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2020年那些與快遞小哥共處的日子
——小哥,很想跟你喝一杯
瞿廣慈
知名藝術家
小哥:
很想跟你喝一杯。
提起筆發現已經許多年除了“微信”沒給人寫過信了。在沒有人給自己寫日記,不再給情人寫情書,孩子除了需要轉賬不必再學寫信格式的時代,連給同事留張字條和一個蘋果的美好都被“語音+表情包”取代了,用文字說明情感的日子變得有些像經典名著。
未來將不會再有人從老房子裏發現父母愛情的“碎片”,似水年華的追憶就讓我們去抖音看彈幕還有留言吧。
快遞小哥,我們的哥們兒義氣此刻顯得彌足珍貴。
因為就剩你了,2020的春天,我給你寫過字條,寫過文章,還寫過“信”。
咱們太應該見個麵,喝一杯了。
2020,太特別了。
因為他們,讓我覺得沒有跟這個世界決裂。
他們像是這個城市的生命線。
整個過去的幾個月,我們雖然與外界的交互不存在了,但家庭內部的運轉基本正常;走出家門一切都不一樣了,但回到家裏,其實我們的生活質量並沒有太下降,是因為什麽?很多人都在秀疫情期間,廚藝提高了,家務升級了,書讀得更多了,是因為什麽?大家都在說,是因為我們停下來了,時間變慢了。我覺得不是,是因為他們沒有停下來,他們更快了。
我真的無法想象,沒有京東的一小時到達,沒有盒馬鮮生的生鮮,那些與世隔絕的日子,我們的魚怎麽燒,羊肉串怎麽在家電烤。
我因為在《瞿廣慈,請接受一個天真的我》裏麵寫了一段我在疫情期間跟快遞小哥的一段感受,被很多人說文筆好。其實那裏麵沒有文筆,隻有不平常時期的一點平常,快遞小哥,他們的存在已經融入日常,像看不見的電流,感覺不到的5G,擰開就會有的自來水和天然氣,和我息息相關,形影不離。
我們小區門口,近處是各大快遞公司拉開陣勢擺的地攤兒,遠處是附近最大的EMS基站。我甚至每天早起一醒來就惦記幾點有我的快遞,其實沒有什麽是急得不行要用的,我就是想下去放個風,像見個朋友一樣跟那幾個朝夕相處的小哥打個照麵。那感覺有些像在美國、加拿大開車,開久了特別想看見加油站、麥當勞、汽車旅館,我就是在那種情況下,愛上了本來這輩子都不會有好感的甜甜圈。
我的房間是一個正好能看見封閉大門的位置,早上起來第一個畫麵就是看見他們開工了,因為我沒有開工。他們都特別年輕,特別可愛,個個都特別精神飽滿。開始的時候我就是覺得他們辛苦、太不容易了,給全小區的人打電話,一遍一遍催下去拿快遞。我見證了這個春節大雪、大風、大雨、空無一人的街道,沒有一家店開門的寂靜,我覺得他們都還是孩子,挺心疼。但後來我常常跟他們聊天,從可憐到覺得可愛,後來我覺得他們可敬。每個人都應該有一些多年以後提起來覺得自己特別牛,至少特別難忘的往事,男人就是這樣,有些故事我們總是一遍遍講,每次講都像打了一次雞血,完成了一次揮汗如雨,人生有時就是靠幾個節點支撐的。
我每天吃飯喝酒看著窗外,門裏門外每天隻有快遞小哥、外賣小哥、閃送小哥來來往往,喊著每家每戶的門牌,叫著很多成功的、有名的、富有的、神通廣大的人的名字,那段時間各家阿姨、保姆都返不了京,每叫一次,就有一些人武裝得像太空人一樣風風火火、行色匆匆地拿了東西轉瞬即逝,沒吃沒喝沒米下鍋的人又得救了。
快遞小哥是每天開啟我正常社交的第一人,有時也是一整天裏唯一的一人,沒人說話的時候我就買東西取快遞,每天早起第一個會麵的通常是京東的快遞小哥,我看一眼他當日是否打卡準時,然後跟我的貓說一句“我的朋友來了”。我經常給他們送一些吃的,送個水、麵包什麽的。公司三八節送了個袋子,裝了一些東西,我拿給他,但京東的小哥說不能接受,公司管理很嚴,再說他也沒有女朋友。我挺失落,感覺像不能拿群眾一針一線,我的感激之情也無處釋放。
那段時間,我什麽都買什麽都送,我一天要下樓取七八次、十來次快遞。我不嫌煩,我覺得疫情結束我就不會再見到他們了,因為交過物業費的物業就會接管,我閑暇之時取回來就好,我再也不會看見快遞小哥風裏來雨裏去地出現在我的窗口,我看到的隻有我想要的東西。後來,我把他們每個人的名字都背了下來,我站在大門裏麵直接叫他們大名。“穀海濤”,他是京東的;“齊聖輝”,他是申通的,他的名字連起來就是齊天大聖神通廣大;“劉延科”,他是韻達的;“邰正國”,他是圓通的。我希望你們能想象出我站在門裏喊他們時的那種激動。2020年年初的很多日子我們每天見,我會非常地懷念,他們拿著快遞大喊一聲“宅廣慈”——他們裏麵有一些人分不清“瞿和翟”。他們都知道我叫什麽,所以我也應該知道他們叫什麽,我相信他們天天送快遞,有人能直接叫他們的名字,一定很開心。我最喜歡裏麵一個“翟和瞿”都不認識的小哥,因為他每次都對我特別親切,站在十米遠的地方,就大聲喊我“廣慈”!在那個完全沒有酒局沒有聚會的特別日子裏,這一聲真是太珍貴了!
我覺得這次疫情跟SARS最大的不同是,SARS時候北京馬路上是真的空無一人,這一次,是空無一人的馬路上總有很多穿著紅色的、黃色的、橙色的、綠色的特別鮮豔的年輕人,他們開著卡通的小車,像一群身材迷你的超人,但飛行速度卻很快。
我得承認我對90後00後的年輕人要刮目相看,看著那些年輕的快遞小哥,我想起“稀奇”的員工,以前我總覺得他們不靠譜、基本功不紮實、不負責任,現在我漸漸明白,是屬於他們的時代還沒到來。這次疫情,我覺得他們都長大了,有擔當。
雖然每天風裏來雨裏去,但這就是屬於他們青春萬歲的時代。
2020年5月1日
北京解禁第一天於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