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之約——寫給十七年前的自己

曉雪

《ELLE世界時裝之苑》前主編

暢銷書作者

2002年時,我是ILOOK雜誌的編輯,第一次去巴黎時裝周看秀。

從ILOOK主編到ELLE主編,我每年至少兩次去巴黎時裝周看秀。巴黎,成為北京和上海之外,我的青春成長歲月中最重要的城市。

我也未曾預料,去巴黎看秀,一季又一季,竟然看了十七年。

提筆已覺流年似水。穿越時空的感覺,很迷人。

Hi,2002年的雪:

現在是2019年。

十七年前,你大概想不到,十七年後——我還在這裏。每天在鐵塔、盧浮宮、新橋、大小皇宮之間穿梭,一場一場地趕秀。

在巴黎每個熟悉的地方,我都會想起你,那個梳著馬尾辮、第一次到巴黎、揣著地圖和地鐵線路圖、興奮得不知所措的你。

2012年,我寫過一篇叫《十年》的文章,記錄你從第一次來巴黎到第十年,那篇文章到現在還在網絡上傳閱著,讓看的人淚光閃閃,轉眼七年過去了。

這個月在巴黎停留一周,巴黎一半時間在下雨。濕漉漉的有一點憂鬱的巴黎,美如當年。當年你喜歡的那家書店,依然在拉丁區的那個拐角,那幾本買不起又厚重得抱不動的大畫冊,和塵土一起躺在書店一隅。每次路過,找到那幾本,抖一抖灰,翻開來,都是舊相識。

我依然喜歡在秀與秀的中間跑去橘園美術館看看印象派,去吉美國立亞洲藝術博物館拜拜佛像們。藝術才真的是十七年如一日啊,我每次站在那些百年前的畫和千年前的佛頭麵前,就覺得自己還是那個吊著馬尾辮的小女孩。有些比從前看得懂,有些一直都迷惑。

這季時裝周的最後一場大秀,是路易威登,秀場在盧浮宮中庭。就是那個從貝聿銘設計的金字塔下去,穿過售票處,滿是羅馬雕塑的馬利中庭。我忍不住想起了你,你那年第一次進盧浮宮,穿一件橘紅色小襖,走到這裏時像小孩子一樣滿眼放光,嘖嘖驚歎,你說你正走進一個傳說……

時光也許是複刻機,十七年後,我已經數不清第多少次來到這裏,但還是覺得,像走進一個古老的傳說。往事如昨。

大秀結束,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金字塔,廣場上的路燈亮了,夜色裏,被映照得金燦燦的盧浮宮華美而神秘。我走過馬約爾的雕塑“地中海”,腦子裏閃過你和這個雕塑合影時羞澀地笑著的瞬間。

看秀這件事,從你那麽癡迷,到我不那麽癡迷,我們都還在這裏。**很重要,堅持比**更重要。

水滴石穿的故事裏,人們常提及石頭竟被幾滴水戳穿的結果,而其實令人尊敬的是那個趨於平淡而十分漫長的過程。

特別疲憊的時候,累到生病的時候,趕秀趕得不耐煩的時候,我就找一家咖啡廳,坐下,發發呆,想想你。你穿著一件白色的牛仔衣,頸間係著橘色的絲巾,在歌劇院正對的大街上歡快地奔跑,你那麽開心,你心裏喊著:我來巴黎看秀啦!

那身影和聲音一直都在我的記憶裏,不忘,或許就是對從前最好的尊重。

我沒有保持住你那時的清秀,容顏正在不可逆轉地衰老。我隻留存了你對巴黎的一往情深。

你常坐在街角咖啡廳目不轉睛地看著街上的法國姐姐們喃喃:“巴黎女人真好看啊,尤其是不再年輕的女人,那麽有味道,歲月像一道光環罩在她們身上。”但願,現在的我,已經活成了當年你眼中期待的模樣。

塞納河上,連接西岱島與兩岸的一共有九座橋,你我都最愛木條拚成的踩上去嘎嘎響的藝術家橋。每次走上橋,我都有時空穿梭的幻覺,仿佛看到你甩著馬尾辮跳過來,記憶撲麵,那大概就是初心的樣子。

青春一晌,浮名落地。過去和現在縹緲交織,鐵塔還是鐵塔,盧浮還是盧浮;任世事變遷、疏鍾淡月——你還是你,我也還是你。

在你我之間,歲月是一座橋,我們在兩端,相安、思念。

2019年3月10日於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