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遺願心願
送走易興華的這天，碧空如洗，陽光萬裏晴好。
遵照他生前的願望，死後與祖國的山河同在，黃英如帶著易家三姐妹，將易興華的骨灰撒入江中。
誰知，鷹司忠義忽然出現。
席維安雙目一凜，就要上前給人臉色看，卻被鍾靈及時拉住。
唐鳳梧適時上前，有禮有節地說道：“鷹司先生，今天為易先生送行，這樣特殊的日子，我們不想受到任何打擾。日本也是一個講究禮節的國家，希望您能理解。”
鷹司忠義微微一點頭：“我自然理解，望諸位節哀，先前我們的確有很多誤會，才造成這次不幸的事件，我個人也感到非常遺憾。不過，中國人有一句老話，冤家宜解不宜結，我今天來，正是送易先生一程，希望與易家化敵為友。”
殺人者，存著必殺之心，回頭卻來說化敵為友，這簡直是笑話。
黃瑩如忍不住：“鷹司先生的好意，我們心領，但今天在這兒的，隻有家人，不接受外人的吊唁。”
鷹司忠義也不惱，但看鍾玉：“易師妹，今天除了為令尊送行，還要通知你們兩件事。第一，你親口答應的那條航線，請盡快落實。第二，我已成為星華的新任股東，星華重新開業之日，我會親臨現場，向社會大眾宣布這個好消息。”
眾人沒想到對方動作這麽快，個個神情憤怒。
鍾玉卻平靜：“謝謝您的通知，星華正在休業整頓，待重新營業日子確定後，我們會另行邀請。”
鷹司忠義對鍾玉的表現很滿意，以為她已經接受了這個結果，點點頭走了。
鍾秀氣道：“他一定使用了卑劣手段，逼迫股東們交出股份！”
鍾靈沉著：“好了，今天為父親送行，其他事務暫且放一放。”
鍾秀擦擦眼角，神情變得毅然。
席維安與唐鳳梧在後麵商討，覺得日本人的動作太心急了，懷疑鷹司忠義真正的身份。席維安當然是老規矩，幹掉作數。但唐鳳梧認為，幹掉一個又來一個，還需要另想辦法。
鍾玉望著父親的骨灰灑落江麵，目光無比堅定。父親愛國舍命，她尊重他的選擇，會為易家守護好星華，絕不讓給日本人半寸！
一陣江風吹寒，黃瑩如微微一顫，突然猛咳起來，最後虛弱地靠上鍾秀的肩頭，麵色極差。似沒人留意到，一直站在最邊上的易寄德，露出得逞得意的笑容。
眾人回到易家花園，看到唐家夫婦等在客廳。兩人給易興華上了香，而唐仲明感慨老朋友竟然舍身取義，同時也表明專為唐鳳梧和鍾玉的婚事而來。鍾玉吃驚之餘，鍾靈、黃瑩如她們卻毫不驚訝，倒是鍾秀難得和她站一邊，覺得太說不通了。
鍾靈用古禮來說，什麽熱孝成婚，三個月內不結婚，就要守孝三年。鍾玉當然無法被這種話說服，堅決表示不結。
“這是你父親的遺願！”黃瑩如一句話，就讓鍾玉徹底啞巴，“在中國，沒有一個子女可以違背父母的遺願，一旦她這樣做了，就是忤逆。鍾玉，背負著忤逆的名聲，不要說做生意，你將寸步難行。而且就算你不在乎，你忍心看著你父親最後的心願落空嗎？”
鍾玉不但啞巴了，還隻好妥協。
易家花園開始為鍾玉準備婚禮，也算是為陰雲密布的易家增添了一縷陽光，人人又忙了起來，為了喜慶。
這天，唐鳳梧和鍾玉到照相館拍婚紗照。
布簾打開，身穿白色婚紗的鍾玉出現在唐鳳梧麵前。她的婚紗是貼身的剪裁，中式鏤空繡花，顯得簡美，襯得鍾玉氣質婉約柔和。唐鳳梧深深凝望，為她的美麗心跳從速。他知道，鍾玉還有心結，這場婚禮並非她所期盼的，但他人生第一次自欺欺人，因為他渴盼她成為他的妻。他希望，兩人結婚後能有足夠的時間，化解她的心結，而他永遠不會失去她。
唐鳳梧站起身，走到鍾玉麵前，微笑著向她伸出手。
鍾玉遲疑著。眼前這個男人，不但風度翩翩，她與他興趣相投，智慧相近，令她有棋逢對手的興奮感，然而偏偏在感情上遲鈍，用他一貫做事的原則，將她氣得七竅生煙。她冷著他，是希望他能自己想明白，然後改進，如果過不了這個坎，她也不想委曲求全。然而，父親倉促離世，黃瑩如說得對，她無法違背父親的遺願。此時此刻，她遲疑著，卻又隱隱雀躍著，因為，她對他，愛得很深，嫁給他一直都是她心之所願。
鍾玉深吸一口氣，將手放進了他的掌心。
唐鳳梧為她戴上那條早就準備好的星星手鏈，鍾玉略詫異，隨即真心笑了起來。其實，她要的不過如此，他的一份小心意，不假他人之手，滿心想著她準備了，就可以了。
