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東遼城已不是舊日的模樣。

一腳踏進了東遼城,就像踏進了一片新天地一樣,石光榮一下就眼花了。張眼望去,滿大街都是歡迎解放軍進城的標語,滿大街都是歡迎的人群,鑼鼓聲和口號聲此起彼伏。

扛著槍抬著炮往前行進的隊伍,在夾道歡迎的人群裏走著。石光榮騎在馬上,一邊左顧右盼著,一邊禁不住咧著嘴笑著,扭頭衝小伍子說道:伍子,還是這城裏熱鬧!

小伍子牽著馬,抬頭笑笑,接著又把目光投向了街道兩邊歡迎的人群裏。

就這樣走了一程,當石光榮的目光一下落在了身側不遠處的那一隊秧歌隊裏的時候,不知怎麽,他的表情突然就凝固了。此刻,秧歌隊裏的一群男男女女們,在一首《解放區的天》的音樂伴奏下,正歡快地踩著節奏,扭動著腰肢,每個人的臉上都像這解放區晴朗的天空一樣。

那個酷似王百靈的姑娘,就是在這個時候跳進石光榮的眼睛裏來的。

石光榮看到,秧歌隊裏的那個眉目清秀的姑娘,一邊觀看著朝前行走的隊伍,一邊盡情地扭擺著苗條的身姿,兩條長長的辮子正上下翻飛著。

王百靈?石光榮感到自己心裏咯噔響了一下,不覺有些疑惑地揉了揉眼睛,不由得放慢了馬步。

團長,你咋的了?小伍子見狀,忙抬頭問道。

石光榮下意識地抬手指著不遠處的那個姑娘,連聲諾諾著,卻說不出話來了。秧歌隊裏的那個姑娘似乎也發現了兩個人投過來的目光,朝這邊甜甜地笑了一下。

小伍子順著石光榮手指的方向望過去,竟一下子吃驚地問道:團長,王百靈?王軍醫?

石光榮又揉了揉眼睛,可是再睜眼看過去時,那個酷似王百靈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秧歌隊伍裏了。石光榮一邊在馬上努力尋找著她的蹤影,一邊著急地說道:伍子,看到了吧!

小伍子不由得點著頭,說道:俺剛才是看到了,俺還以為眼花了,像,太像王軍醫了!

就在石光榮抬起眼睛戀戀不舍地繼續尋找的當口,王師長和張政委幾個人騎馬走了過來。見了石光榮,王師長開口說道:石光榮,你們183團咋這麽磨嘰呢,還不快走,看啥呢?

石光榮聽到王師長問話,這才醒過神來,抖了抖馬韁說道:伍子,咱們走!

一邊的張政委見了,不由得取笑道:這個石光榮沒見過這麽多姑娘,他都眼花了。

王師長一邊笑著,一邊說道:可不,他都三十六了。

張政委接口說道:等進城就好了,啥問題都能解決,走吧……

隊伍安頓下來之後,已是這天的傍晚時分了,石光榮躺在**,兩眼望著天花板,心裏邊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白天見到的那個酷似王百靈的姑娘,想著想著,嘴裏不覺哼起了《解放區的天》的調子,兩隻手在胸前擺來擺去。

晚飯的時候,小伍子端著一碗菜和兩個饅頭走了進來,看到石光榮還躺在**哼哼著那個調子,不覺笑了笑,說道:團長,你這都哼唧大半天了,還沒哼完呢?開飯了!

石光榮終於停了下來,扭頭問道:我哼了嗎?我哼啥了?

團長,你這一進城就魔怔了。小伍子走過來,說道:快起來吃飯,白菜燉肉,可好吃了!

石光榮坐起身來,瞅了一下飯碗,搖了搖頭說道:我吃不下,你端走吧!

團長,這哪行?你中午就沒吃,晚上又不吃,你又不是鐵打的!說著,小伍子便把飯碗端了起來。

石光榮覺得很沒胃口,望著小伍子又搖了搖頭,突然魔怔起來,問道:伍子,你說這人死能複生嗎?

小伍子怔了一下,馬上就明白了石光榮話裏的意思,說道:團長,你琢磨啥呢?你還琢磨王百靈呢?也許是咱們眼花了,或者那姑娘長得像王百靈而已,團長,你別胡思亂想了,吃飯吧!

說完,拿過一個饅頭塞到石光榮手裏。石光榮下意識地咬了一口,一邊咀嚼著,一邊喃喃自言道:眼花了?太像了,咋就那麽像呢?

可是,那個酷似王百靈的姑娘一旦刻在了石光榮的腦海裏,他就再也忘不掉了。

第二天吃罷了早飯,石光榮說好了去看望一下部隊,便騎馬帶著小伍子來到了大街上。在大街上轉來轉去,轉了半天,竟不知不覺地來到了昨天進城時碰到秧歌隊的那個地方。

石光榮突然記起了什麽,便指著前麵,衝小伍子說道:伍子,她當時就在那扭,還衝我笑了!

小伍子聽了,不覺笑了起來,抬頭問道:團長,你不是要去看部隊嘛,咋又轉到這來了?

聽小伍子這麽一說,石光榮這才醒過神來,說道:好,好,去部隊。

一邊這樣說著,兩個人便又繼續往前走去,不一會兒,竟又在師後勤部的院門口停下馬來。

小伍子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說道:團長,錯了,這是後勤部,不是咱們團。

石光榮嘿嘿笑著,說道:錯了就錯了吧,正好我要找老李問鞋子的事呢!

