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邀功名叔侄存芥蒂 攔乘輿孤臣逞強項

接到康熙十月二十六日巳時入京的詔諭,留守北京的上書房大臣佟國維繃得快要斷了的心弦略覺舒張,立即谘會六部尚書侍郎到他的鐵獅子胡同的府邸會議,當麵安排接駕事宜。命戶部刑部將所有積案處置情形疊成文書,寫出節略以備皇帝查考,命禮部鑾儀司籌措迎駕儀注,兵部則會同步軍統領衙門,順天府和狼瞫派來的參將商定交割關防——狼瞫的兵不進京畿,以防引起人心更加動**。佟國維思慮周詳,胸有成竹,足足說了大半天。這些官員早已知道承德出了大事,但太子究竟犯了多大的罪,與自己有多大的幹連,卻都揣猜不來,一個個懷著鬼胎,想詢問佟國維。但這位佟中堂侃侃而言,長篇大論說得不著疼癢,大家不禁都有些發急。佟國維見眾人巴巴地瞧自己,回笑道:“諸位老兄,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麽。但隻眼下我同你們一樣,並不知情。為臣子講究忠心事主,想那麽多做什麽?你們各安其分就是。我跟了皇上幾十年,什麽事沒見過?萬歲幾時也不曾加罪過忠臣。要存著異樣的心思,你想你和哪個阿哥走得近乎,他想他和哪個爺有杯水之交,反倒要招罪,這叫自作孽!安生辦差,乃是天經地義的自全之策!”說罷端茶送客。眾人叼著這漫無邊際的官話,越發不得要領,隻得各自怏怏散了。

佟國維訓教別人一番道理堂皇,其實多天以來最急的是他自己。胤禟幾乎每日一信,熱河那邊一動一靜他全都了如指掌,他自己也麵臨抉擇關頭。佟國維是康熙皇帝生母佟佳氏的堂弟,正牌子宗室勳戚,煌煌國舅。但佟佳氏康熙三年就薨了,人去茶涼,加之他是明珠一派,索額圖把持朝政,硬是二十多年沒讓佟家的人沾上書房的邊兒。康熙皇帝征噶爾丹,烏蘭布通一戰,索額圖借刀殺人,把佟國維的長兄佟國綱派往絕地,被亂箭射得刺蝟也似,一命嗚呼,兩家仇恨愈結愈深。有這層過節兒,他進上書房,處處對太子加了提防小心。如今胤礽出事,他原是歡喜不盡的,但接著大阿哥也出了事,剛剛鬆和一點的精神又拉得繃緊。還有胤禟信中的話“胤礽雖已無權,太子之勢尚存,聖眷亦似未盡”,更引他警覺。宦海沉浮翻雲覆雨變幻莫測,就胤禛也不是個好惹的角色。因此到底該怎麽辦,他也拿不出定見。

佟國維在書房正搜索枯腸地想主意,卻見管家進來稟道:“中堂,隆二爺來了。”

“隆二爺”是佟國綱的兒子隆科多,時常來府走動,原是順天府的同知,因牽連到張五哥一案閑居在家。佟國維此刻心煩意亂,哪裏願見這個倒黴蛋?因沒好氣地說道:“就說我歇下了,有什麽事明兒再見吧。他要來打抽豐,你瞧著不拘哪筆銀子給他點就是。”

其實隆科多已經進院。這是個五短身材的中年漢子,四十多歲,紫棠臉上腮邊兩處刀傷,閃著黑紅的光,那是隨駕西征留下的戰創。此人早已官居都統,罷了官又起複,當了同知又遭事,一再蹉跌潦倒,滿想著有這個權傾朝野的叔叔,一步一步還能熬出來,但佟家的人一個一個早都飛黃騰達,不知為什麽就是輪不到他!他站在廊下,聽見佟國維的話,氣得渾身冰涼,幾乎墜下淚來,又強壓下了,隻裝沒聽見,一腳跨進書房,笑道:“六叔,身子骨兒結實?”

