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團圓離別
易家的團圓飯終於開宴，不過經過之前的鬧騰，飯桌上的人們心思各異。
席維安今天來易家之前，剛從汪劍池手裏截獲一批煙土。這年頭，官方自然是禁煙的，但老蔣手裏缺錢，又要討好各方，所以還有一種明路渠道，睜一眼閉一眼地允許手下人販煙，做人情。汪劍池把席維安得罪狠了，席維安就算知道他走的是明路，也照樣依法辦了。
本來席維安心裏總算出了口氣，誰知回家來，正趕上鍾靈的身世之謎被撕開，終於也明白了她為何一直這麽隱忍，又為何這麽渴望易興華的肯定，這下他氣自己氣得不輕。她以易家大小姐的身份存在著，親生母親卻被家族鄙棄，被她親生父親遺忘，而她甚至不能與之相認，戰戰兢兢生活著，對祖母和父親不敢說一個“不”字。他一無所知，還那樣地羞辱了她。
就在開飯前，呂朝聞來稟報，說趙海亭要搶這批煙土。這事非同小可，席維安本該親自去解決，但實在放心不下鍾靈，隻讓呂朝聞去處理。不過，吃飯的時候，心裏難免惦著兩頭，加上突然發現今年隻有蒸螃蟹，沒有以往的麵拖蟹，眉頭恨不得打結。
“今年怎麽沒做麵拖蟹了？”席維安實在忍不住，低聲問一直在剝蟹的鍾靈。
“不想做。”鍾靈不冷不熱回他一句，其實就是知道他愛吃，特意不做的。
真當她那麽賤嗎？被說成四馬路上的娼妓，但看在父親的麵上，勉強去請了他一次，他已經說了不回家過中秋，她還給他做麵拖蟹？吃拖鞋還差不多！
席維安聽出鍾靈話裏的火氣，急忙夾了塊鴨肉，放進她的碗裏，一臉討好的模樣。
鍾玉聽著好笑，手裏也在剝蟹，不過剝完了的直接送進唐鳳梧的碗裏，看得人人掉下巴。誰見過鍾玉給人夾菜，綁架平安回來的那次，親自下廚為父親做了一道北平的菜，已是絕無僅有。隻是唐鳳梧並不吃，小勺子舀了蟹肉，喂給鍾玉，鍾玉自然而然張口吃了。
這兩人的互動，又看傻一群人。
易興華幹咳一聲，唐鳳梧這才麵不改色地放下勺子。
“既然都沒心思吃飯，那我就提前宣布吧。”易興華放下碗筷，麵對眾人的目光，語氣斬釘截鐵，“從今天起，由鍾靈繼任星華總經理一職，今後星華的一切生意，就交給她打理了。”
唐鳳梧立刻看鍾玉一眼。她專心挑著蟹肉，毫不驚訝，也無反應。
“爸爸，我反對！”鍾秀反應激烈。
“父親，謝謝您的信任，但我不能接受。”鍾靈淡然婉拒。
“鍾秀，你無權反對。”易興華轉眼看向大女兒，“鍾靈，過去的事沒必要介懷，如果你還是我女兒，就不要拒絕這個提議，這是董事會的決定，他們相信你，整個星華都相信你。”
鍾靈沒再說話。
鍾秀盯著鍾靈，忽然靈光一現，恍然大悟。不對！不對！她不但沒有讓大姐陷入危機，反而推波助瀾，幫大姐得到了星華！她，又被利用了！
團圓飯總算吃過了，易書業一家看著氣氛不對，趕緊走了，寄漁成了最大的輸家，沮喪萬分，卻也不能叫苦。
鍾秀還不死心，在小客廳找到了正準備沏桂花茶的鍾靈，氣衝衝過去，將茶杯揮開。
“還沒鬧夠嗎？”鍾靈也不惱，平靜地望著這個妹妹。