說著,石光榮低頭帶著小伍子就走了進去。

石光榮走進後勤部李部長辦公室時,李部長正在接電話:知道了,你們團要一百件棉衣,知道了,湊齊了就給你們送過去。

轉頭望著石光榮走了進來,李部長朝他揮手示意了一下,接著對著話筒說道:好,就這麽辦了,我這還有事,回頭再說。

李部長放下電話,轉過頭,麵露難色地問道:石團長,你不是也管俺要棉衣吧?

石光榮提著馬鞭,望著李部長,心不在焉地說道:那啥老李,俺不要棉衣,俺找你要姑娘。

啥?要姑娘?李部長聽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石團長,那你可找錯地方了。我是後勤部長,不是婦聯主任。

啊?我說要姑娘了嗎?石光榮一下就覺得不好意思了,回頭看著小伍子,眨巴著眼睛問道。

小伍子認真地回道:團長,你就是這麽說的。

石光榮這才醒悟過來,張口說道:啊,俺是要鞋子,天冷了,部隊進城還沒換鞋子呢,三百雙,少一雙都不行。老李,你趕緊的!

李部長望著石光榮,一下為難了,叫苦道:我的媽呀,石團長你獅子大開口,一下子就要三百雙,讓俺上哪給你整這麽多,三十雙還差不多!

石光榮不管不顧地說道:你咋整俺管不著,反正你得給俺弄三百雙,俺不能讓戰士光腳吧,明天,對,明天這時候俺就派人來取。

李部長一下也著急了,說道:石團長你就一槍把俺斃了吧,上哪整那麽多鞋子呀,還不如你管俺要姑娘呢!

石光榮突然笑了起來,忙湊過來認真地說道:俺不要你的姑娘,俺要扭秧歌的姑娘。老李,你知道那天進城扭秧歌迎接咱們進城的那些姑娘都去哪了吧?

李部長摸了摸腦袋,望了一眼石光榮,不覺笑道:石團長,你真要姑娘啊?那你快去縱隊文工團,這事我知道,進城那天扭秧歌的姑娘都是縱隊文工團的。

老李,你說的都是真的?石光榮追問道。

我騙你幹啥?隻有文工團才有姑娘。李部長說道。

石光榮聽了,招呼不打一個,提著馬鞭轉身就向門口走去,走到門口,又回轉身來,叮囑道:老李,三百雙鞋俺明天這時候就派人來取。

李部長說道:你不是要姑娘嗎?俺都告訴你了。

石光榮咧嘴笑著,說道:這一碼歸一碼,老李你可別蒙我。

石光榮走出了後勤部李部長辦公室,真的就帶著小伍子直奔文工團而去了。兩個人老遠就聽到從文工團的院子裏傳來的吊嗓子的聲音,夾雜著樂器演奏的聲音,便一邊牽著馬,一邊探頭探腦地走了進去。

走進來才看到,那院子很大,房子也很多。兩個人在院子裏把馬拴了,便一前一後左右張望著,一直走到了門廊裏,後來,不知怎麽,就鬼使神差地來到了練功廳的門前。石光榮在門口停了下來,抬眼看到偌大一間練功廳裏,此刻正有一群文工團員在排練舞蹈,而那個酷似王百靈的姑娘就在其中。

石光榮眼睛不覺一亮,不由得激動起來,朝小伍子喊道:就是她——

小伍子聽了,忙湊了過來,扒住門框朝練功廳裏看去。

石光榮急促地呼吸起來,兩隻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那姑娘,聲音顫抖著問道:伍子,你說那是不是王百靈?

小伍子一邊認真地看著,一邊不由得說道:像,真像!

石光榮再也顧不得許多了,猛地便闖了進去,徑直走向正在排練的那個姑娘,還沒等她完全反應過來,石光榮已經把她的手捉住了,喊道:百靈,可找到你了!

隻聽那姑娘突然大叫了一聲:啊,你要幹什麽?

石光榮眨著眼睛望著她,喃喃地說道:俺找王百靈。

就在這時,一個麵色白淨的二十來歲的男青年走了過來,站在石光榮麵前不高興地問道:你這人怎麽回事,沒見我們正在排練嗎?

石光榮抬頭瞅了他一眼,猛地一把將他推開了,說道:沒你的事,俺找人。

你找誰?那個男青年沒好氣地問道。

石光榮指著那姑娘說道:俺就找她!

可我不認識你!那個姑娘望了一眼石光榮,說道。

石光榮又眨巴了一下眼睛,似真似幻般地說道:我認識你,你叫王百靈。你還說把我裝進心裏了。

那姑娘聽了,一下子就把臉沉下來,說道:你胡說,什麽裝不裝的,我又不認識你。

身邊的那個男青年這時插過話來,說道:同誌,你認錯人了,她叫褚琴,是縱隊文工團的舞蹈演員。

石光榮聽了,搖搖頭,又搖搖頭,說道:不可能,不可能,你是獨立師醫院的軍醫叫王百靈。

說著,石光榮又要走上前去。

那個男青年見狀,一下把他攔住了,嚴肅地說道:這位同誌,你到底怎麽回事?有完沒完?人家褚琴同誌說了,不認識你。

石光榮兩眼直勾勾地盯著褚琴,突然動情地說道:你一定認識俺,俺是石光榮,你咋不認識俺了?俺認識你,認識你。

那個男青年一時變得無奈起來,回頭衝著小伍子問道:你是這位首長的警衛員吧,你們首長是不是喝多了?