“老二啊!”佟國維料想他聽到自己的話,不禁紅暈上臉,將手一讓,說道:“我乏得身上生疼,剛想歪一會兒,你就來了!缺什麽跟下頭說一聲就是了,何必一定見我?”隆科多一肚皮不自在,見他這麽瞧不起自己,一發不受用。壓了又壓,終究忍不住,一擺袍子對麵坐了,冷冷說道:“看來我這喪門星著實叫六叔厭憎了。前年候補郎中時借了三百銀子,六叔惦記著了!恰恰相反,今兒我連本帶利都給您老人家拿來了!”說罷從靴頁子裏抽出一張五百兩的龍頭銀票遞了過去。佟國維被他噎得一怔,忙道:“賢侄!你不要錯怪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心裏煩,說給你也不信。你不能這麽寒磣你叔叔!”

隆科多的五百兩銀子是剛從戶部借來打饑荒的,見佟國維說得誠摯,就腿搓繩兒收起,正色說道:“既這麽說,侄兒領情了。聽說太子爺壞了事,我看您坐定了上書房頭把交椅!我是想請六叔幫我說說起複的事——六叔,憑良心說,您瞧瞧我一道兒西征出來的,有誰跟我一樣?連馬大炮都是起居八座的將軍了!”佟國維一聽就上了火:這時分竟來找我要官!但他宰相城府,講究的是喜怒不形於色,略一沉吟,緩緩說道:“論資格你當兵部尚書也滿夠。西征回來就放你副將,你要不摜紗帽,私自從烏裏雅蘇台回來,誰比得了你?”

“六叔這麽看麽?”隆科多冷笑道,“看來倒是侄兒不識抬舉了。烏裏雅蘇台那個鬼不生蛋的戈壁灘,除了發配充軍,犯官降調贖罪,誰肯在那兒做領兵管帶?我能回來算我識時務,沒有學我的前任副將,出去巡哨,叫流沙給活埋了!”

佟國維聽著這話,有疑自己故意整治的意思,咽了口氣說道:“老二,你聽我勸,如今北京城烏龜翻潭,太子怎樣怎樣,大阿哥十三阿哥如何如何,謠言滿天飛,還不知朝局往哪個去向走呢——早已有人說我什麽‘佟半朝’。吳三桂選官叫‘西選’,我選的又叫‘佟選’!你聽聽,這是什麽好話?這時分再選你出來,你還帶著罪,有什麽好處?”

“太子垮了,隻有於你有利的,你怕什麽?”隆科多臉上氣色平和了些,“如今是四爺的日子不好過!”“可大千歲也倒了!”佟國維皺著眉頭道,“看其來勢,事情比太子還大!這裏頭的事瞞不住你,說句難聽的,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隆科多一笑,說道:“原來六叔為這煩惱!三爺、八爺還在嘛!新太子跑不了他們裏頭一個,他們還得指望你保駕呢!”

佟國維吃了一驚,許久沒說話。隆科多隨便一句話,對他來說便如醍醐灌頂。三爺八爺與自己雖說沒有與大阿哥那麽近,卻也親密,為什麽就隻想自己難處其間,就想不到別人更有求於自己?真是當局者迷!想著,他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剛要說話,門上司閽的家丁進來報說:“大學士王掞求見中堂爺!”

“這樣,你先回去。”佟國維笑著起身,說道:“我老了,指望著你們後輩的事多著呢!好自為之——請王大人進來!”說罷便迎出滴水簷下。隆科多忙辭出來,站在玉蘭樹下等王掞進了書房,才匆匆離去。

“皓翁!”佟國維請王掞坐了,從家人手接過茶親手敬上,滿臉堆起笑來,“早就說到府上拜望你的,就是事多纏身,隻好打發人勤問候著點。聖上幾次朱批都問著你,我都轉過去了,可曾見著了?照應不到處,皓翁多體諒著點,就算體恤我了。”王掞一臉倦容,幹咳一聲道:“我老天拔地,死都死得著的人了,聖恩如此高厚,越發愧地無門。如今謠言愈來愈多,又沒有明發旨意,我原來隻當是過耳秋風,如今也坐不住了。你不要和我打官腔,告訴我,皇上廢太子,到底是真是假?”佟國維親切地向前移了一下座位,說道:“停用太子璽的詔書皓翁必定看過了?”