“我不能容忍自己最敬重的姐姐，是個深藏野心，言行不一的人！所以，我才會在眾人麵前揭穿你的身世！當你要離開的時候，我心裏真得後悔了，可等到父親宣布你成為星華繼承人的時候，我才明白你的心機有多深！”
鍾靈笑了：“明白什麽？”到底是聰明的孩子。
“身世又不能左右，你隻是個受害者，更何況這麽多年來，你盡職盡責當好易家的大小姐，任由父親忽視，祖母嚴厲，還被妹妹揭開傷疤，委屈到了極點。”鍾秀冷笑，“所以，姐夫低聲下氣向你道歉，父親覺得愧疚，交出星華。你早就知道我的計劃，對不對？然後，利用我的計劃，變成你一張製勝的牌！不過，是誰告訴你的？陸培？他都不知道實情？那就隻有——”
一道纖長的身影，被燈光拉伸進來。
鍾秀一回頭，看到鍾玉站在門旁，且麵帶微笑。
“二姐。”鍾秀自覺好笑地搖了搖頭，“枉你那麽精明，到頭來竟然成為大姐的手下敗將！”
“鍾秀，你明知寄漁從中挑撥，卻依舊選擇信她，因為你不能容忍大姐也會有野心。”鍾玉走入小客廳，“不過，輸就是輸，沒必要惡語傷人，說到底我們才是一家人，易寄漁卻不是。”
“二姐，你的態度轉變得也太快了吧？”鍾秀轉念一想，卻也很快明了了，“你和唐先生顯然已經互定終身，以至於你突然不再在意易家花園和星華的繼承權了？讓我猜猜，是不是大姐語重心長和你談天，勸你珍惜緣分，不要等到將來失去了才後悔，更重要的是，她自己經曆了不幸的婚姻，不希望妹妹重蹈覆轍？”
鍾靈沉了臉。
鍾玉看看鍾靈，若有所思。
“她知道二姐你的脾氣，也知道父親的打算。你選擇唐鳳梧，勢必不再遵從父親的安排，自然也就失去了繼承權。”鍾秀越說越覺好笑，“你知道嗎？就在剛才我打電話去問了其他董事，原來今天的投票，你比大姐還多了一票！那個繼承人，本來是你！”
“夠了，鍾秀！”鍾靈輕喝。
“我同情你，二姐！”鍾秀聳聳肩。
鍾玉還沒來得及開口，忽見唐鳳梧的身影從小客廳門前閃過。
“鍾玉，如今取消婚事也還來得及。”鍾靈也看到了。
“不，我愛唐鳳梧，願意追隨他到天涯海角，願意為他放棄一切！”鍾玉毅然決然，“鍾秀，你並不了解大姐，也不了解我。這座宅子，還有星華，曾對我有特殊的意義，我珍視它們，所以要奪過來，但父親想用我一生的代價來換，我不願意！終究我要的，是一個家，有愛，有情，讓我願意付出一切！”
鍾秀譏嘲：“聽聽，這還是那個連我和鍾傑都不認得的無情二姐嗎？”
“鍾秀，你這樣對自己的二姐說話，非常失禮。”唐鳳梧走了進來，本來無意加入三姐妹的對話。
“這是易家家事，外人請別插手。”鍾秀撇嘴。
“剛才我還是外人，但現在我是鍾玉的未婚夫，我們很快會結婚。”唐鳳梧牽起鍾玉的手，十指緊扣，“三妹，現在我有權勸說你了嗎？”
鍾秀氣瞪著他。這人平時那麽死板，講原則，冷靜到沒有感情，原來是沒有動情啊！如今有了心上人，就成凡夫俗子了？叫誰三妹？她承認他這個二姐夫了嗎？
“抱歉，沒什麽事的話，我和鍾玉要出發了，就此告辭。”唐鳳梧拉著鍾玉就走，怕鍾玉改變心意似得，步履匆匆。
鍾秀看向微笑的鍾靈：“能讓二姐心甘情願的放棄，還對你充滿感激。大姐，你可真有本事啊！”