陪兩人來拍婚紗照的鍾秀，本來覺得兩人之前的氣氛冷得尷尬，這會兒看見鍾玉笑了，也算鬆了口氣，無意中看向窗外，卻見一位清秀佳人目光哀怨地站在那兒。
“怎麽了？”陸培也來了。
這幾天，陸培一直陪著鍾秀，總覺得她情緒忽好忽壞的。先是怕日本人會報複所有易家人，心態差點崩潰，纏著他教她槍法，然後好些了。再因為席家送妾的事，令她火冒三丈，他悄悄送了她一把掌心雷，她才又穩定了一些。鍾玉結婚的事也是，鍾秀是不太認同這麽倉促的，雖然陪著來了，卻不是很高興。因此，他時時刻刻關注著。
“沒什麽，下午還得陪二姐去試旗袍，不知何時能拍完……”鍾秀再看窗外，那女子卻不見了，也就沒放在心上。
誰知，下午到了裁縫鋪，鍾秀親自設計的旗袍穿到鍾玉身上，正指點裁縫怎麽修改，那位清秀佳人卻走了進來，還很自然得跟二姐打招呼。
“易小姐，真巧，竟然在這裏遇見您了。”來者蘇茵，不能甘心，不能走人。
“你好。”鍾玉沒有表情。
“這件旗袍真美，和您的氣質很相配。”蘇茵似乎說著真心話。
“師傅，不用再修改了，這樣就很好。”鍾玉可以保持平靜，但未必代表願意和對方囉嗦，“稍後送到易家花園吧。”
鍾秀沒想到二姐居然認識這位小姐，同時感覺到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
鍾玉換下旗袍，走出來，看見蘇茵還在，但含笑點頭：“蘇小姐，我們先走了。”
鍾秀跟著鍾玉往外走。
“易小姐，請慢一步，我還未問過您，對未來居所有什麽設想。”蘇茵喚住鍾玉。
鍾玉陡然轉回身，眸光犀利：“什麽？”
“我先前遇見唐太太，唐家要為新婚夫婦購置新居，她特意托我留意。畢勳路上有一幢洋房，挪威風格的建築，帶個漂亮的玫瑰花園，像是童話故事裏才有的。”蘇茵說得好像是自己的夢想，“您願不願意去看看？或者，您想住的離易家近點兒？”
鍾秀終於忍不住：“蘇小姐是嗎？這種事自然要由新婚夫婦商議決定，就不勞你費心了。”這人什麽鬼，暗戀唐鳳梧的嗎？
“外交部特邀唐先生留上海，作為私人助理，我要同王秘書一同入住，自然是要關心的。對了，昨天我在家具店，看到一張18世紀的法式床，垂著美麗的帷幔，精致又優雅，我想您應該會很喜歡。”唐鳳梧要她離開，偏偏她不會走，還會住到這對新婚夫妻的家裏去。
鍾秀多聰明，越聽越明白這是挑釁，但看她二姐，居然裝聾作啞，轉身走了。
“二姐！”鍾秀追出去，“這個蘇小姐是不是就是你要解除婚約的原因？”
“她是唐鳳梧的三級秘書——”鍾玉語氣一頓，“之前是。”
“一直以來，她就是這樣挑釁你？”鍾秀不敢置信，“你竟然能忍受？”
鍾玉沉默半晌，開口道：“我能忍受她，但是唐鳳梧的原則，讓我無法忍受。”
鍾秀什麽都明白了，一股氣衝頭，回到家就氣鼓鼓得把包包往沙發上一丟，驚了正在商議賓客名單的鍾靈和黃瑩如。
“我現在明白二姐的苦衷了。”想想那個蘇茵，鍾秀氣不打一處來，沒見過那麽囂張的女人，“換成是我，也絕不結這個婚！”
黃瑩如和鍾靈都沒理她。
“你們怎麽都不理我？”鍾秀喊道。
“婚期都定了，別再節外生枝。”黃瑩如淡然回應。
“媽媽，如果有人公然挑釁，新房婚床都替你挑選好了，你還能笑得出來嗎？”鍾秀沒法冷靜。
“婚床？”鍾靈終於抬眼。
“你當真不知道你父親為何要將鍾玉嫁給唐鳳梧嗎？”黃瑩如放下名單，“如今易家正風雨飄搖，同唐家結親，是為了保護你二姐，也是為了保護家族，你二姐遠比你有遠見。今天的事，不準再提了！”
等黃瑩如走出了客廳，鍾靈卻挽住鍾秀的胳膊。
鍾秀鼻子一酸：“大姐，媽媽不說，我心裏也明白，可是為了家族，就要委屈二姐嗎？”
鍾靈溫柔地說：“別著急，今天發生的事，你一五一十告訴我。”事有輕重緩急，她會好好判斷。
不一會兒，走入門廳的鍾玉收到一封信，她心裏想著事，手裏就自然而然打開了信封，不料裏麵是一疊照片，看得她目光嫌棄，直接撕了兩半，隨手扔進垃圾桶，上樓去了。
語蘭恰好經過瞧見，走到垃圾桶那裏，往裏一看，稍作沉吟，將這些照片拾了出來，走進客廳。
這時，鍾秀已經走了，鍾靈獨坐沙發上，兀自沉思。
“剛才寄來給二小姐的，我覺著有點不對頭，趕緊拿來您瞧瞧。”語蘭遞上照片。
鍾靈一看，雙眸頓斂。
沒人能猜到，這是沈彬送給鍾玉的結婚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