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雙新皮鞋

高考臨近了。

母親變得更加嚴厲,天天監視桑丫的學習,不許外出,不許上網。

同學們都進入了臨戰狀態,空氣中彌漫著硝煙的氣息。

桑丫並不著急,她對自己有把握,按部就班地上學、回家。

那個看不見的人似乎好久沒有出現在背後了,桑丫就像剪掉了尾巴一樣輕鬆。

這天晚上,媽媽去姥姥家了,桑丫在家裏偷偷上網。

婁小婁沒在線。此時,他正駕車行駛在路上,背後跟隨著一輛出租車,車裏閃現著林要要那雙獵手一樣的眼睛。婁小婁要去一個喜歡奇門遁甲的朋友那裏聊天。

她登陸了自己的博客。

她的博客隻有十幾篇文章,隻有一百多次點擊。

她看到了一則新留言:

博主:

你好。從你開博那一天,我就把你添加到收藏夾了,沒事我就會來看一看。很喜歡你的文字,很喜歡你的心性。遺憾的是,我不能跟你交往,你永遠在明亮處,我永遠在黑暗處。你要記住,2007年4月23日是一個特殊的日子,那一天,你將遇見我。看到請回複。

2007年4月23日

看到這個日期,桑丫的心裏又冒出了一種抵觸感。

她給這個神秘的人寫了回複:

謝謝你關注我的博客。

不知道你是誰,期待相遇,成為朋友。

剛剛回複完,就聽到傳來了開門聲,媽媽回來了。桑丫手忙腳亂地退出博客,關掉電腦,然後拿起一本書,跑進了臥室。

媽媽走進家門,一邊換鞋一邊用那雙鷹一樣的眼睛掃視,然後走到電腦前,伸手摸了摸主機,臉色一下就陰了。

放學的時候,桑丫總是走得很慢很慢。

她不願意回家,更喜歡一個人靜靜地走在路上。夕陽在樓群中露出半張臉,光線柔和,就像爸爸的笑容。微風輕輕吹在麵頰上,無比愜意。

她一邊走一邊想心事。

朱璽最近不太糾纏她了。他從小就被大人寵著,對什麽事都不可能執著。最近他好像又喜歡上了班裏的另一個女生,放學的時候,桑丫幾次看見他帶著那個女生一起坐進他家的車。那個女生叫帕麗,挺漂亮,她的父母是進城務工的農民,生活很貧困。不過,前幾天,她突然有了一部新手機。看來,那是朱璽給她買的,他那些散發著手機味道的短信,終於有了可以發送的號碼了……

桑丫真想就這樣一直走下去,不管前方是什麽。

可是,家在前麵不遠的地方等著她,她必須走進去。

走到巷口的時候,她在一條石凳上坐下來,繼續胡思亂想。

不知不覺,天就擦黑了。

天一黑,她就感覺到了那個人的存在。

今天,她沒有帶錄像機,前些天已經還給朱璽了。

她站起來,快步走進了小巷。那雙眼睛始終晃動在她的脊背上。她沒有回頭,她知道回頭也看不見什麽,照常朝前走。

走出一段路,背後的聲音複雜起來,她轉過身,大吃一驚,不知道從哪裏突然冒出來幾十隻貓,都是白色的,它們邁著貓步,靜悄悄地朝前走,一雙雙眼睛都陰翳地盯著她。

這是城市,哪來這麽多的流浪貓?

桑丫呆住了。

這群貓慢慢走過來,經過她的兩旁,繼續朝前走,像一片白色的雲團飄了過去,沒有一隻貓回頭。

它們走過去之後,桑丫看見遠處有兩隻黑糊糊的東西,朝回走了幾步,她看清那是一雙黑皮鞋,它們擺在巷道中央,鞋尖朝著她。

她一直習慣垂著頭走路,因此,她斷定剛才走過來的時候,並沒有發現這雙鞋。

她一步步走近這雙鞋,打算看個仔細。

通過目測,她猜這雙鞋大約四十三碼,這個尺寸與那天半夜在麵粉上顯現出來的腳印差不多!不知道是不是風吹的,桑丫看到鞋帶在動。

就在她停在這雙鞋跟前時,兩隻皮鞋突然動起來,退著走到牆壁下,然後轉過去,蹬了幾下就爬上了牆頭,跳進裏麵的院子裏。

那絕對是人的動作!