“也許當你真正愛上一個人的時候，就明白鍾玉今天的選擇了。”鍾靈的目光落在憤然的鍾秀臉上，“而且，我相信，鍾玉並不需要你的同情，她最會做生意，又怎麽會做虧本生意呢？你啊，慢慢看慢慢學著吧。”
鍾秀看著鍾靈走出去，氣不打一處來，拿起桌上的茶壺要砸。
“行了，輸就是輸了，你要是這麽輸不起，媽媽就失望了。”黃瑩如走了過來，摟住女兒的雙肩，“就像鍾靈說的，慢慢看慢慢學。”
唐鳳梧將鍾玉的行李放上車，鍾玉與鍾靈一旁話別。
鍾靈留意到鍾玉手上多了一枚鑽戒，不由抱了抱她：“請你相信，我這句話發自肺腑。鍾玉，姐姐祝你幸福。”
鍾玉輕輕拍了拍鍾靈的後背：“謝謝你，大姐。”無論鍾秀怎麽說，大姐和她各取所需，沒什麽不好。反而這樣的大姐，讓她感覺更親切更真實。
至於這枚戒指，那是唐鳳梧對鍾秀說他是她未婚夫，將她從小客廳帶離之後，在花園裏突然單膝下跪求婚，為她戴上的。她這輩子，不會忘記那一刻，仿佛等了一生，仿佛填補了心中那一個無底的空洞，幸福滿溢。
這時，黃瑩如強拉鍾秀過來。
鍾秀神情十分別扭，氣人家姐妹情深，而她是壞心眼的妹妹，跑來送什麽行！哪知鍾玉快步過來，一下子抱住了鍾秀。鍾秀愕然，想要掙紮又覺得不妥，最終站在那兒任鍾玉抱著。然後，鍾玉在她耳邊說了句話，令她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鍾玉鬆開了鍾秀，揮揮手，和唐鳳梧上了車。
汽車發動，開出了易家花園的大門，轉上街道而去。
鍾秀這才麵對鍾靈：“二姐說，即便她沒有事先告訴你，你也什麽都知道。這話是什麽意思？”
黃瑩如代為開口：“三種可能。易家很難有事瞞得過你大姐，照片送進來的時候，她就注意到了。或者，從她母親出現，她便一直提防。更甚者，她母親的出現都是她放出的魚餌。鍾玉通風報信，不過是賣個順水人情罷了。”
鍾秀不敢相信：“大姐！”
鍾靈隻是笑笑：“你真以為鍾玉全然不知情，被我耍得團團轉？”
鍾秀瞠目結舌：“大姐，你是不是同二姐達成了什麽協議，合夥坑我，是不是？隻有我，什麽都不知道！你們這些人，都是壞人！”
鍾秀氣衝衝地走了。
“鍾靈，你別介意，鍾秀才十七歲，還是個孩子呢。”黃瑩如是旁觀者清，“同你們比起來，她的手段太稚嫩了。”
“她年紀小，看不真切，您明明什麽都知道，卻保持沉默。”鍾靈溫柔笑著，“您這是故意要讓鍾秀看清家裏的每個人，是不是？這是一種磨礪，就像當年的鍾玉，離開之前那麽刁蠻任性，可當她這次回來，行事收斂得多。在新加坡，她有兩位舅母四位表兄，卻能脫穎而出，得到周老先生得疼愛，可不是任性就可以的。她經曆的一切，都是磨礪。所以，你想用我和鍾玉來做她的磨刀石。可憐的鍾秀，真可憐啊，連自己的媽媽都在算計她！”
“現在的鍾秀，遠不能同她的兩位姐姐相比，至於將來，一切還未可知。”黃瑩如輕搭鍾靈的肩，“今後也拜托了。”
鍾靈看著黃瑩如走過去，佩服又羨慕，鍾秀有一位好母親，這是她和鍾玉怎麽都比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