小伍子立時覺得有些難為情起來,忙上前一步拉起石光榮就要往外走。

石光榮一甩手,喝道:伍子,你拉我幹啥?

小伍子有些難堪地悄悄說道:團長,咱們外麵去說。

兩個人轉身往外走去,背後卻傳來了褚琴的聲音:他真是個瘋子!

一直把石光榮拉到了院子裏,小伍子放開手,著急地說道:人家叫褚琴,不是王百靈,你非得說認識人家,可人家不認識你,你還不走,多丟人!

我丟人了,我丟啥人了?石光榮梗著脖子衝小伍子說道:她不叫王百靈,那就不興是王百靈姐姐或妹妹啥的?

可人家姓褚又不姓王。

不管她姓啥,反正俺記住了,她就在文工團。石光榮回頭又望了一眼練功廳,說道:伍子,看住了,別讓她跑了!

轉天,王師長和張政委讓警衛員把石光榮叫到了師部。石光榮一腳跨進門裏,沒等兩個人說話,張口就是一通埋怨:這部隊進城好是好,吃的好穿的好,可就是沒仗打,憋得戰士嗷嗷直叫,有勁都沒處使。

張政委聽了,不覺笑了起來,望著石光榮說道:石光榮,你就別老想著打仗的事了,你不是著急解決個人問題嗎?是這樣,縱隊政治部為了解決團以上單身幹部的個人問題,準備和市婦聯合作,舉辦一次聯誼活動。現在有幾個地方,你來選一選,看看你想參加哪次活動。

說完,張政委把一張紙遞了過來。

石光榮看也不看,伸手把張政委的手推開了,說道:俺哪次也不參加,俺找到了,軍區文工團的,叫王百靈。

什麽?張政委和王師長吃了一驚,忙望著石光榮問道。

石光榮自知說走了嘴,忙又改口說道:不,叫褚琴,和王百靈長得一樣。

王師長側頭望著石光榮,笑了笑,問道:人家同意了?

石光榮說道:剛接上火,她說她還不認識俺。

張政委聽了走過來,認真地說道:石光榮,我看你渾勁又來了,人家還沒認識你,怎麽能說找到了?咱們進城了,可得講究紀律,可不允許強娶豪奪。

師長、政委,你們把俺石光榮當成啥人了?石光榮抬頭說道:俺咋能違反紀律呢?你們就別管了,她褚琴就是第二個二龍山,俺也要把她拿下。

石光榮的一句話,一下把兩個人說得麵麵相覷起來。

這天傍晚,石光榮回到自己的住處,正一邊哼著《解放區的天》,一邊就著一碟花生米喝小酒,王師長卻推門走了進來。

石光榮眨巴著眼睛,望著王師長問道:你咋來了?

王師長坐了下來,從一邊取過一隻缸子,順手又抓過酒瓶子往裏麵倒了一些酒。

石光榮笑道:怎麽,你也想喝酒?

王師長向四周瞅一眼,突然望著石光榮,說道:這裏沒外人,再叫我一聲妹夫吧!

石光榮聽了,直愣愣地望著王師長,一時不知該說什麽了。

王師長接著歎了一口氣,說道:給你說句心裏話吧,這些天,一到晚上我就睡不著,這睜眼閉眼的都是石梗的影子。

石光榮端起杯子和王師長碰了一下,頓了頓,說道:那我以後還叫你妹夫。

王師長望著石光榮,點點頭,端起缸子喝了一口酒,笑道:你能這麽叫我高興。

石光榮見王師長一副滿懷心事的樣子,扭頭勸道:我叫你妹夫可以,可你也不能老想著石梗,應該盡快把她忘掉,你還要開始新生活。

王師長搖了搖頭,接著又歎息一聲,說道:想忘掉一個人太難了,石梗已經住到我心裏來了……

說到這裏,王師長突然又望著石光榮問道:不說她了,說你,你真找到了一個姑娘?

石光榮認真地點著頭,說道:對,她是軍區文工團的叫褚琴,和王百靈長得一模一樣。

王師長聽了,也跟著認真起來,說道:那我得幫你張羅張羅,沒有你我就不可能娶石梗。咱們這是一報還一報。

別說報不報的,這忙你幫不上。說著,石光榮朝王師長擺了擺手。

王師長喝了一口酒,說道:這事你就別管了。

這話說過了,王師長真的就把石光榮的事情記在了心上,說到做到,第二天上午,他便親自找到了文工團,向文工團長了解了一下情況之後,便把那個叫褚琴的文工團員叫到了練功廳旁的一間屋子裏。他想跟她談一次話,把石光榮的情況對她說一說,如果可能的話,他要親自把他們的終身大事操辦了。

文工團員褚琴眨著眼睛望著對麵坐著的王師長,微笑著問道:首長,您叫我什麽事?

王師長一邊示意她坐下來,一邊自我介紹道:183團團長石光榮是我戰友,我是他師長叫王長貴。

褚琴不禁納罕起來,一邊竊竊笑著,一邊不解地問道:你們這一撥一撥的,到底要幹什麽?

