不樂意。”

望竹氣衝衝往外走。

範燕秋冷眼瞧著,嘴上笑著:“孫家這等財勢,要姑娘沒個缺陷,能瞧上他?”還是很知道自家兒子幾斤幾兩的。

一旁易寄漁聽著,幹咳一聲。

範燕秋自覺補救:“我是說呀,天底下沒有十全十美的人,一個饅頭搭塊糕,天作之合。”

黃瑩如無聲一笑。

再說望竹,找到懶在客廳沙發裏的易寄德,扯起他的衣領。

“我不管,你要娶什麽孫小姐,先迎我進門,當姨太太也好,當丫頭也罷,別想把我丟了!”

“說什麽呢?”易寄德感到莫名其妙。

望竹正要說話,範燕秋忽然一陣風似地刮到她麵前,抬手甩來一巴掌。

“什麽東西!敢在這兒放肆!當我不知道你倆眉來眼去的,還想進門,做夢!”

望竹一手捂臉,哀怨道:“大太太,我肚子裏是你家的長孫,你們不管我沒關係,要是不管這孩子,我就跑到申報的樓上往下跳。我就不信了,上海灘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你同那個孫小姐!”

易寄漁跑過來,拉住範燕秋:“母親,不能叫她這麽撒潑,萬一傳揚出去,臉麵還要不要了?”

這番動靜,引來了好些丫頭和仆人,個個看好戲。望竹和易寄德那點事,久了誰都瞞不住。

範燕秋卻不怕望竹威脅,反過來要挾望竹。望竹的出身,她是半點瞧不上的,兒子再沒出息,她的兒媳必須有頭有臉,一個妄想麻雀變鳳凰的賤丫頭,大了肚子就說是她的長孫,休想!

望竹心裏本來就虛,看範燕秋這個反應,心知自己進不去那個門,那還得了。她一個未嫁的姑娘家大了肚子,與死沒有分別。她想到這兒,一下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顧姨走上來:“吵什麽鬧什麽,這裏是什麽地方,由不得你們放肆!”

範燕秋冷笑:“顧姨,你指桑罵槐哪?一個下人,也敢同主子們嗆聲,我命令你,立刻把這丫頭趕出去!”

顧姨神情不動:“望竹怎麽處置,要聽太太的。”一抬手,讓兩個丫頭上來,把望竹扶下去。

範燕秋要發火,易寄漁走上前來。

“母親,快別生氣了,剛才嬸嬸說替我在鴻翔訂製了旗袍,您陪我去試試。”

範燕秋帶著寄漁走了,顧姨也帶著眾仆走了,易寄德聳了聳肩,正覺得女人就是麻煩,忽然看見梅香偷偷摸摸地,懷揣著什麽,從客廳門口溜過去。

易寄德冷笑一聲,跟了過去,在易家最偏僻的小倉庫裏堵到了人,在梅香手裏搶過一隻唾壺,裏麵藏著珠寶。

梅香嚇壞了,這才交待是黃瑩如讓她做的,怕爭家產沒自己的份,假裝得了肺癆,趁著大家不敢靠近,將保險櫃裏的珠寶分次轉移。易寄德眼都紅了,將梅香推出倉庫,自己搜索珠寶,完全沒發現落入了陷阱。

小倉庫的門鎖住了,不一會兒,濃煙滾滾。

這天,也是星華百貨重新開張。門口又是舞獅,又是打鼓的,最顯眼的是一群拿著日本小國旗的日僑又笑又拍照的,像慶祝日本什麽節日似的,以至於路過的國人神情各異。

鷹司忠義的座駕來了,還帶來了他的夫人。但等鷹司夫人下車,鍾玉詫異之極,因為對方居然是自己的好朋友!

“Sara!”鍾玉萬萬想不到,一改高傲的姿態,疾步迎上前,與她熱情握手。

“鍾玉,很高興見到你。”相比之下,鷹司夫人溫和得多,但握住鍾玉的手時,用了力。

鍾玉感覺到了,趁著日本記者圍著鷹司忠義拍照,低聲與Sara交談,告訴她,因為不知道鷹司夫人是她,準備的禮物不太值錢。Sara卻告訴鍾玉,鷹司忠義和他的兄長都是激進派,參與策劃了滿洲事變,兩人手上沾了無數中國人的鮮血。

“你不該同魔鬼做生意。”Sara說道。

“那你為什麽要嫁給一個魔鬼?”這是鍾玉第一眼就產生的疑問,隻是不能主動問起。

“就像你給我講過的故事,我也曾被那張彬彬有禮的畫皮迷惑了。”然後,再也不能抽身。

這時,另一邊國人的圍觀人群中爆出高聲疾呼,“反對日商注資星華”、“抵製日貨”、“日本人滾出中國”等等口號,因此激怒了日本人,對人群施暴。

鍾玉壓下心中的憤怒,Sara仿佛害怕,躲到鍾玉身後,卻再次警告自己的朋友,不要相信鷹司忠義。

鷹司忠義走過來,斯文一笑:“兩位女士在談論什麽?看似很是投契。”

Sara沒有好臉色:“我的父親是潮汕人,我有一半中國血統,在日本留學時,和鍾玉又是最要好的朋友。你控製了我的人身自由,難道連敘舊的自由也沒有嗎?”

鷹司忠義語氣有些嚴厲:“Sara。”

Sara厭惡地轉過臉去。

鍾玉察覺到投過來的不善目光,視若無睹:“鷹司先生,今天來參加慶典的人員複雜,為了在場日僑的安全,希望你們能甄別激進的愛國分子,一律予以驅逐。”日本人的行為越暴力,愛國人士的行為就越激進,必須要煽動起來。

鷹司忠義以為鍾玉為他著想,立刻加強警戒,果然引起了更多的反抗。

忽然,槍聲,爆炸聲,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