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淩晨時分,幾個殘匪衣衫不整地跪在了劉老炮和沈少夫的麵前。

一個胳膊上掛了花的小匪驚慌失措地一邊望著沈少夫,一邊餘悸未消地說道:司令,當家的,俺、俺們中了共軍的埋、埋伏,一下山共軍就開槍了,穀參謀長中了槍,劉二連長也沒回來,共軍把二老抓走了,俺親眼看見的。

劉老炮握槍的手在抖動,聽到這個小匪的報告,顯然已經憤怒了。

沈少夫眼裏一下就含了熱淚,轉頭望著劉老炮,喃喃地說道:兄弟,為了叔和嬸,穀參謀長殉難了,你親侄子劉二連長也回不來了,還搭上了咱十幾個兄弟的性命……兄弟,共軍和咱們勢不兩立,水火不容呀!

劉老炮思謀道:大哥,俺爹娘成了他們的人質,俺咽不下這口氣,俺要讓人下山和他們去談判。

沈少夫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那幾個殘匪,走過去說道:你們辛苦了,下去好好歇著吧!

說完,竟又虛情假意地補充道:我會向重慶方麵報告的,給你們請功。

那幾個小匪起身聽了,忙不迭地感恩道:謝謝司令!

送走幾個小匪,沈少夫轉過頭來,對劉老炮問道:兄弟,你要和山下的共軍談判?

劉老炮不覺歎了口氣:大哥,俺爹娘在他們手裏,一想起俺爹俺娘,這心裏就跟貓咬狗啃似的難受。

沈少夫說道:咱們要把二老留在山上,可他們不同意呀!

劉老炮的心裏一下承受不住了,想到自己無法向已經年邁的父母盡孝,劉老炮情不自禁地朝山下嘶喊道:爹、娘,你們這是糊塗哇!

說完,衝著山下長久地跪了下去。

沈少夫一步一步走了過來,望著跪在地上的劉老炮,說道:兄弟,你的孝心日月可鑒,沈某佩服。

想了想,沈少夫接著又說道:我還要和重慶方麵請求增援,我不能奉陪了。

說完,獨自轉身去了。

沈少夫回到山洞裏,立刻叫來了機要參謀,指示道:給重慶發報,就說我方損失慘重,請求支援。

是,司令!機要參謀答應一聲,正要轉身離開,突然又站在了那裏,轉頭望著沈少夫,一臉的為難。

怎麽?沈少夫不由得問道。

司令,這樣的電報都發過好幾次了,他們每次回電都說讓咱們堅守,別的多一個字都不說,咱們這次能不能請求點別的?機要參謀問道。

沈少夫聽了,覺得這話不無道理,好一番琢磨之後說道:就說,二龍山被共軍重兵圍困,我軍已和對方交戰數日,傷亡慘重,請求空投物資彈藥,我部為黨國戰鬥到最後一刻。

司令,這麽說效果能會好些。機要參謀說道。

沈少夫送走了機要參謀,仍是坐立不安,在山洞裏來來回回踱了好大一會兒,便讓衛兵把潘副官叫了過來。

可是,當潘副官站在沈少夫麵前的時候,他竟又一時不知從何說起了,望著潘副官,沈少夫思忖了好久,這才心情沉痛地說道:我的參謀長殉國了。

潘副官下意識地低下頭去,說道:我聽說了,司令要節哀呀!

沈少夫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接著又開始焦慮不安地踱開了步子。

潘副官望著沈少夫,忙問道:司令,有什麽需要我潘某做的,你吩咐。

沈少夫停了步子,突然望定了潘副官,問道:現在山上山下這個樣子,你怎麽看?

潘副官頓了頓,抬頭問道:你讓我說真話嗎?

沈少夫沒有回答,一雙目光仍落在潘副官身上。

潘副官想了想,便開口說道:司令,咱們現在是支孤軍,雖然憑借二龍山的天險,暫時無憂,但我們沒有援軍,隻要山下的共軍把我們出山的路堵死,我們最後的結果必死無疑。

沈少夫不禁鎖緊了眉頭,問道:你的潛台詞是咱們舉手投降?