王師長卻認真起來,想了想,說道:我有必要向你介紹一下石光榮,他這人打仗勇敢,不怕犧牲,心眼直,待人熱情。

得得得,王師長,你和我說這些有什麽用,我又不想嫁給他。褚琴沒等王師長把話說完,就截斷了他的話頭。

王師長望著褚琴,接著又說道:他今年三十六了,一直打仗,個人問題一直沒有解決。他以前喜歡過一個姑娘叫王百靈,和你長得太像了,可惜,進城前犧牲了。

褚琴哪裏聽得下王師長向她介紹這些,匆忙站起來說道:同誌,我不想聽你講戰鬥故事。跟你說,我也打過仗,去陣地演出過。我還忙,得走了。

王師長見狀,一下就急了,伸手把她攔下來,說道:別走哇,我還沒介紹完呢,他有匹馬叫草原青,那匹馬老神了……

正說到這裏,隻見那個青年男子站到了門口,朝屋裏喊道:褚琴同誌,大家都等你了。

褚琴一邊應著,一邊忙又說道:對不起首長,我還有事。

說完,跑了出去。

王師長望著褚琴的背影,突然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我看石光榮這回夠嗆。

就在王師長到文工團操心石光榮的事情的時候,石光榮卻和小伍子一起,一人騎著一匹馬,跑到城外的山坡上去了。

濃烈的陽光照在草地上,濃鬱的青草的氣息撲麵而來,讓石光榮感到無比的愜意。石光榮一邊躺在山坡的草地上,一邊在嘴裏銜著一莖青草,望著藍天上飄過的白雲,不由得朝身邊坐著的小伍子念叨道:這些天在城裏見不到山也見不到水,可把俺憋死了,出氣都困難,還是這裏好,這才叫日子。在山坡上這一躺,俺就想起了那些打仗的日子……

小伍子聽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應道:可不是咋的,團長,俺還是喜歡打仗,這到了城裏,你說天天除了吃就是睡,整得人骨頭都軟了。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石光榮突然自語般地問道:伍子,你說林排長會去哪呢?這都解放了,就是他掉隊也該找來了。

石光榮的一句話,把小伍子的心事也勾起來了,半晌,小伍子望著遠處說道:團長,估計八成林排長也犧牲了,後來咱們又打了那麽多次仗,這事誰也說不好。

石光榮聽了,一下子坐了起來,目光望向遠遠的地方,天寬地闊地竟是好一陣沉默。

不遠處的兩匹戰馬一邊甩著尾巴,一邊正散漫地吃著地上的青草,它們的咀嚼聲聽起來清脆悅耳,就像是一首流動的音樂。

這天下午,師裏召開了一次營團長幹部會,會上,張政委把縱隊各單位收繳馬匹的通知精神傳達了下去。一聽說要把馬匹上繳,石光榮立馬急了,臉紅脖子粗地跟張政委就嚷了起來:馬匹?收繳啥,啥意思?

在座的幾個營團幹部聽了,一時間也交頭接耳起來,心裏的意見很難達成一致。

馬繳上去了,我們騎啥?石光榮望著張政委,瞪著眼睛問道。

張政委擺擺手說道:部隊進城了,進城就該有進城的樣子,縱隊命令,團以上的馬匹一律上繳,由縱隊統一配發到騎兵團去。當然了,縱隊領導還說了,下一步就給團以上幹部配發小汽車,這樣才能符合新的形勢……

俺這屁股沒那麽嬌貴,坐不了那玩意,還是騎馬好。石光榮接過話來說道:你就跟首長說,配給俺石光榮的車俺不要了,俺就騎俺的草原青,挺好!

石光榮說這話的時候,屋子裏的其他幾個幹部又小聲地議論起來,到底騎馬好,還是坐小車好,他們的心裏一下子就矛盾起來了。

王師長起身望著石光榮嚴肅地說道:石光榮,這馬不是你想繳不想繳的問題,首長說了要一律上繳,紀律你懂不懂?

俺不管那一律二律的,誰愛繳誰繳,反正我不繳。石光榮一邊說著,一邊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你們的意思,我聽明白了,散會吧!

說完,竟然忽地一下立起身來,拍拍屁股走人了。

張政委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嘖嘖說道:你看你看,這個石光榮。

張政委回頭又衝在座的各位營團幹部說道:石光榮的問題先放一放,明早你們把自己的馬一律繳到後勤去,由李部長親自過數……

關於師裏上繳馬匹的事情,一下子成了石光榮心裏的一塊病。這天傍晚回到住處後,石光榮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一邊望著草原青,一邊憤憤地對一旁的小伍子說道:誰愛繳誰繳,反正老子不繳!伍子,你要把草原青給俺看好了,人在馬在,聽明白了?

小伍子挺起胸膛說道:團長,你放心吧,人在馬在,伍子明白!

可是,到了夜裏睡在**,石光榮翻來覆去還在想著草原青的事情,一顆心怎麽也踏實不下來,便突然起身喊道:伍子,伍子——

小伍子在夢中一下子驚醒過來,下意識地從枕頭下摸出槍來,問道:團長,咋的了?

石光榮看了一眼伍子,說道:把槍放下,拿槍幹啥?

小伍子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就反應過來,把槍又放回到了枕頭下麵。

石光榮說:伍子,俺覺得這麽的不踏實。

小伍子問:團長,咋就不踏實了?

石光榮說:這馬得藏起來,師長、政委說明天就讓繳馬,咱那馬放在那不繳,也不是個事呀!

小伍子又眨巴眨巴眼睛,湊過來問道:團長,那你說咋整?

