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異國重逢
“葉晴,這個先扣在我這。局長已經特批你一個月的假期。,我這裏還能幫你再寬限半個月。你回去好好休息,或者出去旅旅遊……”黎睿晃了晃手裏那封辭職信,繼續苦口婆心地遊說著。
“我已經休息得很好了。”葉晴麵容平靜,臉色看起來仍舊有些蒼白,但是經過半個月的休養,身上的傷幾乎已經痊愈。有生以來第一次,她大大方方穿著警服從家裏出來,堂堂正正地走入警局;也是最後一次,穿著這身警服,以市刑警大隊隊員的身份與黎睿對話。
黎睿仍舊不甘心:“小葉,你這次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偵破了這麽大的案子……”
“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結果。”葉晴淡淡地打斷。
“可是所有最重要的線索都在那條琥珀項鏈裏!”
“但是也隻有一半。”
黎睿深吸一口氣:“一半也很不容易了。章 楚這些天正在研究郝臨江家裏那些蝴蝶標本,應該很快就會有結果了。小葉,不要逞一時之氣。”
葉晴平靜直視著他的雙眼:“你覺得我是?”
“不是逞一時之氣,為什麽要那樣對顧梓晟。”黎睿幾乎要抓狂了,被局長施壓務必要留下這個倔丫頭已經夠讓他頭疼的了,現在還要撇開各種不自在為曾經的情敵說好話,他從前怎麽沒發現,當刑警除了不惜命,還得做這麽多不要臉的事。黎睿長歎一聲,和緩了口氣說:“你在醫院住著那些天,我看顧梓晟天天都去看你,有幾次我晚上過去,他就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聽護士說,一坐就是一宿,幾乎就沒見他闔過眼。小葉,就是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都能看出來,他這次對你是認真的。”
黎睿見葉晴不講話,覺得她應該是有所鬆動了,便又一連串地解釋道:“你也知道,咱們局裏有郝臨江那邊的眼線,所以陳局請顧梓晟幫忙的事,隻有他們倆本人,還有我知道。之前我沒跟你透底,說他隻管幫忙引薦,其他一律不管,一方麵是因為這也算是高度機密,另一方麵,是顧梓晟也跟我說,為了你的安全,很多事還是不讓你知道的好。小葉,我們都是為了你好。顧梓晟這個人,不管外界怎麽傳,就我跟他接觸的這麽幾回,我能看出來,他其實是個重情重義,也重承諾的人。當初他之所以答應陳局會全麵配合,必要時候還把顧氏扯進去,是因為當初跟葉宇一撥進入Q集團執行任務的人,是他從小玩到大的好哥們兒,他死的……很慘,因為當年郝臨江把他交給了A國的人。”黎睿斟酌著詞語說:“,“那個人家裏隻有他這麽一個孩子,他父親知道這件事的當晚就中風了,他母親身體常年不好,這麽多年都是顧梓晟在照顧。陳局跟顧梓晟他父親有點交情,年前經人介紹,跟他談了這件事。顧梓晟答應了,也真的做到了。”
黎睿又拉拉雜雜說了許多,大多是跟這次任務相關的細節,且都是葉晴從前不知道的。比如顧梓晟當初之所以答應與郝臨江合作收購南柵那塊地,本身就是與警方協商後,精心布下的一個局。她把項鏈偷運出郝宅那一晚,顧梓晟後來並沒有在郝宅過夜,而是連夜驅車趕回市裏,天快亮時又趕回去,還有第二天一早急匆匆地離開,都是因為Kevin Lee在搗鬼,顧梓晟一方麵要作為顧氏企業的老板出麵應對,另一方麵又要顧忌不能因此而讓郝臨江有所懷疑。至於郝臨江那邊,藍斯死的那天晚上,警方趁郝臨江與Z國軍火販子進行交易時,把人逮個正著,Z國此次派過來的人也被武警人員一槍擊斃。郝臨江狗急跳牆,為了跟警方談判,才派人把葉晴押過來作為談條件的籌碼。可能如果不是交易失敗,郝臨江原本是打算按照當年對待顧梓晟好友的方式對待葉晴的,不自己沾手,又能把人處理得幹幹淨淨。
直到黎睿把人一路送到警局門口,葉晴才說了一句:“我要走了。”
黎睿驚了一跳:“走?”眼看著顧梓晟站在不遠處,連忙跟人打手勢,示意他別再傻站著,趕緊過來:“走去哪兒?”
