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換謀略八府整旗鼓 說天命四王立門戶
胤禩在宮中耳報神極多,四阿哥和太子水亭齟齬的事兩個時辰後便傳入了廉親王府。按胤禟的想法,當今時局胤禛絕對立不起自己的派係,和太子翻臉,必定要靠攏八阿哥,幾次密議,都想讓十四阿哥以他的特殊身份進雍和宮去試探一下,但胤禩卻要“等著瞧瞧”。他自己胸有成算,自己就是因為勢力太大招了聖忌,多一個胤禛少一個胤禛無關緊要,再去聯絡更引起太子和皇帝的疑忌,不劃算。從心理說,胤禛是年長親王,冷峻高傲,也實在難以攏在自己袖中。因此抱定了作壁上觀的宗旨,要看“太子黨”窩裏炮自相殘殺。
但等了兩個月,並沒見太子和胤禛生分的跡象。胤禛調蕪湖七十萬石糙米賑濟了山東災民,田文鏡也升了江西道,是直接請旨辦理,太子也沒有出頭為難,胤礽接連保奏自己的奶公黃文玉,門人丁浩、阿隆布、雅齊,有的做將軍,有的做布政使,也是奏一本準一本——各幹各的,竟是互不侵擾。眼見八月節令又將到來,胤禛胤祥兄弟兩個一直泡在戶部,除每日進內見太子,請安即出,也不見有什麽作為,胤禩便覺納悶,修表上報承德和毓慶宮,說已經病愈,要回刑部任事,並舉薦十四阿哥十三阿哥共同主持兵部,“整飭軍務,以備西事急需”。過了六七天,毓慶宮便轉來承德康熙皇帝的朱批諭旨:
覽奏甚慰。久病初愈亦當節勞。十三阿哥佐胤禛理戶刑二部事繁任重,汝可協辦為妥,不宜再令胤祥理辦兵部,著由十四阿哥胤前往整飭可矣。朕即將南巡,凡百細務汝等請示太子施行,軍國重務,可即報朕行在候旨處置。
接了這旨意,胤禩立刻著人請了胤來府商議。
“皇上旨意毓慶宮已經派人宣過了,可謂要言不煩。”胤剛剛接旨,還穿著片金緣石青金龍朝褂,金龍二層朝冠上銜寶石東珠巍巍顫動——他什麽地方都像胤祥,隻這一條卻似他的同母胞兄胤禛,愛修飾。一見胤禩便笑道:“他老人家勤軀已倦,大事不放手,小事是扔給我們了。我正要來和八哥商量,兵部出事該怎麽辦?”
胤禩穿著古銅色府綢長袍,把玩著手中的湘妃竹扇,幾個月不出門,在府裏讀書打拳,作養得十分好氣色,越顯得倜儻風流,儒雅端莊,沉吟良久,說道:“兵部四司,有四句口號,你知道不?武選司‘武選武選,多恩多怨’;職方司‘職方職方,最窮最忙’;車駕司‘車駕車駕,不上不下’;武庫司‘武庫武庫,又閑又富’。其實車駕司沒什麽整頭,要緊的是抓牢武選司,清理武庫,給職方司做事的吏員一點甜頭,你就在兵部站住了腳。我每見外頭進京來的巡撫,都要問當地旗營軍紀。這裏邊的學問不比文官少。冒領軍餉的不必說,那是人人都有的。有一等專門靠惹是生非發財的,比如把竊案說成盜案,把盜案說成聚眾謀反,冒支國幣戮殺良民,這一種你不要手軟,要嚴辦幾個!練兵得好的,叫職方司秉公查清,獎升幾個,你的差使就辦成了!”胤沒想到胤禩對軍務上的事竟也如此熟悉,不禁一怔,嬉笑道:“我真的沒料到,軍政你也這麽熟稔!叫我這帶兵丘八阿哥汗顏自愧!”“沒事讀些書,學問裏頭出治事之才。”胤禩也不自謙,穩穩重重說道,“四哥每天讀書到二更,四更就起身,仍是讀書,所以你看他辦差,事事都有章法。他天性苛刻這一條不可學,其餘長處也不可泯滅喲!”正說著,便見胤胤禟一前一後進來,胤沒進門便嚷嚷:
“八哥一本上奏,老十四你就成了天下兵馬大元帥,這個彩頭準保高興得你幾夜睡不著!你得請客!”