潘副官望著沈少夫,就不再說什麽了。

沈少夫點了點頭,說道:你說的是實情,這我也清楚,雖然共軍拿下了大半個中國,可西南一帶還在我軍手裏,重慶方麵讓我們堅持,我們最後一張底牌是美國人,雖然眼下的局麵對我們不利,一旦美國人出手,局麵將立馬變成另外一個樣子。

潘副官不覺笑了笑,接話說道:司令,你知道,我不是個軍人,也不懂政治,對局勢我不感興趣,我給日本人幹事是為了糊口,跟您混,也是為了謀個差事,司令抱歉,對那麽遠的事我真的看不出來。

沈少夫開始認認真真地審視起潘副官來。沈少夫的目光竟把潘副官弄得渾身不自在了,說道:司令,我是個鈍人,有話還請你明示。

沈少夫開口問道:我要是派你下山去一趟你有這個勇氣嗎?

潘副官不覺心裏一驚,忙回道:司令,我這人膽小,剛才你說什麽,請你再說一遍?

沈少夫一字一頓地說道:讓你下山去和共軍談判。

談什麽?潘副官抬頭望著沈少夫,下意識地問道:怎麽談?

沈少夫思忖片刻,說道:談判是假,真實目的是拖延時間,讓重慶方麵想辦法救二龍山於火海。

潘副官心裏頭便突然明白了,一麵斟酌著字句,一麵望著沈少夫說道:如果司令覺得潘某合適,我願意一試。

沈少夫噓了一口氣,坐了下來,接著又眯起眼睛把潘副官好一番打量。

潘副官抬起頭來笑了笑,不無謙虛地說道:司令,潘某不是行伍出身,以前隻是個教書之人,但司令對潘某的栽培之恩,我潘某永生不忘,山上正是用人之時,我願意為司令承擔些心思。

沈少夫聽了,便又叮囑道:好,你下山的目的,就是個使者,讓共軍派代表到山上來談判,我們的目的很明確,談判是假,拖延時間是真。

潘副官慨然說道:司令這麽信任潘某,潘某再推辭就是貪生怕死之輩了,潘某願意效勞。

你準備一下吧!沈少夫說道:何時出發,我再通知你。

沈少夫一直目送著潘副官出了山洞,起身又來到了洞外。見劉老炮還在那裏長跪著,不覺搖了搖頭,便朝這邊走了過來,說道:兄弟,你的孝心厚重如山,你是沈少夫的榜樣。

說完,竟也跪在了劉老炮的身邊。

劉老炮扭頭看了沈少夫一眼,滿懷心思地說道:大哥,俺鬧心呢。俺劉長山是個粗人,沒學過啥三綱五常,可有一點俺懂,爹娘把咱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從小屎一把尿一把地把咱拉扯大,這命是爹娘給的。爹娘受苦,俺這心就不落忍。

沈少夫聽了劉老炮的話,並沒去接他的話茬,沉默了片刻,話鋒一轉,說道:兄弟,我想了一個萬全其美的法子,我準備讓潘副官下山一趟,去和山下的共軍談談。

你讓他下山?劉老炮吃驚地問道:這人咱信得過嗎?

沈少夫一笑:信不信得過不重要,看兄弟你這樣,我心裏也難受,他就談不成別的,下山打探一下消息也不錯,就是共軍把他拖到山下,對咱們來說也沒啥損失。

劉老炮便和沈少夫一起站了起來,接著又不無擔憂地問道:大哥,你這著棋下得好是好,萬一共軍要來真的和咱們談呢?

沈少夫又是一笑:那就談,隻要能拖延時間再尋找機會。

劉老炮也跟著笑了。

說話的工夫就到了這日上午,一切安排妥當後,沈少夫和劉老炮兩個人親自為潘副官餞行。劉老炮把一碗酒捧到潘副官的麵前,開口說道:兄弟,哥敬你一碗酒。

此時,潘副官已經換好了一身便衣,聽了劉老炮的話,便把那碗酒接了過來。

劉老炮望著潘副官,接著說道:兄弟呀,你對俺劉長山不錯,俺都記在心裏,這次又下山替司令和二龍山上的弟兄們分憂解難,俺劉長山在心裏給你記上一筆,這碗酒算是給兄弟的壯行酒,幹了它,你就有膽下山走一趟了。

潘副官舉著酒碗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轉手又把那隻酒碗遞給了劉老炮,說道:兄弟不勝酒力,這你知道,你的心意我姓潘的領了,再見!

