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更改
不管是上班的時間,還是八小時之外,林要要總是不停地給婁小婁發短信。
開始的時候,婁小婁偶爾還回複,時間長了,她的短信就全部泥牛入海了。
這一天,林要要偷偷來到北方中醫院針灸科門外,一邊給婁小婁發短信,一邊透過門縫朝裏窺視。
裏麵有三個患者,都是老年人。
婁小婁穿著一身白大褂,潔淨而端莊。他的辦公桌上,放著一束素雅的百合花,白色的診室中,它的嬌黃顯得無比可愛。婁小婁是北方中醫院唯一養花的大夫。
林要要:“上上個月,我給你發了四百五十六條短信,你總共給我回了六條。上個月,我給你五百一十四條短信,你總共給我回了三條。這個月,我給你發了六百九十三條短信,你一條都沒回。”
很快,婁小婁的短信就響了,他拿起手機看了看,隨手放在一旁,繼續工作。他在給一個老人針灸脖子。
林要要:“帥哥,來點兒互動好嗎?”
婁小婁又拿起手機看了看,不耐煩地嘀咕了一句什麽,打開抽屜,把手機扔了進去。
林要要:“你可以不理我,不過我還是要不斷給你發短信,你就當是一個信徒在對她的神喃喃禱告吧。”
這次,婁小婁的短信響了後,他連看都沒看一眼。
林要要沮喪地離開針灸科,眼圈有點兒濕。一個醫生迎麵走過來,正巧她認識林要要,她問道:“林要要,怎麽了?”
她幹澀地笑了一下,低下頭匆匆走了過去。
這天下班之後,她到超市買了一摞雜誌,回到家,趴在**,查找關於男人喜歡什麽樣女人的文章。
最後,她得到一個很老舊的答案——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
她想來想去,變則通,既然現在婁小婁怎麽都不接受自己,那麽就要從頭到腳改變自己,以嶄新的形象出現在他的麵前。
第二天,她買來一大堆碟片,都是青春偶像劇,美國的、韓國的、日本的、香港的……連續看了好幾夜,她仔細研究每一個令男人神魂顛倒的女主角,學習她們的表情、說話、服飾、手段。
一周後,她帶上自己的銀行卡,取出了大部分積蓄,來到商場買了十幾套時裝,一些高檔首飾,還有一瓶巴黎蘭蔻香水。
回到家,她仿照電影中女主角的打扮,開始包裝自己。
這天下班之後,林要要來到地下停車場,倚靠在婁小婁的車上,等他。婁小婁看到她之後,差點兒沒認出來:“你……你在這裏幹什麽?”
林要要用電影女主角的表情對他微微一笑,說:“我搭你車好嗎?”
婁小婁說:“我今天去郊區辦點兒事,我朝西你朝東,你搭不了。”
林要要說:“傻瓜,我也可以朝西呀。”
婁小婁說:“你到底想去哪兒?我送你。”
林要要說:“我跟你一起去辦事,然後去你家,給你洗衣服。明天是周末了。”
婁小婁說:“昨天我叫了鍾點工,都洗了。需要你幫忙的時候,我會找你,謝謝。”然後,他就鑽進了車裏。
林要要站在了車前,說:“傻瓜,你沒發現我不一樣了呀?”
婁小婁抬起頭,從上到下仔細看了看,笑了。
林要要問:“你壞笑什麽?”
婁小婁說:“我感覺有點兒怪……”
林要要說:“為什麽?”
婁小婁說:“我總覺得,你穿上了別人的衣服,化上了別人的妝,搽上了別人的香水,掛上了別人的笑——不自然,還不如過去了。”
林要要泄氣地說:“臭嘴。”
婁小婁說:“好了小姐,上車吧,我送你回家。”
林要要沒有上車,她站到車窗外,說:“婁小婁,我想問你一件事,你能如實告訴我嗎?”
婁小婁說:“沒問題。”
林要要說:“你喜歡哪個女明星?”
婁小婁笑了:“沒有一個喜歡的。”
林要要說:“撒謊。”
婁小婁說:“我不喜歡光芒四射的女人,太虛假。相對說,我更喜歡灰姑娘。”
林要要想了想,又說:“你能把你心裏喜歡的那種女孩畫出來嗎?——我知道你會畫畫的。”
婁小婁說:“你到底要幹嗎?”
林要要說:“我隻想看一眼。”
婁小婁說:“好吧好吧,哪天我畫一張給你。”
婁小婁駕車又來到了那個垃圾場。
他把車停在那排工棚一樣的房屋前,看到了那個有齙牙的河南婦女,她正在院子裏洗一堆空瓶子。
婁小婁喊道:“大嫂。”
婦女抬頭看了看他,說:“噢,你是來拉那台傳真機的吧?”