桑丫掐了掐自己的臉蛋,很疼,這不是噩夢。

她一直呆愣著,不知道是沒有回過神,還是在等那雙皮鞋出現。她忽然後悔起來,剛才她應該朝皮鞋上方摸一下,說不定能摸到一個身體!

第二天,小巷裏一戶人家的女主人,早晨出去買菜,打開門,看見一雙嶄新的皮鞋丟在院子裏,她撿起來看了看,又在院子裏掃視了一圈,突然返回家中,大喊大叫起來:“昨天夜裏家裏進賊了!”

老公正在睡覺,不耐煩地問:“丟什麽東西了?”

她說:“沒發現丟什麽……不過,我在院子裏發現了這雙皮鞋!”

老公爬起來看了看,又穿在腳上試了試,竟然很合腳,於是說:“人家什麽東西都沒偷,還給你送來了一雙新皮鞋,你管人家叫賊,冤不冤哪?”

說完,蒙上被子繼續大睡。

“皮鞋”事件,讓桑丫受到了驚嚇,她高燒了。

第二天一放學,她趕緊回家。她再也不敢一個人走夜路了。

這天,她放學回到家,媽媽剛給她打開門,跳跳就對著她亂叫起來。

媽媽抱起它,摸了摸它的毛,輕聲說:“乖寶貝,你這是怎麽了?連姐姐都不認識了呀?”

然後,她指著桌子上的飯菜說:“快吃飯吧。”

桑丫放下書包,說:“媽,我今天有點兒頭疼,想休息,不吃了。”

媽媽說:“怎麽能不吃飯?喝點兒粥再躺下!”

桑丫已經走進臥室,在**躺下了。

媽媽走進來,摸了摸她額頭,說:“是不是中暑了?我給你弄點兒藥去。”

桑丫說:“不需要,躺一會兒就好了。”

媽媽說:“不行!你馬上要高考了,身體最重要,千萬不能馬虎!”一邊說一邊出去拿藥。

跳跳站在客廳裏,依然對著半空叫個不停。

桑丫的心裏一冷——難道他又來了?

媽媽端來了粥,拿來了藥,桑丫吃下後,拉上窗簾躺下來。

迷迷糊糊中,她聽到跳跳一直在叫,一會兒跑到沙發的拐角叫,一會兒跑到陽台叫。媽媽惱怒了,對它吼:“你總叫什麽?見鬼了?”

天黑之後,媽媽抱起跳跳,回了自己的臥室。她關上門後,跳跳又叫了好半天,終於漸漸安靜下來,房間裏恢複了沉寂。

桑丫終於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她來到了一條陌生的小街上,兩旁是低矮的店,都打烊了。有一家店門口掛著燈籠,幽幽地亮著。她看了看牌匾,是一家鞋店。於是,她趴在窗戶上朝裏望去,想看看有沒有喜歡的鞋子。這一看不要緊,倒吸一口涼氣——貨架上都空了,所有的鞋子跑到了地上,一雙男鞋搭配一雙女鞋,一對對在地上跳著舞……

她還夢見了一個足球場,高處亮著水銀燈,蒼白得就像死人的臉。環形看台上空****的,隻有她一個觀眾。足球場上,奔跑著十幾雙球鞋,紛紛爭搶一隻足球——她自己穿著一雙紅色繡花鞋。她想逃離這場詭異的球賽,可是卻找不到出口。這時候,有一雙球鞋徑直朝她走過來,停到她跟前,說:“繡花鞋,我們一起踢好嗎?”

她還夢見她走進了一片墳地,陰風陣陣,荒草萋萋。她看到,每個墓碑前都有一雙鞋子,每一雙鞋子的鞋尖都朝上。她怕極了,轉身想跑,那些立起的鞋子紛紛倒下來,鞋尖轉向她,一下下整齊地跳著,朝她逼近過來……

半夜的時候,有人衝進了桑丫的臥室,桑丫被驚醒了,一下就坐起來,大聲問:“誰?”

媽媽說:“我!”

她轉身把門鎖上,然後就摸起了電話。

桑丫感覺到出事了,急切地問:“媽媽怎麽了?”

媽媽一邊撥號一邊低聲說:“家裏進來人了!”

桑丫說:“在哪兒?”

媽媽顫巍巍地說:“在書房裏!”