王掞搖頭道:“那個作不得準。萬歲早就說過,給下頭行文,用‘毓慶宮主’字樣不妥。”老先生如此迂腐,佟國維隻好微微一笑,又道:“皓翁,你不叫我說官話,這是信得過我。我敬重你的道德文章,實言相告,如今太子、大阿哥,還有十三阿哥,不知犯了什麽事,都已軟禁了!”王掞點點頭,目光霍然一跳,說道:“我已有了預備。這種事,當臣子的有死而已。”說著,抖抖索索從懷中取出一遝薛濤紙,遞給佟國維,“請中堂大人過目。”

“這是什麽?”佟國維接過看時,無題頭,無落款,幾張紙密密麻麻寫的都是人名字,但他立即就明白了,是這個糟老頭子聯絡了自己一幹門生故吏,合本奏章要保胤礽,心裏冷笑,口中卻道:“我明白了,皓翁要保太子。這是我輩臣子見骨氣見風節的時候。我佟國維豈肯後人?”他說著,毫不躊躇地提筆走向案角,在王掞名字之下恭楷填上自己的名字,“我也算一個——不但我,連張衡臣、馬秀水他們也不至於袖手旁觀的!”

王掞到這裏來,原本不指望佟國維聯名具保,隻爭取他袖手旁觀不要壓製就算滿意,見他如此慷慨,親自簽名,意思還要勸張廷玉馬齊也來保太子,不禁大起知己之感,接過紙來,已是老淚縱橫,說道:“佟相,想不到你……忠義如此!我原想佟氏一門與索額圖有隙,雖不至幸災樂禍,斷然不會援手的……太子是國本,國本一動人心難以收拾……你這樣肝膽相照,倒叫老夫愧怍,這人,是從哪裏說起喲……太子,太子……你到底出了什麽事?我真恨我自己,為什麽當時不抗旨,一同去承德……你這不中用的王掞……”他語無倫次地說著,已是淚濕袍襟。佟國維見他如此傷感,突然升起一種自愧的內疚,心裏一酸,也墜下淚來,撫慰王掞道:“老先生不要過於悲慟。保太子固國本,是臣子分內的事,我雖不敏,也不至於糊塗到大體也不識。你且安心,太子的事還沒有最後定下來。就我知道的情形,萬歲爺六天六夜都沒合眼,又知道了大阿哥魘魅的事,聖心尚在猶豫。太子縱有過錯,也是叫人害的,這就有保奏餘地……”

“唉……”王掞淒然長歎一聲,什麽也說不出來。他是正統道學,壓根不相信什麽妖法能害人,太子柔弱無能,在他看來是可醫之病,但風言風語聽到他那些宮闈曖昧,要是真的,可就枉操了一世的心了……想到此,更覺刀子剜心般難過,竟自放聲大哭起來。佟國維又好一陣才勸住,親自送他出府不提。

朝局在急劇地變化。康熙馬不停蹄回到北京,第二天便命張廷玉齎詔,會集百官到天壇,告祭天地,明發了廢黜太子胤礽的文告:

總理河山臣愛新覺羅·玄燁謹告昊天上帝:臣以涼德,兆緒丕基四十七年餘矣。於國計民生,夙夜兢照,不徇偏私,不謀群小,不敢少懈,此匪特天下臣民所共知,冥冥上天,實鑒臣心!然不知臣有何辜,生子如胤礽者,居青宮之位,不思上進,狂易成疾。臣觀其舉動,不法祖德,不遵臣訓,口不道忠信之言,身不履德義之行,鳩聚黨羽,暴戾**,戮辱廷臣。臣思祖宗艱難締造之宏業,豈可付諸此人?用是熏沐修敬,上奏於天,即將胤礽廢去儲君之位。設大清國祚綿長,乞請增臣壽算,臣必殫精竭慮,孜孜求治以付上蒼憫生之德;設天禍大清,則請賜臣速死,以全臣令名,免睹不忍言之慘劫……臣不勝屏營顫栗,椎心泣血謹告以聞!