“還沒想好。”葉晴看到他手上的小動作,也感覺到身後有人在靠近,卻佯裝沒有任何覺察:“就想四處走走。”
黎睿苦著一張臉:“那一個半月之內還回得來麽?嗎?”
葉晴微微一笑:“黎睿,這身警服就給我留個紀念吧。”
黎睿神色一正,看著她的眼問:“你是認真的?”
葉晴微笑地看著他:“黎睿,這幾年多虧了你的教導,還有和照顧。我的心願已經完成了,對我父親,對葉宇,我心裏已經完全放下了。隻不過我確實沒辦法再在這個行業繼續下去,勉強堅持,也不一定能做得好。你曾經不也說過,其實我不是做警察的料。”
幾年前,黎睿就說,她的性格太決然,凡事非黑即白,沒有中間地帶,也不懂得迂回,既不給別人回旋的餘地,也不給自己留轉身的機會。曾經她不明白這樣的性格做警察有什麽不好,可是後來顧梓晟也說過類似的話,經曆了這麽多,這些天她自己一個人也想了很多。依舊有很多事沒有想明白,唯有一點她能確定,她已經沒辦法麵對穿著警服的自己了。
黎睿聽她這樣說,嘴角的笑有些苦澀:“小葉,你真的已經做得很好了。”
葉晴沒有接他這句話,轉而說:“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恐怕還要麻煩你,幫忙照看下我爸媽和葉宇。”
黎睿點點頭:“你盡管放心。”
葉晴朝他擺了擺手,轉身下了樓梯:“黎睿,自己多保重。”
黎睿見她走得決然,說話的時候頭也不回,那背影竟是從未有過的釋然和灑脫,心裏酸楚,脫口朗聲道:“你也是!葉晴,別走太久!早點回來!”
顧梓晟手插著兜站在原地,從頭至尾都沒說過一句話,也沒有追上去。
黎睿忍不住責備:“你當初那雷厲風行的勁頭哪兒去了!”
顧梓晟扯了扯嘴角:“她剛剛那樣說,就相當於是跟我告別了。”
“這你也聽得出來?”
“她不想跟我講話,所以才用這樣的方式說。”
“你……”黎睿深吸一口氣,才問,“顧梓晟,你是打算放棄葉晴了嗎?”
顧梓晟微微一笑,黎睿看得一怔,第一次發現,這兩個人微笑的神情如出一轍,淡淡的,仿佛不經意間,卻別有一番驕矜自持。
黎睿看得煩躁,心裏那股酸溜溜的味道一路蔓延到口腔,忍不住又問了遍:“你倒是說話啊。你要是說放棄,我……”
“我們兩個需要的隻是時間。”顧梓晟輕巧截斷他即將出口的宣誓,瞥了他一眼,神情倨傲:“,“案子結了,你跟著老陳一路加官進爵,好好當你的大隊長,娶個媳婦兒好過年。”
說完,顧梓晟也跟葉晴一樣,擺了擺手,轉身就走。
S市秋雨頻繁,雨絲纏綿,看似輕輕淺淺,卻攜來一陣蕭索之意。黎睿被他一句話堵得臉色發青,看著這兩個人先後離開,仿佛一個賽一個的瀟灑,隻有他前瞻後顧,躊躇猶豫,最後還被人丟在原地。
S市南浦機場,葉晴拖著小巧的行李箱,在候機廳尋了個清淨的角落坐下來,拿出一本書,邊看邊打發時間。
手機鈴聲響起,看到屏幕上顯示著藍嵐的名字,葉晴微笑著接起來:“喂,身體好些了嗎?”