說完,轉身便朝山下走去。

劉老炮舉著酒碗望著潘副官的背影,突然猛地一下摔在了地上,那隻酒碗啪嚓的一聲便碎了。

潘副官回過頭來,一笑道:兄弟,我明白你的意思!

說完,又接著朝前走去了。

就聽沈少夫這時喊道:給潘副官送行。

一旁的幾個士兵聽了,一起舉起槍來,衝著天空一頓鳴放。

聽到那槍聲,潘副官又回了一次頭,招招手道:司令,謝謝了!

盡管已經想了許多辦法,但是二龍山仍然攻克不下,石光榮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氣得直想喊老子罵娘。

張政委的心裏也是著急萬分,但是,卻又不得不向石光榮安慰道:再想想辦法,辦法總會有的。

石光榮一拳砸在炮彈箱上的那幅地圖上:政委,俺石光榮自從參軍到現在,從來沒有打過這麽窩囊的仗,一個二龍山老子就拿它沒辦法了。

張政委又踱開了步子,一邊踱著,一邊說道:看來我們隻能軟攻,不能硬來,還是要在他們內部做文章。

石光榮說道:你是說讓劉老炮和姓沈的之間翻臉,然後咱們漁翁得利,這法子俺想過,別看劉老炮的爹娘在咱手裏,劉老炮是鐵了心和共產黨作對,要做到讓他們窩裏鬥的程度我看不可能。

張政委分析道:石團長,你看,這次他們放他爹娘回來,他們自己人動起手來,目的隻有一個,要殺了劉老炮的父母,然後嫁禍於咱們,姓沈的這麽做為什麽,還不是擔心劉老炮對他不忠心。山上劉老炮自己的人雖然不多,可他們就是在二龍山起家的,守起山來能以一當十,比沈師長的兵強多了。沈師長最怕的就是劉老炮反水。

石光榮一邊拍著腦袋一邊說道:可想讓劉老炮反水很難,他爹娘也上山了,該說的話也說了,結果到現在劉老炮不還是和沈少夫穿一條褲子?

就在兩個人繼續研究下一步攻克方案的時候,一個參謀手裏托著一份電報走了進來:政委、團長,縱隊來電。

石光榮頭也不抬地說道:念!

參謀便念道:縱隊主力已經攻克海南島,你部要加緊剿匪的速度,待與師主力會合,做好進城準備。

石光榮一聽,心裏立時又像火上澆油一般:政委,你聽聽,人家主力都把海南島拿下了,咱們連個二龍山還沒拿下,政委,我石光榮這臉沒地方擱呀!

張政委勸道:咱們守住二龍山,不讓殘匪逃出來,也是一種勝利,等師主力到來,再想辦法。

石光榮幾乎發瘋般地喊道:還等師主力,那要我石光榮幹啥?

潘副官被一個衛兵帶進團部的時候,已經是這天的黃昏時分了。那時,石光榮正在打磨那一把馬刀,張政委俯著身子還在那幅地圖上反反複複地研究著。

衛兵進門報告道:政委、團長,山上下來一個副官,說是要見你們。

兩個人聽了,不覺對視了一眼。

人呢?石光榮起身問道。

衛兵轉身便把潘副官帶了進來。

石光榮和張政委兩個人的目光同時落在了潘副官的身上,正要開口問什麽,隻見潘副官望著石光榮笑了笑,上前一步問道:這位是石團長吧!

石光榮不笑,仍望著潘副官。

潘副官又笑了笑,便自我介紹道:我姓潘,是二龍山上的副官。

張政委走過來,問道:副官,你是……

一句話沒說完,潘副官突然急切地問道:你們這有電台嗎?

