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如履薄冰

接下來的一周都在忙碌中度過。

從鳳山回來的第二天,葉晴才知道自己被顧梓晟這個家夥耍了。因為第二天下午她就被拎到S市的一家酒店和顧梓晟一起做視察工作。那種每天定時定點在固定公司從早忙到晚的狀況,完全源自她之前在昌華工作的慣性思維,以及顧梓晟故意配合她的想象製造出來的假象。第二天視察酒店,第三天飛到北京參與股東大會,第四天飛H港考察近半個月顧氏的進出口物流情況,第四天又飛回S市,跟著顧梓晟東一家西一家地的參加會議、簽署合同,、外帶短途旅遊和吃喝玩樂附帶短途旅遊和吃喝玩樂。

葉晴恨得牙癢癢,但也隻能是牙癢癢而已,因為這一整個禮拜下來,連周六日的輪休都搭上了,每天累得躺在**沾枕就睡,第二天一早精力充沛地再跟那個男人並肩戰鬥。這種生活倒也不算煎熬,到第三天頭上葉晴就已經完全適應了,仿佛又回到白天上課、晚上特訓的學生時代,夜裏也不再遭受夢魘的困擾。

唯一讓她感到不滿的是,這一整個禮拜都沒能跟Q集團的任何人碰麵,包括藍斯兄妹在內。盡管她也知道這種事急不得,周三晚下班時,顧梓晟在電梯裏提出一起用晚餐,被葉晴禮貌地拒絕了。電梯裏依舊隻有他們兩人,顧梓晟一邊鬆了鬆領帶,一邊問:“想去鳳山?”

葉晴微微皺眉,半晌才“嗯”了一聲。

顧梓晟解開西裝扣子,脫下來掛在手臂:“想見藍斯,還是藍嵐。”

葉晴皺著眉心冷聲道:“工作時間您是我的上司,我有義務回答您任何工作範疇的疑問;下班時間,尤其你剛剛問到的是我的私事,我沒必要回答你。”

顧梓晟風度翩翩地微一頷首:“說得有理。”

葉晴奇怪地瞥了他一眼,經過這段時間的朝夕相處,她一點都不認為他會輕易放棄自己的想法。這麽快就讚同她,實在不是他顧梓晟的作風。

果然,電梯門打開,顧梓晟不慌不忙地經過她的身邊,慢悠悠丟下一句:“那我想你也不會有時間參加明晚郝臨江給她女兒舉辦的20歲生日party了。”

郝臨江正是Q集團的董事長,也是他們此次臥底任務需要拿下的頭號犯罪嫌疑人。葉晴兩眼冒光,小步跑著跟在他身後,一路追到停車場。顧梓晟故意不等她,大步流星走在前麵。葉晴腳下踩著兩寸半的小細跟,追到顧梓晟的賓利車前,腳都崴了好幾崴,氣息倒還不算平穩。幹脆脫下鞋子拎在手裏,一隻手拽住男人掛在臂彎的西裝不鬆手:“我想去。”

顧梓晟臂彎一鬆,西裝直朝地麵滑落。葉晴狼狽地把西裝抱在懷裏,腳步一個踉蹌,差點趴在車窗上。男人低沉微醇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冷冰冰的,又仿佛隱含笑意:“你說想去,我就要答應?”

葉晴猛地轉身,鳳眸迸發出急切的光:“你說過要幫我的!”

顧梓晟嘴角微勾,抱著手臂一派閑適:“你剛說不用我幫的。”

“我那是……”她當時以為他又要介入她工作的事,畢竟是有求於人,葉晴隻能軟了口吻:“對不起,剛才在電梯裏,是我誤會了你的好意。,我向你道歉。”

顧梓晟摸了摸下巴:“那……”

葉晴低下頭,生怕自己再多看一眼他那張俊美麵孔上的得意表情,就會控製不住甩他一巴掌。扯住他襯衫的衣袖輕聲說:“請你幫我這個忙。”

顧梓晟瞄著她悄悄抿緊的嘴角,還有額角隱約一跳一跳的青筋,知道自己再端下去,這丫頭真能被自己逼急了。俗話說兔子急了還咬人,更何況眼前這隻可是個在自己麵前從不收斂利爪的小豹子。嘴角勾起的弧度明顯有擴大的趨勢,鬆開手臂,一隻手掌包握住牽著自己衣袖的小手:“那今晚還要去鳳山嗎?”

