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兒子未來的一封信

金魚醬

知名插畫師、作家

親愛的花生：

當你能讀懂媽媽寫給你的這封信時，我想也應該是可以帶你去看爸爸的時候了。你現在已經長成一個陽光帥氣的少年了，爸爸見到你一定會很開心、很欣慰的。你應該不會再相信爸爸去忽忽星球這樣的話了，對吧？可這是在你兩歲時媽媽能想到的最好的、為什麽爸爸不能陪伴在你身邊的理由了。

不知道在爸爸曾短暫陪伴你的時光裏你能留下的記憶有多少，可無論多少，希望你都別責怪和忘了爸爸。他最喜歡把你舉高高，因為你會笑得很開心，爸爸喜歡看你笑起來的模樣。

我很想跟你聊關於爸爸的一切，可是在媽媽最難受、最煎熬的那些日子裏，我沒辦法跟你提這些。我希望在你的印象裏，媽媽永遠是那個帶你旅行、陪你看書、跟你瘋鬧、笑容滿麵的媽媽。偶爾幾次哭被你看到，你還會奶聲奶氣地安慰我：“媽媽別哭，我會帶你找爸爸的。”那個兩歲的你真的很懂事。現在終於可以跟你聊爸爸了，我想告訴你，你有一個很愛很愛你的好爸爸。

媽媽十六歲就認識了爸爸，能嫁給他、嫁給初戀，是媽媽這輩子最不後悔、最幸福的事情。如果這個年紀的你也遇到了一個好女孩，媽媽會告訴你，大膽地去享受青春，和這個女孩一起努力、一起學習、一起成長，會是你們彼此難忘的人生經曆。所以你可以告訴媽媽你的小心事喲。爸爸在臨走前的日子裏跟我說：這輩子他最堅持的事就是一直愛著我，最努力做的事就是做你的爸爸，最遺憾的事就是沒辦法陪伴我們到永遠。

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小肉樣是拍四維照時，爸爸很開心，他告訴我你很漂亮，有一個和我一模一樣的翹嘴巴，他很喜歡。終於在10月28日這天，你選擇來到我們身邊了。到今天，我都記得九小時的順產後見到你的那個場景：還沒哭幾聲的你就努力想睜開眼睛，好奇地打量四周，看看我又看看燈。我抱著懷裏的你，感謝上蒼把你這個天使帶到了我們身邊。從那天以後，爸爸就開始努力學習關於你的一切了。無論是在醫院裏喂奶後的拍嗝，還是曬黃疸，還是之後月子中心的換尿不濕和洗澡，都是爸爸先學會的。有一天晚上，爸爸去洗澡了，我第一次給你換尿不濕，剛剛揭開尿布，你就對著我撒了一臉童子尿，天哪！我這才知道為什麽每次爸爸掀開尿不濕時都會先擋一會兒了，他是換出經驗了。爸爸每次把你抱在懷裏時都要說一遍：“我的小花生好可愛。”你每次大哭，他都抱著你唱歌給你聽。不知道是你喜歡聽，還是爸爸唱得太難聽嚇到你了，反正爸爸一唱歌你就不哭了。

在你出生後的那一個月裏，爸爸對你的愛和付出一點都不比媽媽少。我們為了能多陪陪你，沒有送你去托管中心，我們想多學學怎麽自己帶孩子。以後回到家也要像我們計劃的那樣，不讓上一輩人辛苦，我們自己親力親為地養育你。也是從那個時候，媽媽開始很喜歡拍你和爸爸一起睡覺的模樣了，每天能見到我最愛的兩個人躺在身邊，這種幸福讓我很滿足。

花生你知道嗎？以前我們三個人的家是一個很漂亮的房子。媽媽把家裏布置得很溫馨，有媽媽畫的畫，有我和爸爸一起種的花，兩個人的家裏多了一個小小的你，以後每天都是熱熱鬧鬧的。爸爸熟練地給你洗澡、按摩、擦身子，再把這些教給我，然後我和爸爸就開始了分工合作、一起養家、一起養你的小日子。平凡的人生如果能一直這樣平凡地過下去該多好。