“嗯,基本沒什麽大問題了。”藍嵐的聲音聽起來很焦急,“葉晴姐姐,我聽說你要走,你怎麽都不跟我說一聲,我……哥哥的事,我從來都沒有怪你的,葉晴姐姐……”
“我已經在機場了。”葉晴微笑著說。
“可是,可是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啊!”
“什麽事?”
“前幾天蝴蝶生病,我帶它去寵物醫院,結果大夫給它做X光掃描時發現它肚子裏有一個陰影。剛開始我還以為是腫塊,那個大夫也說建議做手術。後來,後來把它肚子劃開,才發現根本不是什麽腫塊,是一個琥珀項墜!”
葉晴心念一動,嘴角揚起一抹淺笑:“我說個號碼,你記一下。待會兒掛了電話,你撥這個號,就說是我讓你打的,Q集團的案子有重要線索,讓他親自帶人到鳳山。”
藍嵐乖巧地記下號碼,聲音聽起來有些哽咽:“葉晴姐姐,你可不可以不要走。葉宇不在了,哥哥也不在了,我,我在這邊也不認識什麽人……”
葉晴微仰起臉,輕輕吸了口氣,強忍住掉淚的衝動,輕聲說:“藍嵐,藍斯的事,我一直欠你一聲對不起……”
“你不要這樣說,當年葉宇的死,我哥哥也有責任,盡管是郝湘兒下的命令,但是最後一槍其實是哥哥打的。他恨葉宇欺騙了我,欺騙了大家。那時哥哥一直把葉宇當親弟弟看待……”藍嵐邊哭邊飛快地解釋道。
“藍嵐,藍嵐,”葉晴放柔語調,輕聲安撫她,“都過去了。無論當時是誰開的槍,都已經不重要了。”
“可是……”
“藍斯已經死了。而且他救了我不止一次,最後還因為我送了命。”葉晴邊說,邊微笑著落下淚來:“,“你不要再兩邊為難了。無論是葉宇,還是藍斯,他們兩個一定都希望你能快快樂樂地生活。”
電話那端隻餘藍嵐低低的啜泣聲。
葉晴繼續輕聲說道:“我隻是暫時離開一段時間。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要注意保重身體。等我回來,我們一起去看葉宇、還有藍斯,還有我的父母。好嗎?”
藍嵐邊哭著,邊大聲答應:“好,好。葉晴姐姐,你也要自己保重。”
“嗯。”
廣播裏傳來輕柔的女聲,提醒旅客登機。葉晴掛斷電話,打開電話簿,指尖輕輕描摹著排在第一位的那個名字,終究沒有摁下通話鍵。手機關機,放入隨身的背包,葉晴拖著行李箱,緩步走向登機口。
不遠處的候機大廳裏,顧梓晟身著深色的休閑服,一手握著手機,目送那道窈窕的白色身影,一步一步越走越遠,最終消失在自己的視野。
一年後,水城威尼斯。
葉晴身著一條色彩明豔的弗朗明哥長裙,另一手擎著陽傘,挎著大大的背包,在船夫的攙扶下,邁上一艘小船。
貢多拉是威尼斯當地頗具特色的小舟,來到威尼斯的人,都願意花上幾個錢,坐著這種船繞著城走上那麽一圈。船分大小,葉晴因為隻有自己一個人,就選擇了方便情侶搭乘的小號輕舟。日光晴好,水波瀲灩,小舟順著水流蜿蜒而下,遙遙望見一座拱橋。一旁掌舵的船夫含混說了句“Ponte dei Sospiri”,葉晴來之前做過一些功課,手裏又拿著賓館免費提供的旅遊小地圖,知道船夫說的正是不遠處這座拱橋的名字:歎息橋。
相傳如果一對戀人在這座橋下接吻,他們的感情便會天長地久。回想起前一晚同個旅館那對中國情侶的介紹,葉晴不禁莞爾一笑。大概深陷在熱戀中的人,都會抱有這樣的希望吧。
水流兩邊高樓林立,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水汽,以及烤麵包的香氣,葉晴扶著帽簷,從座位上站起來。很快地,便離拱橋近了。遙遙望見迎麵駛來一艘貢多拉,葉晴掃了眼周遭的水域,應該能容下兩艘同樣大小的船擦肩而過。船頭也站了一人,遠遠看去,那人長身玉立,身材挺拔,一身黑衣黑褲,站在那裏的姿勢隱隱有些眼熟。
兩艘船越來越近,剛好到橋下彼此交錯,橋下光線昏暗,粼粼的水波映照在人的臉上。驚鴻一瞥間,葉晴已經看清那人的長相,眉目如畫,神態冷峻,唯獨那雙自始至終盯著葉晴的眼睛,含著淡淡笑意,不是顧梓晟又是誰?