石光榮聽了,一下把脖子梗起來,問道:你啥意思,摸我們的底來了?

潘副官接著又笑了笑,耐心解釋道:你們給縱隊發一個電報,跟社會部的李部長報告一下,就說洞三向他匯報。

石光榮和張政委兩個人不覺又對視了一眼。

張政委疑惑地望著潘副官,嚴肅地問道:你是什麽人?

潘副官認真地說道:我是什麽人你們肯定不知道,隻有縱隊李部長知道,我的代號是洞三。

石光榮皺了下眉頭,接著把一個參謀喊了進來,說道:向縱隊社會部李部長發報,就說有個洞三的人要核實身份。

那個參謀應聲走了出去。

張政委便向潘副官示意道:坐下吧,慢慢說……

不一會兒,縱隊那邊果然回電了。張政委放下電報,一下握住潘副官的手說道:原來你是自己人,太好了,怎麽不早和我們聯係呢?

潘副官一邊緊緊握著張政委的手,一邊說道:自從我隨沈少夫的殘部逃到二龍山,我就和組織失去了聯係,我知道你們攻山心切,可我又幫不上忙,我也著急呀!

石光榮心急如焚,便在一旁湊過來問道:那你快說說,山上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潘副官望一眼張政委,又望一眼石光榮,說道:政委,石團長,山上的情況很不好,沈少夫快挺不住了,他現在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重慶方麵,可重慶方麵根本顧不上這個小小的二龍山。

張政委微微一笑道:劉老炮和沈少夫現在到底是種什麽關係?

潘副官繼續說道:劉老炮是個大孝子,他一直擔心山下的父母,也許,這就是劉老炮的軟肋,沈少夫也最擔心這個。這次他們派我下山主要目的就是拖延時間,擺出一副談判的樣子,其實,這是他們心虛的表現。

要談判?張政委不覺問道:條件呢?

潘副官搖搖頭,說道:他們沒說。就是讓我下山來摸摸你們的底,拖延時間,等重慶空投救援。

石光榮一邊琢磨著,一邊說道:張政委,我覺得這是個好機會,他們不是想談嘛,那咱們就跟他們談,反正主動權在咱們手裏握著呢,他們想拖時間,沒門!

可怎麽個談法,什麽條件他們也沒說呀!張政委說道。

屁條件!石光榮氣衝衝地說道:他們的條件隻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投降。

說到這裏,石光榮又下定了決心般地說道:政委,我要上山一趟!

什麽,你上山?

隻能我去。石光榮說道:沈少夫和劉長山我都打過交道,他們是啥人我也最清楚,我和他們的交道不是一次兩次了。這話我知道怎麽說。

張政委不覺又皺起了眉頭,說道:山上不比山下,現在也不是國共合作,他們現在是瘋狗,不行,這樣太不安全了。

石光榮朝潘副官看了一眼,說道:山上還有潘同誌呢,你怕啥?

潘副官思忖道:劉長山的父母在咱們山下,他不會對我們派去的人怎麽樣。但是,我擔心的是,他有可能會把咱們的人當人質。

說到這裏,石光榮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說道:政委,你讓俺去吧,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這前怕狼後怕虎的,咱啥時候才能拿下這二龍山呢!

張政委揮手堅持道:你不是孩子,他們也不是狼,這太冒險了。

石光榮一下急了,鐵了心一般地說道:政委,山俺是上定了,伍子,伍子……

小伍子應聲跑進來,問道:團長,怎麽了?

石光榮說:備馬,上山。

小伍子看了一眼張政委,又看了一眼石光榮,問道:上山?

石光榮不耐煩了,嚷道:沒聽明白呀?!

是!

潘副官一顆心突然抽緊了,不無擔憂地望著石光榮說道:團長,上山的事你還要考慮,張政委說得對,雖然暫時他不會拿你怎麽樣,萬一情況有變,就不好說了。

你不也得回去嗎?石光榮望著潘副官,問道:你在山上就沒危險了?