每個節日，我們都花著心思想給你留下快樂的記憶。這是你的第一個聖誕節，小人精的模樣靠在爸爸身上一小會兒，就不喜歡再躺下來的感覺了。你在爸爸寬厚的肩膀上一天天長大，多幸運因為爸爸、媽媽是自己創業，所以能這樣一直陪伴你。從小你的臉上就掛著燦爛的笑容，有多喜歡媽媽也有多愛爸爸。媽媽不想做飯的時候，我們就帶著你到處逛商場。你像顆發光的小星星，走到哪裏都能因為一頭濃密的黑發吸引很多人的目光。大家都誇你長得漂亮，太像爸爸了。以前爸爸喜歡給媽媽拍照，有了你以後，媽媽喜歡給你們拍照，我把你們倆放在我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我很感恩能遇到爸爸，盡管他在別人眼裏不是那種特別優秀的男生，但是在媽媽眼裏他愛家、愛我、愛你，他在用他的方式和行動愛著我們、保護著我們，所以他值得我對他這麽好。如果你還能和爸爸相處得久一點，我想你跟爸爸一定會像好朋友，說不定你還能改變爸爸更多。

還記得你第一次見到雪，我和爸爸陪你在外公、外婆家樓下玩雪，爸爸牽著你一步一步往下走。以前我和爸爸去過哈爾濱，那個時候就說過，你三歲時我們要帶你去滑雪玩。雖然現在爸爸不能再陪你去了，但是媽媽是不是遵守諾言了呢？如果沒有，今年冬天你放寒假後我們就一起去吧。相信無論我們走到哪裏，爸爸都會在天上看著我們、保護著我們。我一直相信爸爸不會舍得離去，他告訴過我，無論我們走到哪裏，他都會找到我們、保佑我們的。

你小時候我們給你辦了一張極地海洋世界的年卡，沒事的時候就會帶你去看鯨魚。我們去過很多次，你從害怕到慢慢喜歡，我和爸爸都能背得下來每個場館的位置了。我們帶你去動物園看動物，我和爸爸覺得雖然你還很小，可是你一定會喜歡這些，所以我們基本上每周都要帶你出門去玩。你後來很喜歡動物，不知道是不是那個時候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呢！和你在一起時，我們兩個人都發自內心地感到幸福。我們也是第一次做爸媽，有很多不足，也在努力學習。謝謝你一直乖乖的，沒讓我們太狼狽不堪。

每次我們出門前，爸爸都會收拾好媽咪包，他會給你準備好尿不濕和換洗的衣服、口水巾，還有可能會用到的急用藥品和溫熱的一壺水。爸爸很細心，這些都是他給你收拾好的，走到哪裏他都背著他的媽咪包。花生小時候可一直是被爸爸狠狠捧在手心裏的寶貝呢。爸爸其實也是一個大小孩，每次買回來的新玩具他都要先玩一遍，你就那麽好奇地看著他。他最向往的是，將來和你的父子關係就是喝著小酒無話不說，還能一起遊山玩水。爸爸說將來一定要和你像朋友一樣，希望有一天可以跟你一起玩滑翔傘，一起去潛水，我也想一直這樣給你們拍照記錄著。直到今天，回憶起這些點滴，媽媽都是甜蜜地笑著的。

因為想畫出溫暖人心的畫，所以媽媽一直很熱愛生活。可是就在那年夏天，我們的人生都被改變了。

2017年8月18日爸爸入院了，沒有人告訴他已經是癌症晚期了。爸爸還笑嘻嘻地等著檢查完，出院以後可以回來陪你。那天晚上我哭得撕心裂肺，把你嚇到了，你也大哭了起來，直往我懷裏鑽。看到你哭，媽媽好心疼，緊緊抱著你，收起了眼淚給你喂奶，讓你安靜地睡下。第二天等我來到醫院見了主治醫生，醫生平靜地告訴我：大概就剩三個月的時間了……