郝臨江女兒慶生,藍斯肯定也會到場。那天臨走前她跟藍嵐互留了聯係方式,大不了她今晚跟她聯係一下,讓她明天也跟著藍斯一起過去。這樣不就兩全其美了!反正去趟鳳山也挺費勁,能同時見到藍斯兄妹和郝臨江父女,怎麽想都是一筆合算的買賣啊。葉晴的嘴角悄悄翹起,乖乖搖了搖頭。

她那點小算計,如何逃得過顧梓晟的眼。不過現在這副乖乖巧巧的樣子,倒也蠻討喜的。他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那稍後陪我一起吃飯?”

凡欲取之,必先予之。這點道理葉晴還是懂的。說白了就是從人家那邊討好處,自己多少也得給點甜頭吧?葉晴目光流轉,嘴角輕翹點了點頭:“好啊。”

第二天下午,顧梓晟早早給她放了假。葉晴原本以為他是給自己時間回家打扮,沒想到她前腳下樓,後腳這男人就跟了上來。黑色賓利車從地下停車場繞出來,停在公司大門口外的馬路邊:“上車。”

葉晴左右看看,擺了擺手:“不用了,那個……我得回家換身衣服。”順便還得在附近找家商場賣彩妝的地方,幫她化個精致點兒的妝容。

“上車。”半搖下的車窗內,男人戴著墨鏡,薄唇微彎:“我也需要買衣服,剛好今天也讓我看看我的特助眼光如何。”

葉晴硬著頭皮坐進副駕駛座,摸著背包裏錢包的薄厚。她平時身上也就裝個一兩百塊,像今天這種特殊狀況,她把從前的工資卡也帶上了,可是也就打了兩三千塊的預算可是也就兩三千塊的預算。跟顧梓晟一起逛街,這點錢明顯不夠用啊。……

顧梓晟瞟了一眼,就看清楚她的小動作:“錢和卡收好,今天所有都由我買單。”

“不用了。”在蕭朗身邊做了一年多,商場上的事她多少也有所了解。有些錢是不能省的,況且這也是為了順利完成任務。盡管事後肯定不可能全額報銷。

“就當犒勞你這些天陪我東奔西走。”顧梓晟利落地一打方向盤,車子走向一條岔路,;“你來S市有一年吧,淮山路那邊去過嗎?”

葉晴輕輕頷首:“在昌華時陪蕭副總的太太去過那邊。”那邊的衣服配飾均價格不菲,光一條非金非銀、隻是搭配衣服用的鏈子就要三千多塊。那次是蕭朗夫婦準備出席一個非常重要的商業晚會,到場的都是商界精英,不得不精心裝扮。葉晴在一邊陪著拎袋子拿衣服,還要順便給出參考意見,故而對那幾家店鋪的衣飾價格印象深刻。

“看你的表情好像不是很喜歡那邊的東西?”顧梓晟觀察人的眼光很毒。

這方麵倒沒什麽好隱瞞的,而且從兩人相識至今,葉晴也習慣在他麵前直言不諱:“那邊東西都太貴了,而且貴得的完全沒道理。相比較而言,江濱路那邊還好一些。”

雖然也貴,但至少是普通人也能企及的價格。偶爾趕上換季打折,還能淘到一些好貨,花上幾百塊,能買到價值幾千的品牌服裝。盡管這樣的價碼對她來說,依舊不算便宜,可是畢竟她現在的身份擺在那裏,走出去好歹也是總經理特助一級的,穿太隨便反而紮眼。

“這條路正好直通江濱路,你要是真喜歡,就先去那邊。”

來S市這一年,幾乎每個月都要陪蕭夫人過去那邊shopping,葉晴頓時安心不少:“好啊,那……先去江濱路吧。”

從試衣間出來,葉晴最終還是選擇換上那件藕紫色的小禮服,另一件月白色的雖然更別致,款式也更新穎,但足足比她身上這件高出1000多塊。掏錢的是顧梓晟,可她不想給人貪得無厭的印象,更不想欠他人情。顧梓晟能主動提出帶她去參加這個宴會,她已經非常感激了,至於穿的漂亮與否至於穿得漂亮與否,她並不怎麽放在心上。

顯然付錢的那位不這麽想。葉晴剛一出來,店員已經主動上前接過她手裏的衣物,另一個店員手快的幫她剪掉身上裙子的吊牌另一個店員手快地幫她剪掉身上裙子的吊牌,一邊說:“這位小姐,您穿這兩件都好看。不過月白色的那件更凸顯您的氣質,剛才先生說要帶您出席晚宴,我覺得您還是穿那件,您現在身上這件啊,比較隨意,平時上下班都能穿。”