“九哥、十哥!”胤笑著起身,因熟不拘禮,拱手作禮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白雲觀演道士兵,我兵部能管得了你們的事?”胤禟笑道:“我們沒差事,讀書呢,又遲了些,隻好練一點吐納功夫,落個好身子骨兒,拿什麽和你比?我看要不是承德那張調兵令,你也未必能獨掌兵權呢!”
幾個兄弟略一打諢取笑,便又轉入正題。胤扇子拍著手心,說道:“八哥方才說的是,我覺得軍政比民政要好辦些,有八哥這番提點,心裏更有數了。年羹堯的頂子是怎麽紅的?殺人是不二法門!他和嶽鍾麒在川西剿匪,斬首級八千,我就不信都是土匪!細查一下,像這樣兒的,我要請旨正法幾個!”
“兄弟你錯了。”胤禩一笑說道,“你搞年羹堯,是擠著四哥和我們作對,一點好處也沒有,派個人到他行營裏牽製住就行了。萬歲爺最怕的就是我們鬧家務,搞亂了朝局,我們得體貼聖意,所以你不能動這些人。倒是我們自己門下有在下頭枉縱不法的,要從嚴處置,隻要不傷筋動骨就行。不要學太子小家子氣,隻顧收拾政敵,切實辦好差使,秉公行法,我們都跟著你體麵。”胤禟笑道:“我也有點不放心你,老十三是任性順毛捋,你和他一個樣,還多了個心狠手辣,這樣可怎麽好?”胤見胤也要勸,便笑道:“是了!大蘿卜還用屎澆?我聽你們的,在兵部死心塌地替皇上辦差!”
胤禟搖著扇子說道:“太子如今真是換了個人,越來越不成話了。我府裏小唐昨兒聽內務府的人說,老十三去浣衣局,沒有兩天鄭春華忽拉巴就死了,說是絞腸痧,還不定是毒死的是自殺的呢——始而亂之,終而棄之,這是個什麽東西!聽說老四和老十三出了新招,就刑部案卷細查了,擬出一百四十七名貪賄官員名單,拿到毓慶宮,太子塗得橫一道,豎一道,有添有減,小太監趙驢兒悄悄跟我說,添的都是八哥咱們的門人,去的都是他自己的門人!”說著,長長籲了一口氣,看得出內心極不平靜,額頭的青筋都脹起老高。
“叫他使勁抓!”胤禩冷笑道,“我看阿瑪是在容讓他,所以奏一本準一本,到作孽作滿,不定是個什麽光景兒呢!朝臣們保薦的雖然是我,說到底都是萬歲一手提攜起來的,除了保我保得不對,並沒有對皇上二心。如今已有了謠言,說‘跟皇上現在活不成,跟太子將來活不成’,瞧吧,後頭還有熱鬧呢!”
胤禟卻還在沉思,說道:“四哥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跟太子若即若離,跟我們不遠不近。我怎麽瞧怎麽有文章!”胤笑道:“人毬不像人毬,樹根不像樹根,屎殼郎爬條帚,他能結個什麽繭兒?他無非見太子不地道,又摸不清朝局變幻,所以撤到一邊觀望形勢罷咧!”
“十哥話說的村俗,我覺得很有道理。要我是四哥,或許也得這麽辦。”十四阿哥胤說道,“他的這一手頗高明。鄭春華莫名其妙死了,我看就是他的手腳,後頭有什麽文章還難說——要真是一場戲,四哥的心機也就太厲害了,一頭不哼不哈地做事,尋我們的把柄,一頭又預備磚頭砸太子!不叫的狗咬人最狠,我們不能沒一點防備!”