這讓媽媽怎麽接受呢，我看著天想著家裏的你，這麽可愛的你將來的人生卻不能再有爸爸了，想著一門之隔的爸爸什麽都不知道，那麽怕疼的他得遭多少罪。那個時候的我除了哭真的什麽都不想做。可如今給你寫信時回憶起那一天，我已經不哭了，因為比起之後要麵對的種種，那一天的打擊已經不算什麽了。

親愛的花生，希望你永懷感恩之心，在我們這個小家庭麵對人生不幸時，我們的親人、朋友，還有喜歡媽媽畫的畫的那些陌生人都給了我們很多幫助和愛。媽媽能一個人帶你堅強地走下去，是他們給了我們幫助和愛，也請你不要抱怨上天帶走了你的爸爸。

媽媽從沒怨恨過上天，三個月的人生倒計時最後奇跡般地給了我們一年半的時間。在這些多出來的時間裏，媽媽和爸爸盡了最大的努力，給你留下了更多的回憶，希望你快樂，也希望能讓你記住你有這麽一個爸爸。比起別人還有四五十年的相伴，我們的一年半時間真是少得可憐，可是媽媽已經無比珍惜了，也希望你能懷著對爸爸的思念和愛，繼續這樣堅強、勇敢、快樂地過好自己的人生。

在爸爸做完第一期化療後，我做了第一個跟他說實話的人。在我的印象中，爸爸很少哭，因為他很堅強。他第一次哭是媽媽高中畢業去外地讀大學，他來火車站送我；第二次是在我們的婚禮上，我給他唱完歌；第三次，就是他知道自己隻有三個月時間了。爸爸哭得很傷心，那天晚上，我們倆聊了好久，最後爸爸說：想單獨和我一起再旅行一次，回來以後我們就好好珍惜剩下的日子，全部用來陪伴你。

爸爸是個言語不多的人，他總說自己嘴巴笨，但是爸爸喜歡跟我說話。他心裏什麽都明白，隻是不擅長表達。

爸爸臨走前，在醫院裏見過一個臨終關懷的心理醫生，跟他聊了很久，後來爸爸告訴我，這是他第一次跟一個陌生人說自己的心事，說完以後他心裏舒坦多了。爸爸走後，我去醫院想找到那位醫生，後來想想還是不找了，我都能猜得到爸爸說了什麽，我再聽一遍也無非是多一次難過和傷心。雖然遺憾和不舍是爸爸最大的難過，可是現在再也沒有病痛折磨他了，我們也應該為他感到開心。

旅行回來第一件事就是給你過一歲生日，爸爸、媽媽還有所有你喜歡的親人都陪在你身邊。這個蛋糕是大姨親手給你做的，第一次和你分開那麽久，我們倆都很想你。可是那次的旅行，也是我和爸爸最後一次二人世界的旅行了。

帶你去寶島台灣是我們親子遊的第一站，以前媽媽和爸爸出去旅行都是提前半年訂好機票和酒店，可是爸爸病了以後，我們每次出門前計算的都是爸爸每一期做完化療的時間。

每次打完化療針，爸爸的整個手都會僵硬，怕冰、怕冷，都不能碰。他不能再下水陪你遊泳了，可是他說再痛也要抱你舉高高，因為能看到你笑得很開心的模樣。媽媽體會不到爸爸身體的疼痛，但他心裏的苦我都能感同身受。堅強的爸爸從不會因為病痛悲傷沮喪，他就是這樣一個樂天派的人。在台灣的日子，我們玩得很開心，可媽媽每次開心幸福時，心裏就會揪心地痛。