張廷玉讀著,想到康熙方才口授詔書時慘痛的麵容,病骨支離的身體,看了看下麵黑鴉鴉的群臣,見前麵一列阿哥有的低頭不語,有的摳磚縫兒,有的泰然自若,一副副毫不動心的模樣,心裏一灰,也自滴下淚來。哽咽著拜了壇,揮手命各官散去,便上轎回乾清宮繳旨。阿哥們已知皇帝欠安,便也跟著由西華門遞牌子進大內請安。

康熙戴著小毛熏貂緞台冠,貂皮黃麵褂外套著醬色江綢麵天馬皮袍,手裏撚著一串椰子王方佛朝珠,在乾清宮西暖閣正等著張廷玉回來。馬齊和佟國維一邊一個長跪在地,靜靜望著康熙,都沒有說話。見劉鐵成和張五哥導著張廷玉上了丹墀,德楞泰便進來稟說:“張廷玉回來了。”康熙便立起身來。

“主上,”張廷玉神色黯然,緩步走到須彌座前,雙手將祭天文告捧上,說道:“臣回來繳旨。”康熙沉甸甸向文書躬施一揖,接過來,長歎一聲,轉交給侍立在旁的李德全,坐下問道:“下頭有什麽話沒有?”張廷玉此時沒了祭天使者身份,先請了安,便跪在佟國維下首,勉強笑道:“沒有什麽話。阿哥爺們也遞牌子進來了,在天街候旨。奴才從乾清門進來,見王掞跪在門前,哭著求見主子。主子見他們不見?”康熙怔了一會兒,說道:“阿哥們不要進來,望宮請安,打發他們回去。叫……王掞進來吧。”

張廷玉答應著出去了,偌大的殿中又恢複了寂靜,連殿外輕手輕腳走路的太監的動靜都聽得見。馬齊和佟國維的心裏都有些焦灼不安。按理說,廢一太子就該立一太子,原以為告天文書中必定要涉及這事,但卻一個字也沒提,皇帝到底打的什麽主意?正低頭悶思,康熙輕咳一聲問道:“佟國維,你在想什麽?”

“奴才……”佟國維猝不及防,慌亂了一陣,靈機一動,說道:“奴才在想太子的事。”這話圓滑得四邊不落地,既可說是想胤礽的事,也可說是想選新太子,馬齊聽了不禁暗笑,康熙卻道:“這是當今第一要務,當然應該想一想。胤礽被廢,一半是被人魘鎮,已不堪為人主儲君,一半是他自己,不讀書,不修德。他本是個伶俐人,聰明才學比別的阿哥不在下,要是像三阿哥那樣肯讀書,八阿哥那樣又讀書又肯修德,怎麽會著了小人的道兒?”

兩個人把康熙這話每一個字都掰開、揉碎了,仔細咀嚼著。看來康熙是屬意於這兩個阿哥了,但再細比較,似乎八阿哥更占先枝!正想著,康熙又道:“但老三老八,朕也有不取他們處。三阿哥摘章引句,八阿哥寬柔無度,兩個人都沒有老四那點剛骨,看來天生人降於世間,總難集全德於一身啊……”正說著,張廷玉帶著王掞進來,剛向康熙行了禮,王掞已匍匐在地,痛哭失聲道:“萬歲!究竟太子身犯何罪,無端地就廢了?……”

“無端?”康熙待他克製著住了聲,冷冷問道,“他犯的罪由都寫在詔書裏,告天文書裏,你沒聽見?”王掞連連頓首,說道:“臣見了也聽了,捕風捉影言之無物——他為三十五年太子,就憑幾句空話就廢了?這何足以取信於天下?”康熙盯視著激動得渾身顫抖的王掞,一時沒有說話,良久才道:“王掞,你一定要知道,朕抽空兒獨自和你講。撇開他暴戾**這一條,你平心想想:他主持政務,出了多少弊政?科場舞弊,他治不了;官員結黨營私,他治不了;捐賦不公,獄訟不平,地土兼並,他都一籌莫展——朕要的是能治國平天下的人,他夠得上這一條?”