想到胤祥不肯交檔案,幾個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靠這些檔案,已經連扯出一百多名官員要參劾查辦,焉知沒有查到與八阿哥有關的東西待機拋出?幾個人苦苦想著,無奈從前在戶部刑部辦事太多,手條雖然都收回了,但與此關聯的其他人事賬目一時之間哪能清白了?胤禟想想那日見胤祥的情形,越發覺得不對,但“不對”究竟在什麽地方,卻也沒個頭緒,不禁搖了搖頭。
“老九,”胤禩顯得沉著些,思索著說道,“檔案不能再要了,老十三是個鬼魅精靈,他不肯交出來,本身就是信不過,說不定已經嗅嗅出什麽味兒了。”胤禟點點頭,說道:“曉得。我留著心哩,我已經吩咐賈平,叫他關照喬姐,十三爺寫一片紙,也得看看寫的什麽!任伯安那邊也說一下,阿蘭是他手下的,監視得密一些。”胤禩點了點頭,抬眼看了看胤禟,“我總覺得任伯安這裏要出事,他出事我們不得了,但如今沒這個人還不行。你立即叫他出京,避居江夏,他手頭抄的百官檔,全都轉送到對門運河碼頭萬永當鋪,嚴加看管。如今局勢風雨不定,要小心小心小心!”
他兩個這番對話,胤如墮五裏霧中,胤卻一清二楚。任伯安自康熙二十二年在吏部當筆帖式,就開始弄了一個“百官檔”,專一記載文武官員犯的過錯,大至朝廷政務處置失當,小至嫖妓行賄關說人情,獄案刑斷諸類一一詳備。任伯安以一個已革吏員,支使六部各司如役奴隸,就是因為他隨口就能毀掉任何人的功名前程!他對胤禩胤禟這一套是不以為然的,覺得是弄險,張了張口想說什麽,卻又咽了回去。
鎖拿一百四十七員犯官的批文發到雍親王府,胤禛隻掃了一眼,立時氣得麵白如紙,當下便來與鄔思道商議。卻見鄔思道和胤祥正在楓晚亭下大棋,文覺和尚坐在一邊觀戰,便道:“老十三幾時來的?”
“我來一會了,”胤祥推枰笑道,“——這盤棋和了——來時你正和朱天保說話,我沒驚動。怎麽就說了這麽長時辰?”胤禛說道:“朱天保是我推薦到太子跟前的,近墨者黑,如今竟是為虎作倀!照我過去的脾氣,立時就攆他出去!你們看看,他們擬的這個名單,是為私呢,還是為公!”
胤祥接過來略看一眼就遞給了鄔思道,文覺便湊在一旁看。許久,胤祥方歎道:“朝廷自此多事——鄔先生這話半點不假!薑宸英一個老名士,萬歲極賞識的,親點探花,為一兩二錢銀子他就敢剝他的職!還有陸隴其,除了死了的於成龍、郭琇,哪裏找這樣的清官,做到知府,守著兩間破草房侍奉母親,為境中逆倫案,他也一筆抹了!要照這樣兒,我將來還不得拉到西市上剮了?你們坐著,我找他去,恐怕他現在還不敢不買我的賬!”說著,起身便走。
“十三爺留步。”鄔思道突然仰起臉喊道,“您要去為人貼金,為己種禍麽?”
胤祥一下子站住了腳,半晌才回身道:“怎麽講?”文覺笑道:“這有什麽不明白的?太子爺‘不敢’不買賬和情願買賬是兩回事。聽了你的話,他又落了‘虛己納諫’的名聲兒。八爺他們唯恐天下不亂,也更覺得你多事……你算算清楚,有什麽好處?”
“太子也未必就‘不敢’和你翻臉。”鄔思道沉著臉說道,“你手裏那點子‘把柄’口說無憑,說不定正好治你的罪!”胤祥怔怔地點點頭,又坐了回來,卻見胤禛蹙額歎道:“我如今真羨慕三哥七弟十二弟他們,進不是,退不是,夾在這裏好難受……天曉得我們怎麽攤了這麽個主子?”說著,嗓音已是哽咽。
鄔思道知道,胤禛雖然生性剛毅,一旦真的脫離胤礽卵翼,心情上不能沒有空落之感,原因就在於太子在位、“八爺黨”密布如林,雍親王是個四邊無靠的辦事人,信心難立。因笑道:“四爺不要怨天尤人。孟子雲‘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自那日水亭諫諷,多少有識之士貼近了雍和宮?連佟家的隆科多,從不登門的,也來求您的墨寶——您的字是現在才練好的麽?八爺請旨銷假辦事,十四爺整飭兵部這些,就是這一炮轟出來的!”