爸爸是個很喜歡大海的人，我們度蜜月時就是沿著愛琴海旅行，以至於爸爸後來離開這個世界都是在海邊的醫院裏。然後媽媽也帶著你在爸爸離開的城市裏住下來了，因為媽媽不敢回武漢，不敢麵對曾經的家，不敢走那些很多很多年前就和爸爸一起走過的街頭巷尾，可是沒有爸爸的地方都是流浪啊。媽媽小時候很渴望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所以我很珍惜和爸爸在一起的生活，我也想給你一個溫暖的家。

後來媽媽慢慢明白，家不僅僅是一個有屋頂的房子，也不是某一個人，家可以在我們的心中。隻要我們永遠葆有一顆摯愛的心，即使愛的人不在了，即使曾經的屋頂不在了，但是家還在我們心中。沒有爸爸是你心裏很痛、很遺憾的事情對不對？可是你回頭看看媽媽陪你走過的路，是不是也是溫暖和幸福的？家裏有爸爸的照片，每天我們會跟爸爸道晚安。爸爸送給你的禮物也都陪伴著你長大，爸爸在我們心裏，我們三個人依舊是一家人。

你一點也不缺愛，你現在應該是一個溫暖又更加懂得去愛別人的孩子了，對不對？

當你還沒長大的時候，我最害怕和擔心的，就是你會不會被別人欺負。媽媽曾說過，如果有人欺負你，我一定去學校找老師，要那個學生的家長跟你道歉。媽媽不希望去學校看到你和同學鼻青臉腫的模樣，爸爸也不希望看到這樣的你。所以你很聽話，不會因為沒有爸爸跟別人打架。胖叔叔也是從小沒有父親了，可他能遇到像爸爸和超人叔叔這樣的好朋友。我想你也一定遇到了像爸爸和超人叔叔這樣溫柔善良的好朋友了，對嗎？

從台灣回來後，爸爸休息了很久，他太累了。沒過多久又回醫院去治療了，一年半以來，爸爸一共做了十四期化療。天知道我們是怎麽堅持下來的。最後爸爸手上都沒有可以打針的血管了，因為化療太傷身體也太傷血管，手臂上的所有血管都壞了。爸爸還跟我開玩笑地說白白嫩嫩的包子手沒有了喲。媽媽就沒有爸爸一半的堅強了，我每次去醫院看到護士給他紮針，就心疼得直哭。在你眼裏最堅強、最凶的媽媽在爸爸身邊就是個愛哭鬼。

我們帶你去利川避暑，我已經不記得這是爸爸第幾次化療後了，但是看得出來爸爸已經越來越消瘦了。我們去見了媽媽大學裏最好的朋友，在那裏，你和文文、齊齊哥哥玩得很開心。在那個沒有空調的夏季裏，我們帶著你在山裏玩鬆果、撿樹枝，去稻田裏拍照。每天在哥哥們家裏吃吃喝喝，你開心得不得了。媽媽記得去的時候你一歲七個月，穿著尿不濕還不會說話，回武漢以後能開口說話了，也把尿不濕戒掉了。

爸爸因為吃了靶向藥，全身脫皮，頭發都快掉光了，所以他總是戴著帽子，可是爸爸還是很帥氣的。之後在港大醫院裏，我問過爸爸要不要給你錄一些生日祝福，那個時候的爸爸已經瘦脫了，臉色也很憔悴。他說不要，他不想你看到他那個樣子，爸爸希望你記得他健康的模樣。媽媽十幾歲認識爸爸時，他就是現在你這個樣子，我看到你時也會覺得爸爸好像回來了。所以如果哪天你抱一抱媽媽，跟媽媽說一聲：辛苦了！我肯定會很開心的。

利川的太陽很大，你在小車裏睡著了，爸爸怕把你曬到，所以在泥巴路裏反著推車，媽媽拍照時眼睛都濕了。都說父愛如山，你的爸爸雖然病了，但他也是你的一座山，媽媽說過了，爸爸在用他的方式盡全力地愛著我們。

