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媽媽出差了
周五這天,媽媽穿得整整齊齊,準備出差了。
出門前,她抱走了跳跳。她知道桑丫不喜歡它。實際上,桑丫挺喜歡小動物的,不過,因為跳跳是媽媽的寵物,她排斥媽媽,也就排斥她的“同夥”了。
媽媽說:“我三天之後才回來,把跳跳送到姥姥家去,讓姥姥照看。你在家好好看書。”
桑丫淡淡地說:“嗯。”
媽媽皺了皺眉,顯然對她的態度不滿意:“媽媽一個人拉扯你,供你讀了這麽多年書,今年就要上戰場了!你怎麽還這樣不溫不火?隻有考出好成績,上了好大學,才有好未來,這是硬道理!”
誰會知道,不到一年,也就是2007年4月23日,那個雷雨交加的日子,桑丫就死在了北京的那條死胡同裏。
她沒有未來。
跳跳在媽媽懷裏扭動起來,似乎要下來。
桑丫笑了笑說:“媽,你看跳跳都急著要走了。”
媽媽白了桑丫一眼,說:“我知道你煩我。”
接著,她又囉嗦了一番生活的注意事項,這才出了門。
桑丫麻利地走到窗前,看媽媽走遠了,這才坐下來,打開了電腦。婁小婁不在線。不見婁小婁,這個世界就少了一個方向,變得殘缺不全。
盡管,桑丫至今沒見過婁小婁,但是他的體態、容貌、微笑、氣味,越來越明晰。而爸爸似乎越來越模糊了。
她每個月都會跟爸爸通一次信。
她知道,她成了爸爸在深牢大獄裏的唯一的精神支柱。婁小婁卻是她的精神支柱。
她瀏覽了一會兒情色網站,不知不覺已經是中午了。她到廚房轉了一圈,懶得做飯,就拿了些零錢,下了樓。
她來到附近吉野家,買了一份中碗牛肉飯,一份泡菜,一杯可樂,打了包,然後回家。
從吉野家到她家,大約一公裏。她走在人行道上,一直低著頭,看路磚的花紋。一隻紅螞蟻在爬行。如果她抬著頭走路,也許就把這隻螞蟻踩死了。可是,現在她看到了它,於是小心地繞開了。
走著走著,她又感覺到了那個看不見的人,這次他和她的距離似乎更近了些,離她大約十幾步遠的樣子。
她回頭看了看,沒有人。
但是她沒有動,雙眼一直在搜尋。最後,她盯住了剛剛走過的一個公告欄。
公告欄下有一雙腳。
桑丫觀察了一會兒,突然大喊一聲:“朱璽!”
那雙腳一動不動。
桑丫又喊了一聲:“朱璽,你出來!”
那雙腳還是沒有動。
她不再喊了,慢慢轉過身,繼續走。
背後那個人似乎又繼續跟隨了,距離她還是十幾步遠的樣子。桑丫再次回過頭去,那雙腳還在公告欄下麵,看來,走動的是另一雙腳!
她知道,噩夢又來了。如果不是自己的耳朵出現了錯覺,或者神經出現了問題,如果背後確實有個人存在,那麽,她斷定,前幾天的那個人和今天的這個人,絕對是同一個人。
這個人在桑丫腦海中有個模糊的模樣:
三十多歲,高高的,瘦瘦的,臉色白白的,沒有什麽表情。他朝前走的時候,目不斜視;停下的時候,也是目不斜視。他的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似乎是……醫院的味道。
她沒有再回頭,隻是走路輕多了,雙耳嚴密地捕捉著背後的聲音。
那雙腳好像一直踩著她的步伐,這樣,她自己的腳步聲就成了幹擾的噪音。
迎麵走過來一個盲人,他拿著一根竹棍,一邊敲打一邊前行。他聽到了桑丫的腳步聲,停下了。桑丫馬上躲到一旁,不再走,盲人這才繼續前行。
桑丫轉身看他。
他在空****的人行道上走出了十幾步遠,又停下了,等了等,才繼續前行。
桑丫的頭皮就像過了電,陡然一麻。
前麵就是那條小巷了,她不敢再走,拐進了一家路邊的服裝店裏。
老板是個中年女人,她迎上來,熱情地問:“小姑娘,喜歡什麽衣服啊?”
桑丫說:“隨便看一看。”
老板就圍著她介紹起來,天花亂墜,寶雨繽紛。看來,這個店生意太冷清了。
桑丫一邊心不在焉地看著衣服,一邊轉頭朝外看。她感覺,那個人的臉好像就貼著櫥窗上,直直地盯著她的不誠心的舉動。
桑丫對老板說:“你幫我看看,櫥窗外是不是站著一個人?”
老板愣了一下,朝外看去,說:“沒有啊。”
桑丫說:“謝謝。”
老板說:“遇到壞人了?”
桑丫說:“好像是。”
老板說:“別怕,你住在哪兒,我送你!”