說完,又轉頭衝張政委說道:政委,我覺得這是次機會,他們不是要談判嘛,不就是想拖延時間嘛,我上山讓他們打消這個念頭,別想那些不著四六的事,要麽下山投降,要麽死路一條。

張政委望著石光榮,默默地點著頭,半晌說道:石團長,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我隻能保留意見,記住,一定見機行事,確保安全。

石光榮一邊咧嘴笑著,一邊把馬鞭取過來,說道:政委,你瞧好吧!

石光榮把一切準備好之後,帶著小伍子,跟上潘副官就踏上了前往二龍山的山路。臨行前,張政委和張營長幾個人站在路口,又反複叮嚀了一回。石光榮揮著馬鞭嘿嘿笑著,說道:多大的事呀,回去吧,都回吧!

就在這時,石梗一邊呼喊著,一邊跑了過來,說道:哥,俺想陪你去!

石光榮騎在馬上,低頭望著石梗,說道:你陪啥,有伍子陪俺呢,你的任務是照顧好傷員。你都去過了,這回也該俺上山玩玩了。

哥,俺就是想去!石梗心急火燎地望著石光榮說道。

好了,別囉唆了,就是不能去。石光榮說著,扭過身去:俺走了啊!

說完,便扭轉了馬頭,往前行去。

石梗氣哼哼地轉過身來,一眼又望見王百靈,便牽過她的手道:咱們走……

王百靈往回走了幾步,一下又轉過身來,忍不住朝遠處望去。

石梗立住腳,看了一眼已經漸漸走遠的石光榮,又看了一眼王百靈,說道:都走沒影了,還看啥?

王百靈顧自踮著腳尖朝遠處眺望著。

石梗意味深長地說道:妹子,這人在你心裏算是裝下了。

說完,石梗猛地看到了王百靈眼裏的淚光,忙問道:妹子,你咋的了,咋還哭了?

王百靈一下子不好意思起來,忙掩飾著自己說道:誰哭了,風大,迷眼睛了。

沈師長和劉老炮坐在石頭旁不停地朝山下觀望著。

自從潘副官下山之後,兩個人的心裏一直矛盾著,眼見著天色越來越暗,心裏邊禁不住跟著七上八下起來,一時間竟是坐臥不安。

劉老炮望著前邊不遠處持槍走動著的衛兵,突然問道:大哥,那個姓潘的不會不回來吧?

沈少夫在一旁聽了,竟是淡淡地說道:他回不回來,對咱來說也不是啥損失,這山上有他不多,沒他不少。

看來,在沈少夫的眼裏,他潘副官可有可無,無非就是一個擺設而已。

兩個人沉默了片刻,劉老炮就像自言自語一般說道:大哥,你說要是共軍來談判,會是誰呢?

沈少夫對這個問題不是沒有考慮過,考慮來考慮去,最後把目標還是鎖定在了石光榮身上,便說道:我估摸著,那個石光榮十有八九會來。

提起石光榮,劉老炮不覺咬了咬牙,恨恨地說道:這個石光榮就是塊狗皮膏藥,我走哪他跟到哪,在王佐縣城時,就是他一次次跟俺鬥,日本人投降了,又是他對咱們死纏爛打。要是沒有他,說不定咱還不會跑到這孤山野嶺上來。

不是冤家不聚頭。沈少夫說:這筆賬早晚會清的。

劉老炮望著山下說道:他要是敢來,那就讓他有來無回……

說話間,石光榮和小伍子跟隨著潘副官已經來到了山腰處的卡子上。正往前走著,就見磕巴帶著十幾個小匪從一塊石頭後邊的樹叢裏端著槍跳了出來。

磕巴喊道:站……站住!

潘副官忙示意道:這是山下的石團長,上山和咱們司令談判來了。

磕巴一邊舉著短槍,一邊仔細打量著馬上的石光榮,小伍子見狀,一隻手忙貼到腰裏的槍上。

磕巴卻說道:早……早就接到通……通知了,俺……俺恭候多時了。

潘副官一招手,朝石光榮說道:石團長,那就請吧!

磕巴卻又一把上前,攔住馬頭,說道:慢……慢著,把……把家夥交……交出來。

說完,伸出手去。

小伍子冷冷地說道:那要是我們不交呢?