怔怔望著他離自己遠去的身影,直到小舟繞了一圈,雙腳重新站在陸地上,葉晴都沒有回過神來。沿著古老的石階拾步而上,手機響了許久,葉晴茫茫然從背包裏拿出手機,上麵顯示的是一個陌生號碼。葉晴遲疑著接起電話,熟悉的男性嗓音在聽筒裏響起:“不等等我嗎?”
葉晴整個人僵在原地,就聽電話那頭的人又說:“想我嗎?”
手機聽筒裏的聲音與身後傳來的聲音重疊在一起,葉晴緩緩轉過身,就見顧梓晟淺笑吟吟站在自己麵前。葉晴愣呆呆地回不過神,脫口便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你走得太久,我再不追來,恐怕你就把我忘了。”
“你怎麽知道……”
顧梓晟微微一笑:“有心的話,自然就能知道。”
一年的時間裏,她隻在過年時跟藍嵐通過一次電話,甚至連黎睿都不知道她的行蹤。他不過輕描淡寫說過,葉晴卻知道,縱使他家財萬貫,縱使他在商界呼風喚雨,想找到她的人,肯定也是費了一番功夫的。
“怎麽,還是不想跟我說話?”顧梓晟挑挑眉,作勢側過身,“那……”
葉晴匆忙拉住他的手,還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就被對方一把拉過去,擁在懷裏。
“我……”
“噓——”顧梓晟眉眼含笑,輕啄她的唇角:“不是在歎息橋下接吻,也能天長地久,信不信?”
唇上傳來柔軟的觸感,如同羽毛輕輕略過,葉晴含著淚點點頭,閉上眼,在他的引導下,兩人逐漸加深這個吻。被他握著的手指上微微一涼,葉晴睜開眼,無名指上淡粉色的鑽石閃耀著柔和的光,顧梓晟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跟我回家。”
不是轟轟烈烈的求愛,也不是纏綿悱惻的告白,簡簡單單一個“家”字,讓葉晴心中豁然一暖,隱忍含在眼眶的淚終於尋到一個合適的出口,如同夏日暴雨,滂沱落下。一年不見,初一見麵就是這般狼狽,葉晴倉促地以手捂眼,鼻音濃重地“嗯”了一聲。顧梓晟看得不忍,再次將人緊擁在懷中,柔聲輕哄。
過往種種如同珍藏在記憶深處的舊相片,不必時時翻看,早已鐫刻心間。時過境遷,不能遺忘的,終究要慢慢釋懷;不能原諒的,也要學著去寬恕;而從頭至尾深愛的,其實沒有一刻不在心間反複摩挲、思念。威尼斯秋日的午後,陽光明媚,微風拂麵,古老的石橋上,兩人緊緊相擁,人生再美,也不過這般風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