桑丫說:“沒事的,我能行。”
然後,她懷著歉意離開了這家服裝店。
拐過那條靜悄悄的小巷時,她忍不住又回了一下頭,頓時瞪大了眼睛——她沒有看到那個高高的瘦瘦的男人,卻看見了那輛嬰兒車!它又出現了,它還是忽左忽右地朝前滾動,那個嬰兒還在紗簾裏隱隱約約地看著她……
她加快了腳步,想躲避一個噩夢的糾纏。
走著走著,背後突然傳來那個嬰兒的哭聲,那分明是哭給她聽的。她沒有回頭,直接走進了密雲小區。
爬樓梯。
掏鑰匙,開門。
樓裏靜極了。這時候,桑丫突然想到,應該把跳跳留在家裏,看看它是不是還像上次那樣狂吠不止,這樣就可以檢驗出背後是不是真有一個什麽東西了。她是一個普通女孩,是一個肉眼凡胎,對於自然之外的東西,是一個盲人。而跳跳可以借給她一雙眼睛。另外,晚上媽媽不在家,跳跳在家裏,還可以壯壯膽。
她打開門之後,似乎有一股力量拽了一下她手中的袋子,“哐當”一聲掉到了地上。她愣了一下,回頭看看,沒人。她蹲下身,把牛肉飯和可樂重新撿起來,然後急忙進了家,把門反鎖了。
她來到窗子前,朝外看去。有兩個小孩在踢足球,一個女孩在輪滑,三個老太太在聊天。
沒有什麽異常。
她平息了一下心跳,走進衛生間洗了洗手,然後坐在電腦前,一邊吃一邊繼續看QQ。
奇怪的是,她找了半天,也看不到婁小婁,他在她的QQ裏消失了。她沒有刪除他啊!
不過,她牢牢記得他的號碼,於是又加了他一次。
此時,他在線,很快就通過了她。
婁小婁:怎麽了?
桑丫:我也不知道,我在QQ裏找不到你了。
婁小婁:是不是有病毒?
桑丫:我不懂電腦。
婁小婁:我也一樣。
桑丫:今天我又感覺有人跟蹤我了……
婁小婁:如果我精通奇門遁甲,就可以幫你預測出這個人到底存不存在了。
桑丫:我隻想知道他是人是鬼。
婁小婁:我給你出個主意,下次你帶一個錄像機,放在書包裏,鏡頭朝著身後,拍一路。回到家,你看看拍到了什麽……
桑丫:想一想都害怕。
婁小婁:如果你永遠都看不到他的長相,那不是更可怕嗎?
桑丫:今天媽媽又出差了,家裏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婁小婁:沒事,我陪你聊天。
桑丫:謝謝你。
吃完飯之後,桑丫讓婁小婁等一會兒,她要拾掇一下桌子。她把餐盒和可樂杯裝進袋子,扔進了廚房的垃圾桶。又拿來抹布,把桌子擦幹淨。又到衛生間刷了刷牙,這才回到電腦前。
她愣住了——婁小婁又一次在她的QQ裏消失了!
她在QQ裏上上下下找了很多遍,還是沒有,於是,她隻好再加他。
婁小婁通過之後,他又回到了桑丫的QQ裏。
桑丫:你又在我的QQ裏消失了!
婁小婁:肯定是病毒。
桑丫:我懷疑是老天跟我作對,不讓我跟你說話。
婁小婁:不可能。我們的相識就是老天安排的。
桑丫:既然它安排我們相識了,那就再保佑我考到北京吧。
婁小婁:你還要考中醫大學嗎?
桑丫:不管什麽大學,我隻想考到北京去。
婁小婁說:因為我在北京?
桑丫:我從小就向往北方。
婁小婁:我等你。
桑丫:在你心中,對我是女兒的感覺,還是女人的感覺?
婁小婁:女兒和女人之間。
桑丫:偏重於女兒還是女人?
婁小婁:你的內心很成熟。我和你認識之後,一直用文字聊天,我一直在跟你的內心對話,因此,我對你的感覺偏重於……女人。
桑丫:這是我喜歡聽到的答案。
婁小婁:但是,你畢竟隻有十六歲,等我們見了麵,我對你的感覺就會變成女兒。我給你做幹爸吧。
桑丫:人家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
婁小婁:這個說法很浪漫。
桑丫:我不希望是這樣。
婁小婁:你希望怎麽樣?
桑丫:我希望女兒是父親來世的情人。
聊著聊著,桑丫抬起頭,看到外麵已經萬家燈火了。
桑丫:真抱歉,耽誤你吃晚飯了。
婁小婁:我們一起吃。晚上我們再聊。
桑丫:好的。
離開電腦之後,桑丫走進廚房,下了點兒麵,吃了。這時候,她的手機響了。
是朱璽。
“你在幹嗎?”
“學習。”
“學習網戀?”
“朱璽,你現在越來越神秘了。”
“是你變神秘了,我才變神秘的。”
“你是不是一直在跟蹤我?”
“沒有。”
“你就嘴硬吧!”
