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又一種猜測
你肯定也遇見過這樣的事:
看到一個地方,或者一個場麵,或者一個人,總覺得十分熟悉,卻怎麽都想不起,這個似曾相識的記憶,來自哪個神秘時空……
夢的奧秘也許是這樣的:
我們在現實中將遇到的事情,都會提前在大腦中呈現出來。隻不過,間隔時間太長,我們無法把夢中的情狀和後來發生的情狀一一對應起來,隻以為夢到的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場景或麵孔。
是的,伏食回來了。
米嘉的心情陡然複雜起來。
得知伏食被卷進了這起凶殺案,她的心中生出一種僥幸:
也許顧盼盼真是伏食殺死的,那樣的話,她就卸下了一樁命案。或者,不是伏食幹的,可是他洗不清自己,隻能做替罪羊。
現在,既然伏食回來了,米嘉的麵前就少了一道屏障,警方一定要繼續追查下去……
盡管和這個古怪的男人同床共枕,米嘉的內心有點怯,可是,讓她下決心趕走他,還真有點舍不得。
像她這個年齡的女人,奔波,賺錢,為了什麽?吃什麽都不覺得是美味,穿什麽都沒有人看了。丈夫和孩子在國外,事業比她大一百倍,在他們眼裏,她賺的錢隻是零頭……
伏食給她帶來前所未有的快感。
另外,假如伏食不在身邊,她又要被恐懼籠罩。每次回想深更半夜那似人似狼的慘叫聲,她就全身發冷。
她瞧不起作家的怯懦和瑣碎。在她眼裏,他不過是空虛的一塊補丁,根本不能全盤依靠――當伏食的聲音在黑暗中突現的時候,他竟然一下尖叫出來,那聲音跟女人一樣。
當時,米嘉也嚇了一跳,不過她很快就鎮定下來。
四周一直無聲無息,伏食是什麽時候回來的呢?他從哪裏開始聽到了米嘉和作家的談話?
米嘉伸手撳亮落地燈,看到伏食穿一件白色老頭衫,一條黑色燈籠褲,平靜地站在作家身後,朝她微微地笑著。
她特意瞅了瞅他的腳,穿的是一雙圓口千層底布鞋,看上去很柔軟。
作家站起來,看了看伏食,又看了看她,有些手足無措。
她看出了他的意思,說:“這麽晚了,你不用回去,我家有很多床。”
“噢……”作家含糊地吐出了一個字。
米嘉站起身,帶著他走到一麵鏡子前,那是一個門,她輕輕推開,說:“好了,你先去睡吧。”
作家就乖乖地進去了。
安頓好了作家,米嘉回到客廳,坐下說:“今天公安局來人了。到底是怎麽回事?”
“沒什麽事。”
“那天晚上,你去玄卦村幹什麽?”
“她約我。”
“那個叫顧盼盼的女孩?”
“我一直以為她叫目分目分。”
“你怎麽認識她的?”
“在咱們公司的午夜論壇上。”
“你趕到之後,她已經死了?”
“是的。”
“你見到她的時候……她的**在不在?”
“好像不在了。”
“看上去像是人咬的,還是動物咬的?”
“人和動物的牙,有區別嗎?”
“我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我和她認識之後,她一直拒絕見麵。我不明白,出事那天,她為什麽突然約我……”
“她可能察覺到了身邊的某種危險。可是,你去晚了。”
“我到了玄卦村的時候,還跟她通過電話,她告訴我,她穿綠色牛仔褲,紅T恤。一個人殺死另一個人,動作不可能那麽快。我猜,打電話的時候,她已經死了。”
“果然是少了一個人,多了一個鬼……”
“對了,她約我的時候,說過一句奇怪的話。”
“什麽話?”
“她說,我在西郊。我說,你就是在西方,我也飛過去。她笑著說,要是我在西天呢?”
“也許,打電話的人不是她。”
“不是她?”
“你有沒有想過――凶手是個女的?”
“為什麽?”
“給你打電話的人,就是害死顧盼盼的人。”
“我想起了一個人……”
“誰?”