“唉……我是……”
“放心!太子如此行事,第二次廢黜指日可待!”文覺和尚說道,“他和皇上的聖明太不般配,皇上複他的位,為的是八爺勢力逼人,你若還像以往,讓太子呼之即來,揮之即去,那你也配不上皇上的厚望!”
胤禛猛地抬起頭來,仿佛不認識似的盯著文覺和鄔思道,半晌才道:“你們說這些話我不願聽,也不敢聽!就是太子失德,也自有德高望重的阿哥取而代之,與我什麽相幹?你們要導我於不義麽?”
“四哥,誰導你不義了?”胤祥說道,“無論鄔先生還是文覺,既沒勸你謀逆,也沒勸你奪嫡!方今天下亂政如麻,萬歲是精力不濟,太子是能力不濟,八哥一群虎視眈眈,野心狼子之心路人皆知,如此局勢,你我不該求個自全之道麽?非要到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那光景才去掙紮?”鄔思道深悉胤禛心中隱秘,又想伸手又怕燙著,且沒了太子撐腰,還不習慣於自立門派,想了想,必須對症下藥,因笑道:“天命攸關,四爺有疑慮,這是人之常情。什麽叫天命?觀星象、打八卦、拆字謎、遊戲子平之術我都略懂一點,但唯其懂了,就知道這些把戲觀近而不視遠、見小而不見大,自古以此成事的誰見過?壞事的倒史不絕書!所以我從來不抖落這些。四爺你心裏想的什麽,不妨說出來,我為你解破一下。”
胤祥看了看臉色陰沉低頭不語的胤禛,說道:“其實四哥還是對張德明相麵那事不釋於懷。張德明這牛鼻子很給廉親王灌了些米湯。三哥不再伸手,其實也是因為這檔子事。”說著便將當日八貝勒府張德明看相的事備細說了。鄔思道靜靜聽了,突然放聲大笑,說道:“四爺,你早該告訴我的!這種拆字遊戲,我十七歲上頭就精通了!張德明那麽能耐,怎麽就沒預料自己的大徒弟遊說大阿哥三阿哥,被萬歲割了頭?”
“這老道確有點邪門。”胤祥說道,“許多人親見的,不但在八爺府,就是給別的人相麵,也是百無一失!他就能從眾人裏頭認出八哥,還看到白氣貫頂!”鄔思道笑道:“哦?白氣貫頂?荊軻昔日西行辭秦,燕太子丹在易水之濱為其送行,荊軻仰天而歌‘風瀟瀟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於是有白虹貫日,這是史籍記‘白氣’的第一筆。既悲且喪,哪有半點好處?按五行之理,白氣為西方金氣,主刀兵凶危,王上加白絕無吉利可言。我索性說破了,當年燕王朱棣起兵靖難,夜裏夢到雪打濕帽子,覺得不吉利,周顛為堅他南下之誌,安慰說‘王上加白乃是‘皇’字。張德明欺眾人不知典,捏造得拙劣不堪,偏偏連你們這些精明人都蒙了鼓裏去!”胤祥瞠目看著變得神采奕奕的鄔思道,問道:“那——‘美’字呢?拆開難道不是‘八王大’?”
鄔思道應口答道:“阿哥都是金枝玉葉,說個‘大’字有何妨?按美字亦可拆‘八大王’、‘大八王’‘王大八’、‘王八大’、‘大王八’……你聽聽,這都是些什麽好玩藝……”一語未終,眾人已是哄堂大笑。胤禛原是一本正經聽得入神,也禁不住一口茶噴了出來,又問:“還有個‘佳’字呢!先生又作何解釋?”
“佳字嘛,”鄔思道興致勃勃說道,“一人執圭乃是宰相奏事,古時相臣入朝,擔心緊要政務遺忘,將要目記載於圭片上,當胸秉奏以示誠敬,誰說過執圭的就一定是皇帝?觀此字形‘圭’字似‘主’易非主,乃是‘不成人主’之意,張德明妖言媚上,姑妄言之,本可一笑置之的事,八爺就著了迷!”