“你要相信我,桑丫!如果有人跟蹤你,我可以讓我老爸派人查清這件事。”
“不用,我自己能解決。掛了。”
“哎……”
朱璽沒留住桑丫的聲音,她掛了。
朱璽再一次打過來,桑丫沒有接。
她回到電腦前,準備和婁小婁繼續說話的時候,又一次發現婁小婁在QQ裏消失了!一種巨大的驚恐湧上心頭——這個房間裏,肯定還有一個人,他三番五次阻止桑丫和婁小婁的聊天!
桑丫回頭查看了一圈,似乎又聞到了那股奇怪的醫院味道。
她把頭轉過來,眼睛盯著電腦屏幕,一動不動,實際上她在聆聽背後的動靜。
她感覺到,那個人跟她回家了……
可他是什麽時候進來的呢?桑丫家住在七樓,爬上來顯然有難度……
想著想著,她忽然想起,剛才她進門的時候,袋子曾經掉到地上。如果沒有這個細節,她打開門,進來,接著把門關上,即使那個看不見的人就在她背後,他也沒有機會擠進來。說不定,就在她蹲下身撿東西的時候,那個人從旁邊跨了進來。
他在這個房間裏!
今天,桑丫一個人在家,她將和這個看不見的人同居一室,度過漫漫長夜……
她越想心裏越冷。
電腦的電流聲,吱吱地響著,這影響了桑丫的聽覺。她慢慢滑動鼠標,關閉電腦。關機的音樂聲很大,把她驚得一哆嗦。
電腦關了,婁小婁一下變得遙遠,他在千裏之外的北方。世界一下安靜下來,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
桑丫似乎察覺到,房間裏越安靜,背後那個人越小心翼翼。
她猛地轉過身,伸手朝後摸去,沒有摸到任何東西。她像盲人一樣朝前摸著,一直走進廚房,操起一把菜刀,然後慢慢走進了臥室。
她把菜刀塞到了枕頭下,關上臥室的門,鎖上,沒有脫衣服就躺下來。躺了一會兒,她又把那把菜刀抽出來,放在了枕頭旁邊。然後,熄了燈。
這一夜很黑。
桑丫悄悄朝裏挪了挪,靠在了牆上,心怦怦怦狂跳不止。
她開始胡思亂想:
也許,多年前,她就讀的那個重點高中還有一個叫桑丫的女生,考大學落第,自殺了,現在她沾上了另一個叫桑丫的女生……
也許,有個男人愛上一個女孩,女孩不同意,男人殉情。那個女孩跟桑丫長得一模一樣……
也許,媽媽殺了一個人,那個人很可能是當年爸爸的同事,他把爸爸告發了。媽媽把這個人碎屍之後,一塊塊藏在了冰箱裏……
桑丫感覺這個人直挺挺地貼在了臥室門外,隔著門板,她似乎聽到了他壓抑的呼吸聲。
如果換了一個人,也許不會發覺這個人的存在,但是桑丫能。婁小婁跟她說過,人類有三種思維:邏輯思維,形象思維,直覺思維。
她屬於直覺思維。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熬到半夜的時候,桑丫依然沒有睡著。她一直在繃緊神經和門外這個人對峙。她不知道他是為色,還是為錢,還是為命。或者什麽都不為,他隻想在她旁邊站著……
什麽事情都要有個結果。桑丫不相信,他就永遠這樣站著,沒有進一步的行動。
也許,在她睡著之後,他就會從門下的縫子一點點爬進來,就像一條扁扁的蟲子然後站起身,恢複原形,慢慢地爬上床……
突然,客廳裏響了一聲,似乎有人摸黑走路,不小心撞到了椅子上,接著,他敏捷地把椅子扶住了,很慢很慢地恢複了原樣。
接著,就再沒有動靜了。
桑丫抓緊被角,嚇得想吐。終於,她忍受不了了,顫巍巍地叫了一聲:“誰?”
漆黑的客廳裏沒有任何聲音。
她再也不敢出聲了。她意識到,隻要對方知道她還沒有睡著,就不會暴露自己。於是,桑丫漸漸發出了偽裝的鼾聲,細微而均勻。
她相信,門外的人在嚴密聆聽她。
果然,又過了一會兒,她似乎又聽到有人在廚房吃東西,在這深深的夜裏,那個咀嚼的聲音顯得極其恐怖。
這時候,桑丫已經困極了,腦袋裏像糨糊一樣。平時媽媽管得嚴,十點半必須睡覺。而此時至少已經淩晨兩點鍾了。她不能確定,這個吃東西的聲音是不是幻覺。
聽著聽著,這個聲音又消失了。
她隱約又聽見沙發傳來吱吱呀呀的聲音,好像有人輕輕坐在了上麵……
天亮之後,一夜未合眼的桑丫下了床,打開臥室門,警覺地看了看客廳裏的沙發,似乎沒有什麽異樣。
她慢慢走進廚房,看了看每一個角落,似乎也沒有什麽異樣。
她拉開冰箱,眼睛落在了那袋麵包上——麵包是媽媽給她買的,留給她當早餐。她還沒有動過,現在,塑料袋卻被打開了,裏麵的麵包少了三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