婁小婁說:“它還在嗎?”
婦女說:“當然了。”
她走回屋裏,很快就把那台被砸癟的傳真機抱了出來。
婁小婁接過它,說:“大嫂,謝謝你替我保管它這麽多天。”
婦女突然說:“你去找一個大仙,在它身上貼一道符吧。”
婁小婁說:“有必要嗎?”
婦女說:“它的身上一定附了什麽東西。你把它拿回家,天天待在一起,不害怕嗎?”
婁小婁回到家,把傳真機抱進書房,端端正正擺在了桌子上。
他不怕它。
他甚至對它有了一種親切的感覺。
如同一個前生前世的舊友,你誤解他,你懷疑他、訓斥他、拋棄他……幾個輪回之後,他依然緊緊跟在你的身後,心平氣和地跟你聊天……
他把林要要的囑托給忘了。
這個女孩忽風忽雨,婁小婁根本沒在意她的話。
不過,林要要沒有忘。她發來短信,提醒道:婁小婁,別忘了畫那個女孩。
婁小婁知道,如果他不畫的話,她又有理由沒完沒了地糾纏自己了。
於是,他苦笑一下,走進書房,支起畫板,準備動筆了。
夢想中的她,到底長什麽樣呢?
這是婁小婁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他的心思漸漸凝重起來。這時候他才感覺到,讓你在紙上描畫出你的夢中情人,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還有一種近乎莊嚴的感覺。
從他有了性別意識起,那個女子就出現了,夢裏夢外,忽遠忽近。她一直很模糊,他隻能感覺到她的笑容和芬芳……
這時候,短信又響了。
他打開看了看,愣住了。短信是這樣寫的:不要給林要要畫像,不然,你就毀了她!
這個人是誰?
他怎麽知道,此時自己正要動筆給林要要畫像?
他下意識地四下看了一圈,又打開窗子朝外看了看,沒有人啊。
他又陷入了冥思苦想。
以前,有個短信曾經提醒自己,不要去南辰商場買表,他沒有聽,結果把錢包丟了。現在,這個短信又提醒自己,不要給林要要畫像!他感覺,今天發短信的人,和那天發短信的人,應該是同一個人……
不管這個人是誰,婁小婁都不敢輕易動筆了。
第二天,林要要打來電話,追問他畫沒畫出來。
婁小婁說:“我太忙了,過些日子吧。”
第三天,林要要又打來電話,追問他畫沒畫出來。
婁小婁還是說:“再過些日子吧。”
第三天晚上,林要要直接闖進了他的家。
她說:“婁小婁,除了這張畫,我還求過你什麽?”
婁小婁說:“我想畫,怎麽都畫不出來。”
她說:“你騙我。我要你現在就畫!”
婁小婁說:“你別逼我了。”
她說:“你不畫,今天我就不走。你信不信?”
婁小婁無奈地搖了搖頭,說:“好吧。”
他再一次來到書房,支起畫板,準備描畫夢中的女孩了。
林要要坐在他旁邊,等著。
婁小婁的心思有些亂,說:“你幹擾我了。你出去,畫完了我叫你。”
林要要說:“好,我去上網。”
婁小婁把門關上,繼續捕捉那個夢中女孩的麵孔,追憶她的氣質,終於動筆了。
這是一個艱巨的工程。一直過了兩個鍾頭,一個陌生的女孩才顯現在畫板上。婁小婁久久凝視這個畫中人,為自己的畫技感到震驚——他相信,他已經準確地把幻想中的那個女孩勾勒出來了!
就像一個離奇的夢,被導演展現在屏幕上。
就像一個模糊的影像,一點點被電腦複原。
就像一個抓不到的幻影,被道士固定在光天化日下。
就是她。
他把這幅畫複印了一份,然後打開門,說:“林要要,給你吧。”
林要要跑過來,接過這幅畫,仔仔細細看了半天,不屑一顧地說:“這就是你喜歡的女孩?”
婁小婁說:“差不多吧。”
林要要說:“我以為你喜歡的女孩肯定傾國傾城,沒想到這麽普通!”
婁小婁說:“她不漂亮嗎?”
林要要說:“你覺得呢?”
婁小婁說:“在我看來,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她漂亮。”
林要要說:“這就叫王八瞅綠豆——對眼了。好了,你完成任務了,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離開了婁小婁家之後,林要要坐在了樓梯上,借著燈光,反複端詳這個畫中女孩的五官。
有一個小男孩跑上來,伸過腦袋看了看,問:“阿姨,這是誰啊?”