石光榮想了想,說道:要不把馬整出城去,等過了這個勁再把它接回來。

小伍子點頭說道:行,團長,俺聽你的,你說咋整就咋整!

石光榮又想了想,說道:事不宜遲,伍子,快穿衣服,今晚咱倆就出城。

說著,兩個人手忙腳亂地穿好了衣服,跨上草原青,竟風馳電掣一般向著東遼城外奔去。

也不過一支煙的工夫,兩個人就騎馬來到了蘑菇屯,在於三叔家的大門口下了馬,見屋裏黑著,知道於三叔已經睡下了,便緊接著又把於三叔從炕上喊了起來。於三叔把一盞油燈端出來,這才看清站在麵前的石光榮和小伍子,不覺吃了一驚,悄悄地問道:石頭,這大半夜的你咋來了,隊伍呢?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石光榮一邊搖著頭,一邊朝於三叔笑了笑,說道:三叔,沒大事,是這麽回事,隊伍不是進城了嘛,不讓養馬了,俺想把馬放你這一段時間,等過了這陣,俺再把馬接回去。

中,中!於三叔聽了,一邊爽快地答應著,一邊就把兩個人往屋裏讓。俺當出啥事了呢,快屋裏坐,沒吃飯吧,三叔給你烙餅去。

三叔,這是伍子。石光榮把小伍子拉過來介紹道:他在這陪著馬。這些日子,你把人和馬都幫俺照顧好了。

行,解放了,日子好過了,別說一個人一匹馬,就是來一個班三叔也能安排得妥妥的。於三叔望著石光榮說道。

石光榮不放心草原青的事情,又衝伍子叮囑道:伍子,這幾天你就在三叔家住下,哪裏也不能去,把馬給俺看好了。

小伍子認真地答道:團長放心,人在馬在。

時間緊張,又擔心隊伍裏的人有所察覺,石光榮不得不抓緊回到東遼城裏去。小伍子這才突然想起了什麽,抬頭問道:團長,你咋回去呀?

石光榮說道:跑步回去!

說完,石光榮端起拳頭就向黑夜裏跑去了。

說話的工夫就到了第二天上午,後勤部的李部長登記完各單位上繳過來的馬匹,突然發現石光榮的那匹馬還沒有繳上來,縱隊等著要把這些馬匹一並送到騎兵團去,心裏有些著急,一個電話就打到了師部。

張政委接了李部長的電話,很快便讓警衛員把石光榮叫了過來。石光榮心裏早就猜出了七分八分,竟又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一腳邁進師部,瞅瞅張政委,又瞅瞅王師長,竟像個沒事人似的問道:師長、政委,你們找我?

王師長上一眼下一眼地看著石光榮,問道:馬呢?

石光榮眨巴了一下眼睛問道:什麽馬?

王師長嚴肅地說道:你別給我揣著明白裝糊塗,你的草原青呢?

石光榮立刻就苦下了一張臉,說道:丟了!

丟了?王師長望著石光榮的眼睛問道:你說丟了?騙誰呢?

石光榮抬頭說道:師長,我這麽大人了,這點小事騙你們幹嗎?

張政委不覺笑了笑,走過來問道:石團長,那你說說,馬是咋丟的?

石光榮鄭重其事地望著張政委,說道:你們不是說要繳馬嘛,還說要配車,俺合計去遛遛馬,結果它受驚了,八成它知道咱們要把它送走,它就揚蹄子蹽了,越蹽越快,那家夥,像一陣風一樣,俺這一雙腳也追不上啊,就這麽回事。

王師長半信半疑地看著石光榮,問道:就蹽了,沒了?

可不是咋的,蹽了。石光榮說。

那草原青那麽聽你的,它咋說蹽就蹽了呢?王師長緊追不舍地問道。

俺不是說了嘛,它八成是知道咱們要把它送走,這是卸磨殺驢呀,它傷心了,一上火就蹽了,你們說咋辦?石光榮說。

張政委想了想,望著石光榮笑道:好吧,先不說那馬是怎麽跑的,早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說著,朝石光榮擺擺頭:你的車已經準備好了,就在外麵,走,看看你的車去吧!

幾個人來到大門前,見一輛吉普車停在了那裏。石光榮朝那輛吉普車打量了一眼,便背著雙手走了過來,接著就像審視一名罪犯一樣繞著那輛吉普車慢慢地走了一圈,好奇地踢了一下車輪子,這才站住了腳,扭頭向身邊的司機小柳問道:這就是配給俺的車?

司機小柳立正答道:團長,這是美式吉普,咱們從戰場上繳獲的。

石光榮不覺笑了笑,說道:那你把它整著了,俺看看。

司機小柳聽了,便一步跨上車去,眨眼間打著了火。一股濃烈的汽油味兒,一時間撲鼻而來,石光榮下意識地把鼻子捂住了,沒好氣地望著司機小柳擺擺手說道:這是啥呀,你整走吧,俺聞這個味頭暈!

說完,背起一雙手,頭也不回地徑直往前走去了。

司機小柳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隻好開著那輛吉普車慢慢跟著他往前走。石光榮見那輛吉普車一直跟著他,一下覺得有點兒心煩,便停下了步子,小柳趕忙踩了刹車,就見那吉普車也一下停在了那裏。

你跟著俺幹啥?這輛俺不喜歡,你把它整走!石光榮幾乎氣憤地向司機小柳嚷道。

司機小柳聽了,十分為難地望著石光榮,問道:團長,這是配給你的車,你讓俺整哪去呀?