葉晴阻止不及,反應過來時兩件衣服的吊牌已經都剪掉了,肉疼不已地看向顧梓晟,誰知他站在靠門的位置,讚同地點點頭:“她說的不錯,。我也建議你換回那一件。”

葉晴無奈,隻能從自己的衣物裏拿出隨身帶的包包,掏出一張卡交給店員:“藕紫色的這件劃這個卡。”

那位店員笑著搖搖手:“跟您一起來的先生已經幫您付過錢了,包括這兩條裙子,還有您腳上的這雙鞋。”

“哦,還有這隻臂環。”接過另一個店員手裏的手環,店員小心的掰開旋扣,幫葉晴扣在左手手肘上方的位置:“先幫您把這個戴上,這個配月白色的那件小禮服最合適了,您的男朋友真是好眼光,我們都沒想到可以這樣搭配呢。”

也不知道是因為聽到店員說的那句“男朋友”,還是眼尖地發現葉晴紅了臉頰,又或者兩者兼而有之,男人低低笑出了聲。葉晴接過衣服頭也不回地衝進更衣室。

一路上,顧梓晟都一副格外愉悅的神情,等綠燈的空當,更是再次笑出了聲。葉晴瞟了他一眼:“至於嗎麽顧總,就那麽點兒小事,把您高興成這樣?”

顧梓晟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原就俊美的麵容因這洋溢而出的笑更為炫目:“我認識你這麽久,還第一次見到你臉紅,哦不對,是第二次……真挺可愛的。”

葉晴疑惑地看他,身後傳來車輛鳴笛的聲音,顧梓晟把穩方向盤,愉悅的嗓音如同黑白琴鍵的和鳴,低沉且醉人:“那天在家裏書房,我拿接吻的事逗你,你臉紅得比剛才還厲害,這麽快就忘了?”

葉晴的臉頰“騰”一下燒起來,她當時還慶幸書房的光線夠暗,幫她打了掩護,沒想到這男人夜間視物的能力比一般人都強,連她臉紅的程度都看得一清二楚。狠狠咬了下嘴唇,葉晴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任何溫度:“不過一個吻,顧總也是見慣風月的,何必這麽念念不忘?”而且還總掛在嘴邊調侃她。

“嗬!”顧梓晟好像聽到什麽格外有意思的事,“我能把你這句話的意思理解為是吃醋嗎?麽?”

“看來你們這些人自戀的毛病都不輕!”葉晴冷斥。

“我們?”顧梓晟微微斂眉:“,“除了我之外,你還吻過誰?”

葉晴眼珠一轉,快言快語:“那天在KTV你也是眼見著藍斯怎麽對我的,怎麽現在又裝糊塗。”

顧梓晟眉眼俊美,鼻梁高挺,側臉更是清俊有型,即便是斂眉抿唇的樣子,也能做得讓人賞心悅目。隻是說出來的話就沒那麽讓人愉悅了:“葉晴,我想如果你準備好了繼續你們的那個計劃,你應該明白兩點。第一,不要把別人尤其是我,當成傻子耍。如果你以為單憑一個吻一句話,就能挑起我和藍斯之間的矛盾,那你就太天真了。第二,你記住了,從你打算對男人用美人計那一刻起,你就已經不安全了。吻算什麽,無論我還是藍斯,都不是親吻擁抱就能打發了的,明白嗎?”

葉晴的唇瓣幾乎咬出血來,仍舊沒能抵擋從骨子裏蔓延而出的那股嚴寒。並不是因為顧梓晟話語裏的絕情,而是因為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沒有錯。尤其是第二點,她或許她從前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敢麵對真相的殘酷,而顧梓晟剛剛做的,就是幫她捅破這層窗戶紙,扳著她的頭強迫她睜大眼睛看清楚。

車子在商鋪外停了許久,兩人之間彌漫的是讓人窒息的靜默。過了許久,葉晴輕輕頷首,眨眼擠去眼中泛起的一層水霧:“我明白。”

藍斯是什麽樣的人,顧梓晟是什麽樣的人,或許從前他們隻是紙張上冰冷的數據和文字描述,可是經過這幾十天的相處和觀察,她已經再清楚不過。顧梓晟說的對,既然她從一開始就打算用這種見不得人的招數,那麽她早已失去了全身而退的資格。從現在開始,她必須記得,她的每一步路數,無論是進是退,是錯是對,都要遵循那四個字的原則:是如履薄冰。