化療和靶向藥的副作用都在提醒著我們時間和生命的寶貴，可是我們依舊對生活充滿希望，對未來也充滿幻想，希望能有一劑神奇的癌症藥救救爸爸年輕的生命。每次去醫院爸爸基本是最年輕的病患，病友們看到我們又年輕又恩愛，還聽說我們有個孩子，就會搖頭感歎要我們加油。是啊！年輕的生命怎麽會願意向癌症低頭？媽媽當時一直就是想著不奢望一輩子，如果能奇跡地有五年時間也好。起碼能看著花生上小學，起碼能讓你記住爸爸，起碼我們還能有五年，可惜與癌共存的美好願景並沒有降臨到我們身上。

可我至今也無怨無悔，畢竟媽媽付出了全力去陪伴你和爸爸。

香港，是爸爸陪你的最後一次出遠門旅行了。這次旅行我已經明顯地感覺到爸爸的體力很差了。每天中午，媽媽都會讓爸爸和你回酒店睡午覺，所以在香港我們慢悠悠地玩了七天時間，還遇到了超強台風“山竹”。你和爸爸又多了一次難忘的經曆呢。這些難忘的記憶，在媽媽寫給你看的今天，爸爸也肯定在天邊回放了無數次。

在這期間，媽媽還帶著爸爸去北京看過病。那一次一走就是十天，我夜裏想你想得哭，爸爸拍著我的背，跟我說對不起。我哪裏會責備他，我知道他也想你，他也不想有今天。如果他還能選擇，他什麽都可以放棄，隻想有個好身體，隻想和我們永遠在一起。在武漢的日子裏，隻要爸爸狀態好，他還是會開車帶著我們出門玩，去看畫展，約朋友一起去看動物，去植物園野餐，我們吃完晚飯後一起散步，再去體育場看別人踢球……

媽媽比以前更愛跟你們拍照，因為我知道每一張照片都是留給你的回憶。我不想讓你忘記爸爸，所以我希望這些照片和視頻能讓你一直記住他。有時候我也想是不是媽媽太自私了，長大後的你會不會因為這些而變得傷感難過呢？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把你教育好，但是我想，比起讓你有份優異的好成績，我更希望你有高情商的內心，成為一個善良溫暖的人。

那個夏天快結束時，我們去工作室裏拍了一家三口的藝術照。

爸爸跟我們的最後一次旅行，現在想想這也是爸爸的短暫人生裏最後一次屬於自己的生日之旅了。這是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我們訂了房間、清了行李，就開車去泡溫泉了。第一次泡溫泉，第一次走玻璃棧道，爸爸第一次去玩了滑翔傘。

看著飛向空中的爸爸，我為他感到開心。他努力地做了他想做的事情，他一直都向往自由無拘無束的生活。爸爸曾經跟我說：如果娶的人不是我，他不會去住那個房子，也不會自己帶孩子。因為是我，所以他願意把最好的都給我。媽媽高中時給爸爸傳的小字條，爸爸都留著。他走後爺爺把家裏爸爸的遺物給我時，一個小盒子裏裝滿了我們倆在高中時一起拍的照片、傳的字條、寫的信……所以媽媽也把我們仨在一起的時光寫下來、畫出來，變成書送給爸爸、留給你。

如果很多年以後，媽媽也要離開你了，希望你替媽媽開心。千萬別難過，因為媽媽盼了一輩子，終於能再見到爸爸了。你應該也有了你的家庭，你應該也是別人的老公和爸爸了。那個時候就是媽媽和爸爸一起在天邊守護你了。我一想到終有一天還是會和爸爸再相遇的，心情就坦然了很多，所以這輩子的時間就用來好好陪伴你成長了。

爸爸的生日過後就是你的生日了，我們家花生兩歲了。媽媽忙了一個通宵布置家裏。爸爸在你生日當天正好要做化療，他早早就去了醫院。等到他回來，我看到他的臉都白了，應該是趕著回來陪你。