這個俺管不著。石光榮氣呼呼地說道:哪來的,你整哪去。

說完,又轉過身去,擺著兩隻胳膊,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了。

軍民聯誼會是在這天上午舉行的。盡管事先張政委百般勸說著王師長也去參加這次聯誼活動,可是他實在沒有這個心情,心裏知道石光榮也沒有這個興致,便借故來到了他的住處。

石光榮那時正百無聊賴地坐在一把椅子上,擺弄著那支馬鞭子。見王師長風風火火地一頭闖進來,忙抬頭問道:你咋來了呢?

王師長笑笑,問道:張政委在那召集聯歡呢,你咋還坐在這裏發呆呢?

石光榮不覺歎了一口氣,毫無興致地說道:他們聯他們的,俺這會正想草原青呢!

那草原青不是跑了嗎?王師長說道:我勸你還是去吧,你都三十六了,也老大不小了。

石光榮沒好氣地說道:你都三十八了,要去你去!

王師長在對麵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滿懷心事地說道:我不可能去。

你不可能,我就可能啊,你咋想的呢?石光榮一下也顯得心事很重起來,望著王師長說道:現在我一見女人,就想起王百靈。

石光榮的一句話,立刻把王師長的情緒勾起來了,禁不住有些傷感地說道:我和你一樣,我一見女人就想起石梗,你的妹子。這些日子,我這腦子裏翻過來倒過去的都是她,誰也裝不進去了。你說人死要是能複生該有多好!

石光榮的眼睛一下濕了,喃喃道:可真想她們。

王師長的眼睛也跟著濕了,答道:我也是。

要不,咱們去看看她們?石光榮突然說道。

王師長的眼睛一下亮了,說道:那就去。

兩個人說完,肩並著肩便走了出去……

不大工夫,兩個人就坐車來到了二龍山腳下的那兩座墳墓跟前,接著又把兩大束野花擺在了墓前,這才坐在了墓前的那片草地上。

石光榮望著兩座墳墓說道:妹子,丫頭,我和王長貴來看你們了。

王師長清了清嗓子,接著話茬說道:石梗,王軍醫,我們來了。

石光榮說道:你們都是哥的好妹子,哥想你們呢!

王師長也跟著說道:石梗,我發過誓,你嫁給我,我要照顧好你一輩子,都怪我,我沒有保護好你。我這輩子心裏都不會安生。

石光榮說:丫頭,你那一槍是替我挨的,躺在這裏的該是我。石光榮的苦讓你受了,石光榮是在替你享福呢。

王師長說:石梗,過一陣我可能就要調走了,去別的軍區當軍長。來看你的次數就少了。

石光榮想了想,說道:王長貴要升官了,妹子,你該替他高興。

王師長突然就不說話了,不認識似的一直盯著石光榮。

怎麽了,那麽看俺幹啥?石光榮問道。

石光榮,你忘了當初咱們說過的話了嗎?

啥話?那麽多話我咋能都記住?!

王師長恨恨地說道:以後咱們誰把自己當個官就不是人養的。

這話俺記得,會記一輩子。石光榮說著,把頭轉向了石梗的墳墓,喃喃道:妹子,妹夫不是去當官,他是為人民服務去了,你該為他高興。俺知道,你最不喜歡磨磨嘰嘰的男人了,得了,不說啥了,我和妹夫坐一會就走。

就這樣,石光榮和王師長兩個人坐在那兩座墳墓前說了一陣子話,就有些戀戀不舍地回到了城裏。

吉普車在師部門前停了下來。沒想到,那車剛一停下,石光榮就受不住了,匆忙打開車門下了車,蹲在一邊竟一個勁兒地幹嘔起來。

王師長走過來,一邊拍著他的後背,一邊問道:咋了,怎麽還吐上了?

石光榮叫苦不迭,埋怨道:哎呀媽呀,可把我晃**稀了,這是啥玩意呀,俺再也不坐了,比坐老虎凳還難受。

王師長笑了起來,說道:石光榮,你是享不了福的人。

石光榮嘔完了,站起身來,望著王師長說道:你王長貴屁股金貴,你坐去吧,我可不受這份洋罪了!

上級部門又在追查那匹馬的事情了。全師的戰馬都移交給了騎兵團,馬的數量上卻少了一匹,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上級部門急著想知道一個究竟。這件事情說大不大,說小又不小,看來,想瞞是怎麽都瞞不過去了,王師長和張政委兩個人隻好又一次把石光榮叫到了師部,這一回,他們要來個三堂會審了。

可是,石光榮任憑你說破了天,矢口咬定那匹馬就是蹽了。

石光榮臉紅脖子粗地望著兩個人說道:師長、政委草原青真蹽了,不信你們可以搜哇!

張政委把石光榮看了好大一會兒,終於說道:搜啥搜?小伍子呢,他也蹽了?

一句話,竟把石光榮問得張口結舌了。

王師長終於看出了這其中的名堂,嚴肅地說道:上級首長說了,你要是不把馬交出來,就要接受處分。

咋?不就是一匹馬嘛,多大個事,還處分俺?!說著,石光榮毫不在乎地把頭別向了一邊。

張政委鄭重其事地提醒道:這上繳馬給騎兵團是首長的指示,全部隊都得支持,你石光榮不支持就是破壞騎兵建設,就得接受處分。

他騎兵團又不差這一匹,這麽大個東遼城都容不下一匹馬嗎?石光榮一下急了,氣呼呼地說道:我看你們這是拿著雞毛當令箭,連匹馬都容不下,你們變了!