林要要說:“這是我,你沒看出來呀?”
小男孩看了看林要要,又看了看畫中人,搖了搖頭,說:“這是誰畫的呀,一點兒都不像。”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婁小婁感到很清淨。
他想來想去,忽然意識到:林要要的短信中斷好長時間了,她好像也好長時間沒來北方中醫院了。而且,婁小婁走在路上,再也感覺不到背後有人盯梢了。
他認為,林要要已經放棄,從他的生活中蔫巴巴地隱退了。
想起以前對林要要的冷漠,他感到了一絲歉意,想著哪天請林要要一起吃個晚餐。
他給她打了一個電話,她卻關機了。這有點兒反常。
這一天,他去那家製藥廠辦個事,順便去看了看林要要。林要要不在。她的同事說:她好長時間沒來上班了,可能跳槽了。
回來的路上,婁小婁一邊駕車一邊琢磨,她去哪兒了呢?
回老家了?
林要要的老家在東北。她不可能連個招呼都不打就離開北京。
被人害了?
近期,並沒有發現什麽無名女屍之類的新聞。
某種人在你眼前晃動,你可以安心。有一天,這個人突然在你視野裏消失了,那麽你就要當心了。
想著想著,婁小婁聽到背後傳來衣服摩擦座椅的聲音,他回頭看了看,後麵是空的。
又過了一會兒,他聽見背後傳來降落車窗的聲音,他又回頭看了看,後麵還是空的。
他打開了收音機。
收音機正在播報新聞:今天中午,有一位家長,送孩子參加高考,在某中學大門外等候的時候,忽然昏厥。醫生說,這位家長是由於過度勞累和擔憂導致的虛脫,經搶救,已經脫離了危險……
婁小婁忽然想到,今天是高考第二天。不知道桑丫怎麽樣了……
開著開著,婁小婁竟然迷路了,他在一條立交橋上轉悠了好長時間,才駛上回家的路。他快進入小區的時候,天色暗下來。
婁小婁從反光鏡中看到了一輛車,也是一輛銀灰色的寶來轎車。婁小婁的車快,它也快;婁小婁的車慢,它也慢。它沒有開車燈,近近地貼在婁小婁的車尾上,婁小婁始終看不見司機的臉。
是林要要?
婁小婁慢慢停下來。它也停下來,貼在了婁小婁的車後。
婁小婁朝前走,突然加速。那輛車也同樣加速。
婁小婁開進小區地下停車場,那輛車依然跟隨。婁小婁惱怒了,突然踩了一腳刹車,它“哐”一聲就撞上來了。
婁小婁下了車,徑直走了過去。
他終於看到這個司機了,是個男的。他滿身酒氣,趴在方向盤上“呼呼呼呼”睡著了。
他推了這個醉鬼一下,說:“醒一醒!”
這個醉鬼含糊不清地說:“我是修傳真機的……”又睡了過去。
林要要拿著婁小婁畫的那張畫像,走進了一家整形美容醫院。
接待員是一個漂亮女孩,她牙齒伶俐地向林要要介紹了他們醫院的設備、專家、信譽,然後她詢問林要要做什麽項目。
林要要把手中的畫像遞給她,說:“依照這個女孩的模樣做。”
接待員說:“這個……我請一個專家來跟你談吧。”
她出去之後,很快就走進來一個中年男醫生,十指修長,眼神溫和,氣質十分讓人信任。
林要要把手中的畫像遞給他,說:“這是我希望中自己的樣子,專門找人畫了出來,你們能做到嗎?”
醫生拿起畫像看了看,又打量了一下林要要的臉,說:“這個畫像和你的長相差距比較大——她是長臉,你是短臉;她是窄額頭,你是寬額頭;她是尖下巴,你是圓下巴;她是高鼻梁,你是塌鼻梁;她是大眼睛,你是小眼睛……這幾乎等於換了一個人。作為一個男人,而不是一個整容醫生,我個人覺得你有你的姿色,有你的特點,不如根據現在的基礎做,讓你變得更完美。”
林要要有些不耐煩:“我隻想變成這個畫像上的女孩,需要多少時間?”
醫生想了想說:“大約六個月時間。”
林要要說:“我現在就交費。”
晚上,婁小婁上網登錄QQ,尋找桑丫,桑丫在線。
婁小婁:桑丫,你考得怎麽樣?
桑丫:過去了。
婁小婁:順利嗎?
桑丫:沒問題。我三個誌願報的都是北京的學校——中國人民大學,北京中醫大學,北京傳媒大學。三個月後,我就可以去北方了。
婁小婁:我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