這也是爸爸陪你的最後一個生日了，往後的人生，媽媽害怕的日子不僅僅是父親節，以後的人生都沒有爸爸陪伴的生日，沒有爸爸陪伴的結婚紀念日，也沒有爸爸的新年，還有他的忌日……我都害怕，可是我都沒讓你看出來吧，因為媽媽答應過爸爸，即使他不在也會繼續跟你好好過下去。所以每年你的生日，媽媽都送你一次旅行，每個父親節媽媽都陪你過，每個新年也都有媽媽和一大家子親人陪伴你，我們把對爸爸的思念和愛放在心底深處，媽媽從小就教育你遇到事情不要哭，隻有想爸爸了才能哭。

爸爸給你講過的書，媽媽都一直留在家裏的書櫃裏。看到那些書時，我仿佛都能聽到爸爸的聲音。最後一張看書的照片是爸爸在深圳的出租屋裏拍的，他已經難受到走不動路了，還在給你講故事。他那麽愛笑的一個人，最後被病痛折磨到很少笑了。一路以來都不哭的爸爸可能也感受到生命真的要走到盡頭了，他每天都在跟我回憶、跟我交代，跟我說著說著就流下了眼淚。

我們第一次來深圳看病時，把你帶在身邊。爸爸那個時候還能勉強走路，所以他還帶我們在深圳玩了香蜜公園和歡樂海岸這僅有的兩個地方。之後的歲月裏，媽媽也常常跟你去，不過我都沒提爸爸也曾來過，因為媽媽話沒到嘴邊就會淚流滿麵，所以不願意提起來。

這是爸爸在深圳最後能正常走路的日子了。再後來爸爸住進了醫院，媽媽也開始了陪護的日子。之前經曆的種種，媽媽都能坦然麵對，唯獨在港大醫院度過的最後時光，媽媽釋懷不了。

可能是我不願意走出來吧，也可能是真的太痛了。媽媽實在忘不掉，沒人能真正體會媽媽的難受，我不想聽別人跟我說要我堅強之類的話。因為媽媽從爸爸走後那天開始，沒有做過一件不堅強的事情。我知道你和外公、外婆是我餘生都不能辜負的人，所以我不止一次告訴自己要堅強。

媽媽想告訴你，我不想成為你以後人生的一個負擔，你要過自己的人生，不用一直把媽媽帶在身邊，也不用一直陪伴我。我喜歡畫畫，我一直想等你能賺錢養活自己的時候，媽媽就能卸下擔子出去看看世界，一邊走一邊畫畫了，你需要我時，我就出現，別太牽掛我。

2019年3月2日的清晨，爸爸突然說想給你買份禮物，我跑去醫院的商店選了這個摩托車玩具。爸爸說他想見你，想親自送給你，然後爸爸就沒再說過話了。他的器官都衰竭了，他都沒辦法控製自己眨眨眼，就那麽一直睜著大大的眼睛。外公、外婆把你帶到醫院時，我告訴爸爸花生來了。他馬上把手伸進枕頭下麵，把這個車子拿出來就要遞給你。他真的是很用力地做著這個動作，不自然的動作生硬到我止不住地哭。你用很大的聲音喊爸爸，可是爸爸好像看不見你在哪裏了，他用盡力氣跟你說了句：“花生，要聽話。”就沒有再說一個字了……

媽媽拍下了我們一家三口的最後一張照片。爸爸流著淚走了……

2019年3月2日13點11分（一生一世一次），在媽媽生日和我們結婚紀念日的前一天爸爸走了，直到人生盡頭，爸爸都在愛著我們。

媽媽給你寫了這麽一封長長的信，隻是想告訴你，你不要覺得自己是可憐的單親家庭的孩子。你的爸爸、媽媽很相愛，也很愛你，你有一個好爸爸，他曾用全部生命去好好愛著你，無論爸爸在不在身邊，你都不要覺得孤單，你還有媽媽陪伴著你。

這是2019年父親節前一天，媽媽寫給你的一封信，希望你見到爸爸時第一句話是：爸爸，我愛你，謝謝你！

永遠愛你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