石光榮你住口!王師長望著石光榮大喝道:你還是不是一個團長了,上級的命令你都不聽,我看你就不配當這個團長!

石光榮把脖子擰過來,兩眼瞪著,不屈不撓地說道:喊啥喊,聽你們這意思,俺要是不把這馬交出去,那意思就不讓俺當這個團長了。那正好,俺不幹這個團長了,回家當個馬夫中不?

王師長和張政委兩個人知道石光榮的脾氣,聽了這話,不覺同時怔了一下,接著,王師長向張政委使了個眼色。

張政委便繼續說道:石光榮,你以為這部隊是你家開的呀,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咋想的呀?告訴你,現在隊伍進城了,把以前那些老習慣該丟丟了,你以為一匹馬事小,弄不好是要坐牢的。

一聽說因為一匹馬的事情也會坐牢,石光榮有些半信半疑地抬起頭來,望著張政委,問道:政委你別嚇唬俺,還坐牢?

石光榮一下就有些為難了,一邊猶豫著,一邊忙又問道:那,那俺要求調到騎兵團去行不?

不行!王師長不等石光榮把話說完,打斷道:人家騎兵團的人早就安排好了,人事安排上的事又不是種蘿卜,想拔一個就拔一個。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讓俺咋辦才行?石光榮不由得抓耳撓腮,真的著急起來了。

王師長和張政委異口同聲地說道:繳馬!

這一回,石光榮徹底沒脾氣了……

石光榮最終還是把草原青繳了出來。

這天黃昏時分,石光榮百般留戀地看著已經回來的草原青,突然想到什麽,便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錢來,遞給小伍子道:伍子,去買一筐雞蛋來。

小伍子不解地望著石光榮問道:這時候買雞蛋幹啥?

石光榮擺擺頭,聲音低沉下來,說道:去吧!

小伍子猶豫了一下,終於把那錢接了過去。見小伍子低頭走出了院門,石光榮轉身回到了屋裏,取出一個小板凳坐在了草原青的麵前。一眼一眼地一邊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它,一邊竟是眼圈潮濕了,喃喃說道:夥計,你和石光榮有緣呢,俺當營長那會兒,你就和俺在一起,風裏來雨裏去,你救過俺那麽多次,俺都記在心裏了……

說著說著,石光榮再也無法控製自己了,一邊流著淚水,一邊哽咽起來:草原青,老夥計,你就是石光榮的戰友,俺舍不得你呀,不管你到哪,俺都忘不了你,你走了,以後讓石光榮的日子咋過呀!

草原青似乎聽懂了石光榮的話,一邊溫馴地望著他,一邊把頭低了下來,伸出舌頭舔舐著他的雙手。石光榮順勢抱住了馬頭,一張臉貼了上去,禁不住熱淚翻滾……

小伍子終於買回來半筐雞蛋。

石光榮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站起身來,一顆一顆地取了,又一顆一顆地喂到了草原青的嘴裏。等到喂完了那半筐雞蛋,石光榮突然背過身去,哽著聲音說道:伍子,快把馬牽走吧!

小伍子聽了,默默地牽過馬韁往門外走去,走到了拐角處,不由得又停下了步子回頭看了一眼。就在這時,石光榮聽到了一聲馬嘶。

小伍子含著淚水,喃喃說道:團長,你再看一眼草原青吧!

石光榮慢慢轉過頭來,猛地看到草原青眼裏閃爍的淚光,一滴碩大的淚水此時已經溢出來了。

石光榮的心就要碎掉了,眼裏的淚水又一次不知不覺地洶湧出來。望著草原青,石光榮緩緩舉起了右臂。

小伍子見狀,抬手抹了一把淚水,接著便拉起草原青消失在了拐角處。

石光榮放下手時已經泣不成聲了,他一邊蹲在地上,一邊大哭道:草原青,石光榮會常去草原上看你……

那些天裏,石光榮就像丟了魂一樣,沒事的時候,就會空落落地挎著馬刀、提著馬鞭在大街上行走。每一回從住處出來,小伍子不放心,又總是遠遠地跟在他的後麵。

這一天,石光榮正心事重重地往前走著,竟迎麵碰上了王師長。王師長皺著眉頭問道:石光榮這是去哪呀,還整得周吳鄭王的!

石光榮抬頭望著天空,不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道:胸悶,出來透透氣。

王師長一眼又看見了石光榮手裏提著的馬鞭子,便又問道:石光榮,馬都交了,你還提個鞭子幹啥?

石光榮隨手抖了抖,百無聊賴地說道:習慣了,沒了它俺這手沒抓沒撓的。

王師長很理解他的心情,他想讓他從思想裏盡快脫離出來,頓了頓,便說道:石光榮,過兩天我就要走了,我跟你說,你得適應,部隊進城了,不比從前了,現在我就適應得很好,出門就坐車,比馬快多了,跑得跟一溜煙似的。

石光榮望了一眼王師長,嘿嘿一笑,說道:我咋能跟你比,你屁股多金貴,坐啥都行,俺這屁股除了騎馬,啥也坐不慣。

王師長就不再說什麽了。想起那個文工團員的事情,關切地問道:那個褚琴咋樣了?

