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最恐怖的故事

“昨天是鬼節吧?”

“嗯。去年鬼節那一天,一個女人給我講過一個恐怖故事,你聽不聽?”

“聽。”

“不過,這個故事有個特點,聽過它的人,一年之內必亡……”

“沒關係,這個故事就是我講給她的啊。”

實際上,作家是金像公司第一個見到伏食的人。

麵試那一天,作家到公司比較早。他把車開進地下停車場,然後乘電梯,從地下二層上地上三層。

電梯遲遲不下來,他一下下按著按鈕,顯得有些不耐煩。

地下室燈光蒼白,死寂無聲,充斥著一股潮濕的黴味,讓人心胸很不爽。

電梯終於來了,慢慢打開。

現在,它是一扇地下的門。裏麵,是一個能上能下的小房子,上的速度比爬樓梯快,下的速度比跳樓慢……

開電梯的婦女竟然不在裏麵,她的凳子空著。

一個男子站在電梯裏。

他穿著一件黑色小棉襖,領子有一圈棕色的毛,顯得怪怪的。

看樣子,這個人是到停車場去的,可是,他並沒有走出來,卻微微朝作家笑了笑,說:“老師,你好。”

作家一邊走進電梯,一邊問:“你是……”

這個人按了一下三層,說:“我是來應聘總經理助理的。”

作家打量了一下他的臉,又問:“你認識我嗎?”

這個人又笑了笑,說:“我就是因為喜歡你講的故事,才來這個公司應聘的。我也是大興安嶺人,和你同鄉。”

“哦。”

“如果我能得到這個職位,就可以跟你一起工作了。這個夢,我做了18年!”

這顯然是在套近乎,希望作家能幫幫忙。18年前,作家才發表第一篇奇幻小說《三減一等於幾》。那時候,他才幾歲啊!

作家淡淡說了一句:“謝謝。”然後,就不再說話了,抬頭看電梯裏的液晶電視。裏麵正在播放一個環保廣告。

這個人在作家背後說:“我叫伏食,三伏的伏,糧食的食。真希望你寫恐怖故事的時候,能用上我的名字。”

作家說:“沒問題。”

三層到了。

伏食說:“老師,我去麵試了,你等我的好消息!”

作家禮貌地笑了笑,說:“祝你好運吧。”

作家沒有為伏食做什麽,這樣的崇拜者太多了。而且,米嘉做事很專斷,他說什麽也根本不頂用。

沒想到,伏食在幾十人中脫穎而出,最終得到了總經理助理這個職位。

伏食很少來公司。

他隻在玉米花園。

五天之後,2005年11月19日,是個周末,米嘉出差在外。伏食專門給作家打電話,邀請他到玉米花園喝酒。

作家接受了邀約。

他是個聰明人。現在,伏食成了他的投資人助理,枕邊的風力是不可低估的。

在客廳裏坐下後,作家說:

“伏食,恭喜你,終於如願以償了。”

“要不是因為你,我就不會闖到西京來,因此,我非常感謝你。”說著,他從冰桶中拎出一個瓶子:“來,慶祝一下。”

“洋酒?”

“香檳。”

“我從來不喝酒。”

“這個沒問題。”

伏食用一塊白色口布,擦幹香檳,撕下錫箔封套,卸下鐵絲保險罩,把香檳微微傾斜,輕輕轉動瓶身,酒中二氧化碳氣將瓶塞頂出,一聲巨響――“嘭。”

然後,伏食用口布將瓶口擦拭幹淨,在兩個杯子裏各斟了三分之二。

碰杯,輕飲。

凱歌香檳,味道醇美。

“20歲的時候,你還在大興安嶺吧?”伏食問。

“是的。”

“那時候,你做什麽?”

“無業。”

“嫂子是老家的人?”

“不是。”

作家似乎不太願意提起老家,不太願意提起那段時光。

很多人在發達之前,都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經曆。他們脫離了底層之後,立即割斷部分記憶。作家肯定也一樣。

比如,他所描述的家鄉,很可能有意無意地將它美化了――冬天,冰雪寂寞,一片銀白。夏日,森林鬱鬱蔥蔥,與世隔絕。事實上,那裏也許很貧窮,很落後,很破敗,又肮髒,就像一個噩夢……

這個伏食,就是從噩夢中爬出來的。

伏食感覺到了作家在回避著什麽,知趣地轉換了話題:

“我有一個故事,非常恐怖,講給你聽吧。”

“好啊,下期節目正好缺故事。”

“我擔心,你會被嚇著……”

“一個專業嚇別人的人,還能被別人嚇著?”