一席話滔滔不絕,說得眾人心裏一片清爽。胤祥聽得手舞足蹈,笑道:“可謂要言妙道!坎兒弄瓶酒來,我得浮一大白!嘿,你有這一手,怎麽不早露出來——趁著興頭,你給我看看相!”坎兒就侍候在窗戶旁邊,忽閃著迷迷糊糊的眼聽得入神,忙答應一聲,進裏頭取出一瓶茅台,給各人倒了一大杯。胤祥“啯”地一口咽了,瞪著鄔思道不言聲。鄔思道笑道:“君王宰相是造命之人,皇子介於君相之間,本不應以相取人,但既是遊戲,說說無妨。十三爺宇間英氣勃勃,眉剔目朗、心胸開闊,這是十三爺胎中帶來,十月初一生日正是鬼曹陰節,正為陰到極處,反而生陽,嘴角隱起斷紋,原主殺氣,十三爺喜讀兵書,正是因此。但十三爺土星柔膩如脂,心中慈和良善,因而好兵知兵不能帶兵。命中無有,不可強為。”
“壽數呢?”
“九十二善終。”鄔思道看著胤祥,麵上下停甚短,不是壽考之相,但此刻無論如何不能掃興,因含糊其詞說道:“晝往夜複循環周流,生死事大,其理難明。船行中流,十三爺有一劫,尺水之闊,一躍可過。敬天畏命小心惴惴,可保無虞。”
胤祥笑道:“富貴我自有之,生鍾鳴鼎食帝王之家,長於聖朝熙代之世,有九十二高壽,我很知足的了!——你給四哥也看看嘛!”
“四爺我看不準。”鄔思道呷了一小口酒,臉色泛上紅暈,笑道:“其實一來府我就一直在端詳,也幾次和文覺、性音聊,神化難名,非我所知。但四爺鷹隼雄視、虎步龍驤,上應著天象,氣凝內斂胸藏山川。皇上今以仁育天下,四爺以義正之,或者是此中壺奧?”
他不肯說,其實已經說了,眾人都心裏明白,即使在這種場合,胤禛也斷難認承這種可怕的斷評。胤禛聽得極專注,見他不肯直說,便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說了也無妨,所謂‘仁育’,是化天下,‘義正’,則是治天下,堂堂正正的事。但你說‘上應天象’,請道其詳。”
“宋末元初有一星相家,名曰‘黃孽師’,”鄔思道緩緩說道,“他作過一首謎歌,說的就是四爺。”說罷拖著濃重的喉音曼聲詠哦:
有一真人出雍州,鶺鴒原上使人愁。須知深刻非常法,白虎嗟逢發一周。
他吟得很慢,一字一句都發出錚錚金石之音,千斤重錘般敲擊著在座的人。四百年前的預言家,推演先天神數,論斷後世興替,甚至精微洞見了“雍”真人深沉刻忌的性格,甚至連阿哥們兄弟鬩牆的黨爭都一覽無餘,發出一聲“使人愁”的深長感慨!胤禛先是低頭靜思,先是心中一片混沌迷惘,繼而竟升起一種神聖的責任感。他抬起頭,黑得深不見底的瞳仁晶瑩閃光,說道:“既說至此,我還有什麽說的?我無言可對。哲人之言,聞之令人可畏。”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天命並不鍾愛於一人。”鄔思道架起拐杖,在地下慢慢踱著,聲音像是從一個空洞中傳出,多少帶著點陰森,“知天命是一回事,順天命又是一回事,知天命而不能順天命,天命就要改,陰陽順逆反複之理不窮古今,道理就在這裏。所以我極少談這些,因為我們都是人,肉身凡胎,隻能從人事上盡力,若因為這些詩便以為天命歸我,放棄人事,那自古以來就無史可言,靠卜卦決疑行事也就是了。您說是麽,四爺?”
胤禛沒言聲,隻沉重地點點頭,轉臉問胤祥:“我走這條道很險。十三弟,你若另尋出路,四哥體諒你、不怪你。”胤祥雙手捏著椅把手,從齒縫裏迸出一個字:“不!”
“那好。存亡與共,生死相依!”胤禛語氣愈加陰寒,“胤禛文士筆鋒、辯士舌鋒、勇士劍鋒三鋒俱全,要小試牛刀!鄔先生代我修書給年羹堯,皇上南巡金陵,今年述職他不必先來北京,徑往南京見駕,等我的書信再啟程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