石光榮下意識地摸了摸腦袋,如實說道:沒咋樣,這些天不是弄馬嘛,正鬧心呢,俺還沒騰出空來去收拾她呢!

王師長想了想,憑著個人感覺說道:你可別吹牛,我看那個叫褚琴的夠嗆,她可比二龍山難攻多了。

石光榮又是嘿嘿一笑,勝券在握一般地說道:你放心,王百靈讓俺錯過了,這個褚琴她跑不了。

王師長一笑,說道:那好,等我走前,咱哥倆整兩口,好好聊聊。

石光榮便應道:行,你不跟我整,我也會跟你整。

這樣說著,王師長就先自告辭回師部去了,石光榮接著又在大街上溜達開了,小伍子仍然遠遠地跟在後麵。

對於石光榮來講,這一天實在難熬。人一旦閑來無事可做了,腦袋瓜子卻又閑不下來的,三三四四地淨想些煩惱人的事情。

終於就到了這天傍晚,石光榮總算溜達累了,便回到了自己的住處。炒了一把黃豆,又孤獨地自斟自飲起來。喝了不過三五口,小伍子突然興衝衝地打外邊走進來,喊道:團長,快去看演出吧,已經開始了!

石光榮抬起眼睛望著小伍子,搖了搖頭,咕噥了一句:沒意思。

團長,那幹啥有意思,俺陪你去幹。小伍子忙又湊過來問道。

幹啥也沒意思。石光榮歎息著說道:俺在想草原青呢,也不知它過得好不好?

說著,舉起酒瓶又要往杯子裏倒酒,卻被小伍子一把奪了過來:團長,你不能再喝了,一喝多你就哭,做夢都喊草原青,咱沒了草原青還有別的呢!

小伍子不給,把那隻酒瓶一下藏在了身後,問道:今天是文工團演出,褚琴指定來,你不看褚琴了?

褚琴?石光榮一聽這個名字,忽地一下子站了起來,嚷道:那你咋不早說?

小伍子笑著說道:俺早說你不聽啊!

那還不快走?!石光榮一邊招呼著小伍子,一邊又順手抓過馬鞭,邁開大步就往演出現場走去了。

此時,平地搭起的舞台上正被幾盞吊著的馬燈映照著,舞台下麵的一片空地上,兩堆篝火正嗶嗶剝剝地燃燒著。

張政委和王師長坐在人群中的一條木凳上,看到石光榮,張政委忙招手道:石團長,來來,這裏坐。

石光榮一邊搖晃著馬鞭子,一邊嘿嘿笑著走了過去,張政委忙挪出一個位置讓石光榮坐了,目光便一起落到了舞台上,台上的一群男女演員正合唱著一首《大刀進行曲》。

一旁的王師長側身看了一眼石光榮,小聲問道:馬都沒了,你沒事從早到晚拎著它幹啥?

石光榮一擰脖子,低聲說道:俺願意拎,你管得著嗎?

那你拎,你最好拎一輩子。王師長接著戧了一句。

張政委笑了笑,壓低聲音說道:你們倆都少說兩句吧,見麵就掐,明天你們就掐不著了,王師長要去報道了。

石光榮聽了,一下就動了感情,認真地朝王師長望了一眼,說道:妹夫,我會想你的。

王師長心裏不覺一酸,努力地笑了笑,接著便抬起手臂搭在了石光榮肩膀上。兩個人同時把頭轉向了舞台,眼睛雖然看著台上,心裏卻又想著你我,突然就有了淚水。

一個節目結束了,接著又看到報幕員走到台前,朗聲報幕道:下麵請欣賞舞蹈《解放區的天》,領舞者,褚琴。

聲音落下,台下旋即就響起了一片雨點般的掌聲。石光榮滿懷期待地望著台上,使勁地拍動著兩隻巴掌,一顆心竟怦怦地跳了起來。

那首熱烈歡快的音樂旋律很快就響了起來,它的每一個音符幾乎都已經刻在石光榮的心裏了。隨著音樂聲的驟然響起,身穿一身新軍裝的褚琴出場了,她一邊舞動著兩條紅綢子,一邊歡快地在舞台上跳動著,兩條長辮子隨著節拍上下翻飛著,一時間讓石光榮看呆了眼睛。

一陣雨點般的鼓掌又響了起來,石光榮一下子激動得紅頭漲臉,一邊響亮地鼓著手掌,一邊喊著:好!好!

又演過了幾個節目之後,演出便結束了。

隊伍喊著口號跑出了演出現場,偌大一個演出場地很快就變得空空****了。演員們不大會兒工夫,也陸陸續續撤離了舞台,石光榮一直耐心地等著褚琴走出來,這才和小伍子一起一邊遠遠地相跟在後邊,一邊就向遠處走去。

門開了,一道燈光射了出來。褚琴一個側身走了進去,旋即,吱一聲就把門關嚴了。兩個人這才悄悄尋了過去,站在門口,小伍子壓低聲音說道:沒跑了,就是這了。

說著,小伍子上前一步,看了一眼門牌號,回頭說道:團長,中街13號。

石光榮點了點頭,正色道:伍子,記住了,中街13號,給俺看好了!

放心吧團長,就是把我自己忘了,也忘不了這!小伍子說道。

這是俺石光榮的新陣地,一個月內必須拿下!石光榮一邊這樣胸有成竹地說著,一邊就揮動了馬鞭,和小伍子一起回身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