“三十年前,那棵老榆樹上,吊死過一個女的……”
多少天後,玄卦村那條光禿禿的土道兩旁,種上了兩排小樹苗。
某天,有個老太太送孫子上學,從這條土道上經過。
一年級的孫子指著那棵老榆樹,說:“奶奶,奶奶,那棵樹上有兩個人。”
老太太一驚,嗬斥道:“小孩子不要亂講!”然後,拽著他匆匆走過去。
那棵老榆樹上,掛著一個宣傳牌,上寫:愛護樹木,人人有責。
不過,這個故事已不可信,因為網上有類似的段子。
繼續說伏食回來的這一夜。
這一夜,米嘉再一次癲狂。
開始時,她壓抑著聲音,因為她猜測,在另一個房子裏,作家肯定沒有睡,他正豎著耳朵,滴水不漏地聆聽著。
這個想象,讓米嘉更加興奮。她漸漸不管製自己了,開始放開嗓子嚎叫。
伏食的力量如雷霆,速度如閃電,搞得米嘉上麵大雨滂沱,下麵一片泥濘。
像往常一樣,伏食沒有完結的時候,最後,米嘉全身的骨頭都散架了,癱在**,一動不動了,伏食才默默停止。
就在這天夜裏,米嘉又走進了那個怪夢的門。
奇的是,這個夢竟然是連續的――
還是那個陰沉沉的天氣,還是那片一望無際的荒原。
米嘉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裏,盯著那個東西,雙腿開始劇烈地哆嗦。四下看看,急切盼望伏食此時出現,可是,空天曠地,還是不見他的蹤影……
它和米嘉對視了一會兒,就把腦袋轉開,蔫蔫地望別處了。
米嘉忽然想起,口袋裏有三份合同。於是,她顫巍巍地掏出一份來,放在草叢上,又掏出了那隻乳白色的打火機,想點著――她聽老輩人說過,這東西懼火。這時候,什麽合同不合同,都不重要了。
她一下下打,越來越絕望――自從那個女孩被殺掉之後,這隻打火機再沒有打著過。
她把打火機扔了,開始撕合同,一條條貼在自己的臉上……
小時候,她和鄰居玩牌,誰輸了,就撕一張紙條貼在臉上。最後,有人的臉上貼滿了白花花的紙條,一喘氣,呼扇呼扇的,看上去十分恐怖……
她試圖嚇走它。
她從紙條的縫隙盯著它,它也盯著她滿臉的紙,眼睛一下下眨巴著,不知在想什麽。突然吹來一陣風,把紙條吹走了大半,露出她的臉來。
米嘉把剩下的紙條摘下來,轉過身,繼續走。
它繼續在背後跟隨,不快不慢,不即不離。它那長長的尾巴拖著地,摩擦著幹澀的草叢,發出輕響,那聲音是這樣的:沙沙沙沙沙。
每次米嘉回頭看它,它就停下來,閑閑地看別處。
米嘉的雙腿越來越軟,走不了了,她癱在草叢裏,掏出第二份合同,直接貼在額頭上,擋住臉。她看過香港的鬼電影,僵屍的臉上就這樣貼著符。然後,她吃力地站起來,平伸雙臂,雙腿一跳一跳地朝前走……
走出幾步路,她跳著轉過身,它繼續尾隨著。
米嘉想到:自己今天是肯定逃不脫了,不由勃然大怒,血液驟然從蒼白的軀體湧上頭顱,一把抓下臉上的紙,甩到一旁,大喝一聲:“鬼東西,你快點滾過來吧!”
它幾乎沒有什麽反應,擠擠眼,心不在焉地轉向別處――這對米嘉來說是一個軟綿綿的重創。
她隻好繼續走。
毛烘烘的它繼續在毛烘烘的草叢中前行,緊緊跟著它。
荒草連天,西京不見蹤影。
米嘉心中的求生欲再一次燃燒起來,她停下,掏出最後一份合同。她擺弄著這幾張紙,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終於,她掏出筆,單腿跪地,把它放在膝蓋上,開始在合同背麵寫遺書。
這一夜,在現實中,有兩個男人和米嘉住在同一幢房子裏。而她的老公和孩子,已經兩三年沒有回國了,在米嘉的腦海中,他們的影像已經淡化……
可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的遺書卻是寫給他們的。
關於公司的債權和債務,她沒提一個字,隻是寫道:親愛的,害死我的東西,毛烘烘的,尖耳朵,長尾巴,可是,我肯定它不是狼……
寫到這裏,米嘉全身一冷――它不是狼,是什麽!
這時,她打了個激靈醒過來,房間裏黑糊糊的,什麽都看不到。她朝前摸摸,空****的。回過身,她摸到了伏食。
她發現,不管睡前兩個人怎麽躺,每次半夜醒來,伏食都在她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