“這個故事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隻要聽過它的人,就不再正常了……”

“哈,那你呢?”

“我?如果你不認為我不是不正常的人,那麽就證明,你肯定不是不正常的人。”

這句話像亂麻一樣繞來繞去,作家還沒有理清楚,已經想不起伏食說的是什麽了。

他說:“你講吧。”

伏食說:“我再開一瓶香檳。”

他轉頭看了看那個空瓶子,問:

“香檳裏含酒精吧?”

“15度。”

“我還以為香檳是汽水呢。”

“你不會喝香檳都醉吧?”

“感覺很暈。”

“那你休息一會兒?”

“一會兒我就回去。”

“開車?”

“開車。”

“不行不行!”

“那我在沙發上休息一會兒吧。”

“好的。”

作家從沒有午睡的習慣,擋著眼罩都睡不著。現在,他卻撐不住了。伏食到臥室給他拿毛毯的時候,他已經在沙發上躺下來,昏昏沉沉要睡著了。

伏食似乎坐在了旁邊的沙發上,高高的。他的聲音似乎來自一個遙遠的世界:

“老師……”

“嗯……”

“我給你講故事吧……”

“嗯……”

“這個故事不一樣。隻要聽過它的人,就不再正常了……”

“嗯……”

“如果你不認為我不是不正常的人,那麽就證明,你肯定不是不正常的人……”

“嗯……”

――下午三點多鍾,他才醒過來。

伏食聽見了動靜,從一個房間裏走出來。

“老師,你睡好了嗎?”

“不勝酒力,不好意思。”

“你應該睡在**。”

“沒事兒,睡得挺香,還做夢了。”

“你做的夢肯定是恐怖故事。”

“我夢見我恍恍惚惚走進了一扇門,上麵有個紅十字。裏麵坐著一個中年護士,麵無表情,正等著給我打針……”

“男護士?”

“男護士。你怎麽知道?”

“猜的。”

“這個男護士穿著一件藍色上衣,怪模怪樣的。其實,他不是給我打針,而是給我輸血。那個針管又粗又大,像是獸醫用的。你知道血是從哪裏來的?”

“從他自己的……舌頭上?”

“你猜得真準!他伸出舌頭,把粗粗的針頭刺進去,抽出一管黑紅黑紅的血,顫巍巍地端在手中,走到我背後,紮在我的肩膀上……”說著,作家伸手揉了揉:“現在還感覺有點疼呢。”

伏食在沙發上摸起了一個東西,說:“是它紮了你。”

作家一看,竟是那個香檳的鐵絲保險罩,不知道怎麽掉到了沙發上,正好壓在他肩膀下麵。

“哈哈,我說我怎麽做了這麽一個怪夢!”

“老師,你再坐一會兒,我泡點茶去。”

“我得回去了,還要趕個稿子。”

“噢,那就不耽誤你了。”

“謝謝你的香檳。”

“謝謝你光臨。”

回家的路上,作家一邊駕車一邊打開了收音機。裏麵正在播講他的恐怖故事。

聽著聽著,他想起了什麽,就掏出電話,撥通了伏食:

“對了,那個最恐怖的故事,你還沒講呢。”

“我已經講了啊。”

“什麽時候?”

“你躺在沙發上,我坐在你旁邊――忘了?”

“我睡著了!”

“可是,你睜著眼睛啊。”

“我睡覺時,眼睛總是半睜半閉的。你再講一遍吧。”

“我說,有個人走進了一家醫院――這句話你還記得嗎?”

“不記得了。”

“噢,看來,你確實沒聽到……”

“接下來呢?”

“其實,這個故事跟你做的夢一樣,也是一個護士給一個人輸血――要不然,我怎麽能知道,你夢見的護士是男的,而且猜到了他是從舌頭上抽的血呢。”

“我明白了,你的聲音灌進了我的耳朵,於是,我就迷迷糊糊做了這個夢。”

“唉,早知道你酒精過敏,我請你喝咖啡好了……”

“哪天我請你吧,星巴克。”

掛斷電話之後,作家的表情有些怔忡。

有個老太太在橫穿馬路,步履蹣跚。

作家的桑塔納像一條不會拐彎的瘋狗,直直地撞了上去。

他猛地回過神來,一腳刹車踩到了底――“吱”一聲怪叫,桑塔納在離老太太幾寸遠的地方停了車。

老太太的耳朵似乎聽不見,頭都沒轉過來,慢騰騰地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