電話通了,媽媽大聲說:“110,快來人!密雲小區33號樓702!”

放下電話,她四處尋找武器,隻看到一副網球拍,她拿起來遞給桑丫一隻,把另一隻緊緊抓在了手中,趴在門上,聽外麵的動靜。

外麵死寂無聲。

媽媽一動不動,繼續聽。

警察的速度非常快,不到十分鍾,他們就敲響了門。

媽媽立即跑出臥室,衝到門口把警察放進來。

來了三個警察,一個胖的,兩個瘦的。他們一進門就問:“怎麽回事?”

媽媽說:“剛才我起來上廁所,聽到書房有動靜,就走過去看了看,竟然看到了一個陌生的男人!”

三個警察同時拔出手槍,悄悄逼近了書房。

桑丫起來了,站在臥室門口緊張地看。

三個警察在書房門口停住,胖警察抬腳就把門踢開了——裏麵沒人。

警察打開燈,四處搜查了一番,確實沒人。一個瘦警察撩開窗簾,看了看窗子,窗子完好無損。接著,他們又檢查了所有的房間,還是沒人。

三個警察都收起了槍,胖警察對媽媽說:“你能描述一下那個人的體貌特征嗎?”

媽媽說:“當時書房很黑,看不清楚……對了,他光著腳,沒有穿鞋!”

胖警察問:“你看到他的時候,他在幹什麽?”

媽媽說:“他好像在寫字……”

胖警察問:“摸黑寫字?”

媽媽說:“嗯。”

幾個警察互相看了一眼,胖警察繼續問媽媽,其中一個瘦警察走進了書房。

書房的桌子上端端正正放著一張紙,上麵寫滿歪歪斜斜的字,瘦警察拿起來走出書房,對媽媽和桑丫說:“你們來看看,這是誰寫的?”

媽媽接過去看了看,搖搖頭,又遞給了桑丫。

桑丫看了看,也搖了搖頭。紙上寫著:

2007年4月23日。雨。

我閑著沒事出來散步,在半空中,我一眼就看到了你。你在一條胡同中行走,無比豔麗。你是一朵花,我是一滴雨。我想我必須降落,才可以跟你相遇。億萬滴雨,如果我能砸到你的腦袋上,那真叫運氣。就這樣,我撲向大地。一陣風推動我偏南,我沒有同意。一陣風推動我偏北,我沒有同意。正正當當,我倆撞在了一起……天意。

胖警察說:“看來,今夜確實有人潛進了你們家,也許是個流浪漢,也許是個精神病。以後睡覺之前,千萬要鎖好門窗。”

三個警察離開之後,媽媽走進桑丫的臥室,坐在了她的**。

桑丫安慰說:“媽,你可能看花眼了。”

媽媽說:“他都留下字跡了!”

桑丫說:“前幾天,我的幾個同學來過咱家,說不定,是他們瞎寫的。”

媽媽想了想說:“可能是我神經過敏,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我常常有一種感覺,好像這個房子裏總共有三個人……”

桑丫說:“這話你不要跟爸爸說,爸爸會以為第三者插足了。”

媽媽拍了一下桑丫的臉:“傻丫頭,胡說。”

桑丫說:“媽,你要是害怕,就和我一起睡吧。”

媽媽輕輕應了一聲,扯過被子,和桑丫躺在了一起。

桑丫有十年沒和媽媽一起睡過了,她輕輕抱住了媽媽。這一刻她忽然覺得媽媽其實很脆弱。

她再也沒有睡著。

她又開始思考生命的秘密。

有個叫丸子老婆的人,曾在她的博客上留言:

我們的一生,也許隻是某人的一場夢。我們的死亡是因為某人的夢醒了,那人醒來後的世界才是真實的世界。對於做夢的人,不過一夜的時間,而對於我們卻是一生。那麽所謂的來生不過是另一場夢的開始。在另一場夢裏,我們會忘記一切,開始新的生命,偶爾遇到熟悉的場景或似曾相識的人,也隻不過是兩場夢的相似之處罷了。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在豐富別人的一場夢,毫無意義。那個操縱你一生的做夢者,他也許同樣是活在別人的夢裏。真實的世界套著虛幻的世界,無窮無盡。

那麽,昨夜你是否也主宰了你夢中人的一生?

天快亮的時候,跳跳在另一個臥室裏,又好像看見了什麽,“汪汪汪”亂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