顧梓晟挑衣服的過程比葉晴還要漫長。其實他穿哪件都好看,這並不是店員的吹捧敷衍,就連葉晴也是這麽覺得。可他仿佛是故意的一樣,一套接一套的換,每次從試衣間出來也不說話,就往鏡前一站,從鏡子裏望著葉晴。西裝扣子一個一個係上,再逐一解開,整個過程都定定看著她,然後從店員手裏拿過下一套,再進試衣間。

一開始葉晴沒反應過來,也不明白他那眼神是什麽意思,每次那兩個店員都齊聲讚好,葉晴也靜靜打量著,一麵在心裏讚歎,還真有男人能把什麽衣服都穿得這麽好看。直到他換到第五套西裝出來,西裝是白色的小燕尾,裏麵的白色襯衫係了隻暗銀色的領結,葉晴看得眼前一亮,讚美的話未經深思便脫口而出:“這身好看。”

顧梓晟的眼底滑過一絲淺笑,係上扣子道:“那就這套。”

葉晴走到櫃台前,低頭看著裏麵擺放的配飾,最後指著其中一對暗銀鑲深藍鋯石的袖扣,吩咐一旁的店員:“麻煩把這對袖扣取出來。”

店員雙手捧著袖扣,遞向顧梓晟,男人朝著葉晴的方向微一揚下頜:“給她。”

葉晴捏著兩枚袖扣,有些羞澀:“我不太會……”她從前隻看過別人戴,知道男士出席正式場合時,需要佩戴與西裝搭配合適的袖扣,就好像女人需要精致美麗的珠寶一樣。可是她從來沒看過別人當著她的麵佩戴,所以並不知道這小玩意兒是怎麽用的。

顧梓晟微微一笑:“過來。”

葉晴走到跟前,就見他拿過其中一枚,輕輕一捏一旋,袖扣背麵的小暗扣解下來了,露出裏麵的頂針,朝著自己衣袖的位置指了指,又把袖扣重新摁上,交還給她。

看起來倒不難。葉晴依樣畫葫蘆的把袖扣打開,固定在他之前指著的位置,擰好。抬頭看顧梓晟,見他沒有露出異樣的神情,應該是滿意的,便拉過他另一隻手,繼續弄好另外一枚。她不知道自己做這件事時的表情,專注中帶著少許羞澀,仿佛新婚妻子早起為丈夫打領帶一般;更不知道兩人此時靜靜偎依的情形,落在外人眼裏,儼然一對徜徉在愛河之中的默契情侶。

顧梓晟眼色微沉,看著她細致的眉,輕垂的眼睫,鳳眼微微上挑的眼尾,讓她看起來多了兩分嬌媚,粉嫩的唇瓣上仍然留著兩枚小小的齒印,微微滲透出血漬。他早知道她看起來荏弱嬌柔,其實骨子裏有一份男人都鮮有的堅韌倔強,剛剛說那番話,雖然也有警示的意思,畢竟還是激勵的成分大一些。與其說他在告誡她不要看輕男人,不如說在提醒她不要在他和藍斯之間猶疑不決。如果她選擇他,別的不講,至少在她完成任務的過程中,他能盡己所能地護她周全。可若她選擇了藍斯……

手腕的柔軟觸感消失了,他驀地回過神,就見她正仰頭望著他:“看看行麽?嗎?”

他低首,看向兩邊的袖口,其實她手真不算巧,仔細看的話就能發現,兩邊的袖扣略有些不對稱。可這是他第一次讓女人動手幫他弄這些東西,而她也是第一次幫人戴袖扣,想一想,心又有些軟了。

他對著鏡子的方向微微調整領結,目光落在她手臂的位置,目中露出淡淡笑意:“眼光不錯,很相配。”

葉晴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臂環,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這隻首飾也是暗銀質地的,描繪著薔薇花朵的銀鐲,上麵零星點綴著七八枚小小的藍色石頭,做出星星的形狀。或許顧梓晟當時挑這枚臂環,隻是出於幫她搭配服裝的考慮,可是葉晴方才選那兩枚袖扣,搭配西裝隻是一方麵,更為重要的是她也想選一樣小東西送還給他。

淮山路這邊的東西件件價格高昂,她估摸著自己能買得起的,也就是這對袖扣了。

出乎葉晴意料的,付賬時顧梓晟並沒有橫加阻攔。他隻是似笑非笑瞟了她一眼,就默許了她掏卡的行徑。直到許久之後,葉晴才明白,在那個時候,顧梓晟是把這對袖扣當做她送還的定情信物收下的。可是當她想明白這個道理時,她早已與他相隔萬裏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