沒想到,話音未落,身邊的一群小匪嘩啦一聲把槍口轉了過來,抵在了石光榮和小伍子前後。

石光榮慢慢從腰間把槍掏出來,一邊遞給磕巴,一邊對小伍子說道:伍子,給他。

小伍子聽了,便很不情願地也把槍遞了過去。

這……這還差……差不多。磕巴接著朝潘副官一擺頭,說道:潘……潘副官,你……你前麵帶路。

說著,又回頭向幾個小匪交代道:你們在……在這看好了。

磕巴便帶著兩個小匪尾隨著石光榮往山上走去了。

此時,山頂上已經燃起了照明的火把,空氣裏彌漫著濃重的鬆油的氣息。石光榮一直把馬騎到山頂,抬頭看見沈少夫和劉老炮坐在那裏,身邊圍了一群小匪,個個劍拔弩張的樣子,拱拱手說道:沈少爺,喲嗬,還有劉老炮,你們不是想談嗎?談談吧!

劉老炮斜著眼睛衝著馬上冷冷說道:石團長啊,有這麽談的嗎?是想跑呀,還是時刻想打呀,連馬都不下來。

石光榮聽了,便從馬上跳下來,又把韁繩反手丟給小伍子,一邊往前走著,一邊說道:談吧,你們這裏誰說了算?

潘副官站在石光榮身旁,密切注視著周圍的動靜。

劉老炮見石光榮發問,便挑起拇指,無比驕傲地指著沈少夫說道:當然是俺大哥,俺們救國軍司令。

石光榮衝沈少夫一笑道:沈少爺,幾日不見升官了,還救國軍呢,誰來救你呀,不過也得恭喜恭喜呀!

沈少夫哼了一聲,不覺也跟著笑了笑,說道:石光榮,你小子有膽,佩服,佩服!

石光榮甩著手說道:俺石光榮怕啥,在蘑菇屯房無一間,地無一壟,現在也就是這身衣服是俺的,活呀死的,俺從來不想,不過,目前是這樣的,這二龍山就是個山包,大半個中國都解放了,咱們是站在大太陽底下說明話,不像有些人害怕,半路上打黑槍,還想往我們身上栽贓。

石光榮說到這裏,目光突然又望向劉老炮道:劉老炮,你爹你娘是在我們手裏,不過,我們沒把你爹你娘咋樣,他們好好地在山下養老。我們解放軍不幹那些昧良心的事,有人半路上劫殺你爹娘,是想讓你死心塌地……

正說到這裏,沈少夫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了,忙衝身邊的一個士兵使了個眼色,那士兵會意地點了點頭,接著便將槍口轉向了石光榮,可是就在那個士兵扣動扳機的一瞬間,潘副官一步跨了過去。

槍響了,那顆子彈擊中了潘副官的腹部。

聽到槍聲,小伍子馬上意識到了什麽,衝上來大聲質問道:誰開的黑槍?老子跟你們拚了!

沈少夫心裏突然就捏了一把汗,擔心場麵將無法收拾,猛地便又掏出槍來,對準剛才開槍的那名小匪,冷冷地說道:我最看不起開黑槍的人。

那名小匪瞪著眼睛一句話還沒說出來,已經被沈少夫“啪”的一聲擊中了心髒,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石光榮想要攙扶起蹲在麵前的潘副官,但很快又意識到了什麽,忙就停下來,望著沈少夫和劉老炮說道:你們連自己的人都殺,俺是來談判的,不是來送死的,伍子,咱們走!

說完,轉身做出要走的樣子。

沈少夫見狀,高喝了一聲:且慢!