王掞叩頭有聲,朗然答道:“這些賬難道都算到太子一人頭上?”康熙哼了一聲,說道:“當然不是,所以朕沒有治他的死罪!你是他的師傅,太子失德,你有重責在身,朕自然要一一清理。”王掞聽著康熙的話,一挺身跪直了,說道:“臣有罪,萬歲就是不說,臣自己也知道,爭明了道理,朝廷不處分,臣也羞在人間。但上書房諸大臣平素明哲保身,於太子毫無讚善之言,諸王諸阿哥各自為政,萬歲也未加抑製,萬歲難道無責任?諸臣工難道無責任?如今太子被廢,人言洶洶皆曰可殺,請萬歲默察,小人輩諛奉於前,設陷於中,下石於後,該殺不該殺?而今獨自說太子失德,難道不失公允?……”

“叉出去!”康熙不等聽完,已是赫然震怒,大喝一聲,“他要做比幹,朕成全他!”

張廷玉馬齊佟國維早已聽得渾身冷汗,自他們入上書房,從來還沒有見過哪個臣子敢這樣和康熙說話,以康熙德威勢炎,稍稍變臉,沒有一個不嚇得魂不附體的,王掞居然一攬子罵盡文武百官,連康熙的“責任”也掃了進去!滿殿侍立的太監也人人臉色慘白,腿肚子直轉筋,半點不敢怠慢,早過來三四個,架起王掞便向外走。王掞索性放聲大哭:“老佛爺,先帝爺呀……你們睜開眼看看……他們要把少主子往死裏治啊……”

“回來!”

康熙突然擺擺手,命人架回了王掞,他的臉色變得異常平靜,盯著王掞半晌方道:“你罵得好!這是朕一生中第二回聽人罵,頭一回是郭琇,罵朕是桀紂之主,看來你給朕還是留了情麵。一個朝廷裏也得有兩個這樣的,所以,朕不罪你!”

“我不要皇上恕我!”王掞瞠目說道,“我請皇上恕了太子以安天下!”

康熙搖了搖頭,說道:“那是另一回事。朕並沒有怎樣胤礽,他如今已經去了刑,倒是大阿哥,朕已嚴令圈禁!王掞你是書香人家出身,什麽書沒讀過?天下重器,非君子不可托,這道理不懂麽?自朕本心而論,也為胤礽好。丹朱不肖,堯也廢了他的太子,太甲荒**,湯帝放他去桐,吃點苦頭,他或許變成個好人!”張廷玉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怎麽比出太甲放逐的掌故來了?太甲放桐,三年改過,又複了太子位,這個學貫古今的皇帝,到底是什麽心思?正胡思亂想,康熙又道:“朕意已決,今日就發明詔,由百官從阿哥中舉薦,推舉誰為太子,朕一惟公意是從!”

“萬歲,”佟國維還在想著康熙前頭的話,“群臣公舉,前無古例,恐怕又生事端。萬歲屬意於誰,定下來就是,何必再征詢下頭?”康熙冷笑道:“你和馬齊一個滿人,一個漢軍旗人,學學張廷玉,好生讀點書!前明昏君立儲,還要征詢臣下意見呢!”

王掞早已停了哭,隻臉上還掛著淚痕,盯著問道:“萬歲,要是臣下仍舊保舉太子爺呢?”

“豈有此理!朕已經說過,一惟公意是從!”康熙臉上毫無表情,半晌方轉臉道:“隻是要秉公,朕不許有拉幫結派的事。聽說你王掞弄了個聯名奏折保胤礽?你那個不算!”

眾人都辭了出去,康熙看去顯得很疲倦,便叫了張五哥進來,由何柱兒捶捏著,和張五哥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張五哥,”康熙半閉著眼問道:“你是下頭百姓裏來的,據你看,哪個阿哥最好?”

“十三爺……”

康熙似乎很意外,瞿然開目問道:“何以見得?”張五哥低垂了頭,說道:“奴才窮家子出身,販過私鹽,被官府拿住。十三爺巡視時放了奴才,訓斥官家說:‘真販私鹽的是鹽道鹽梟,運升鬥鹽靠氣力養家糊口的,你們往後不許拿!’十三爺知道下情。為人仗義,是好樣的……”康熙聽著,已閉上了眼。十三阿哥再好,也不能當太子啊!張五哥見康熙隻是睡不沉,輕聲道:“主子,我就守在這,憑誰不叫驚動您,您實在該睡個好覺了……”

“朕睡不著……”康熙懶洋洋說道,“一閉眼,就夢見祖母、母親、皇後……一閉眼就是她們,她們都不歡喜……你既說十三爺好,叫人傳旨……放他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