石光榮停住了。

沈少夫皮笑肉不笑地望著石光榮說道:既來之則安之,來了容易,走了就難了,來人,把石團長給我招呼好了。

說完,幾個小匪一下湧了上來,不由分說便把石光榮和小伍子推推搡搡地拉走了。劉老炮抬頭看到潘副官,忙又朝一旁說道:來人,把潘副官抬下去看傷……

石光榮和小伍子旋即被關進了一間窩棚裏。窩棚門前吊了一盞馬燈,昏黃的燈光下,兩個士兵正持槍立在門口。

石光榮一邊在窩棚裏踱著步子,一邊衝門外的警衛吼道:把我們關在這裏算怎麽回事,去把沈少夫叫來,他不是要談嗎?俺要和他談判。

門外傳來一個衛兵的聲音:我們司令說了,現在休息,有啥話明天再說。

石光榮一時氣憤不過,一腳踹在了窩棚上,忍不住破口大罵了一句。

此時,潘副官正倚靠在山洞裏的一排炮彈箱上,腹部已經被纏上了繃帶。

劉兄,有人衝石團長打黑槍,我正好走到他身前。潘副官一邊痛苦地擰著眉頭,一邊有氣無力地對一旁的劉老炮解釋道:這一槍不是衝我來的。

劉老炮望著潘副官說道:那個開黑槍的已經讓司令給崩了,俺劉長山雖說不是啥正人君子,可是最討厭背後下手的人了。

劉兄,你知道有人為啥要打黑槍嗎?潘副官突然問道。

劉老炮疑惑地眨巴著眼睛:兄弟,你說?

潘副官喘了一口氣,說道:有人怕石團長說出真相來,有人想把你爹你娘置於死地,這肯定不是共產黨,他們要做早就做了,這你還不明白?

劉老炮聽了,點點頭:俺明白,有人怕俺反水和司令不一條心。

潘副官喘息著,閉了會眼睛,接著又說道:劉兄,你和司令是什麽關係,我管不著,也不是我該管的,如果沒有在王佐縣城咱們的交情,我也不會跟你來到這裏,受這樣的驚嚇。

兄弟,俺知道,這段時間如有得罪還請你多多擔待。劉老炮望著潘副官,有些歉意地說道:你就在這裏好好養傷吧!

說著,劉老炮用手指了指身後那一排彈藥箱道:兄弟,你看到了吧,你身後這些彈藥箱是咱們和共軍叫板的本錢,你和咱們這些吃飯的家夥待在一起,一定會保證你的安全。

潘副官也跟著下意識地扭頭看了看身後的那一排彈藥,問道:劉兄,石團長是我把他引薦到山上的,你們打算怎麽處置?

既然他上山了,俺就不會輕易把他放走。劉老炮說道:別忘了,俺爹俺娘也在他們手上,除非拿俺爹俺娘交換!

潘副官望著劉老炮,猜不透他會對石光榮下怎樣的毒手,便思忖著說道:劉兄,你們的軍機大事我沒權插手,但我明白一點,做人要講究信用。

劉老炮點點頭說道:潘副官你放心,俺暫時不會把他怎麽樣的,這局勢俺懂,是共軍把咱們包圍了。殺死他一個石光榮有啥用?司令說了,咱們要的是時間。

潘副官一邊琢磨著,一邊又小心地說道:劉兄,能給自己留條路時,千萬要把握住。

劉老炮笑了笑,起身走過來,拍了拍潘副官的肩膀,說道:兄弟,你的話俺記下了,你在這好好休養,不會有人打攪你的。俺出去看看,有事叫俺。

說完,轉身走出了山洞,望著沉沉的夜色,不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抬眼見沈少夫住處還亮著燈光,就不自覺地走了過去。

沈少夫正在一盞馬燈下專心地看著二龍山地圖,見劉老炮走進來,便招呼了一聲:坐吧!

劉老炮望著沈少夫,又瞥一眼鋪在他麵前的那一張地圖,張口說道:大哥,別看了,有啥可看的,這二龍山就巴掌大一個地方,哪條溝哪條岔路都裝在俺腦子裏了。

沈少夫緩緩抬起頭來,笑了笑,含蓄地說道:我想找出一條能升天的路。

劉老炮不明白,便問道:大哥,你啥意思?

沈少夫一邊踱著步子,一邊說道:咱們現在是孤軍,整個東北也沒有幾處像咱們這樣的地方啦,目前,重慶方麵對我們還沒個說法,我們不可能在這山上待一輩子吧,如果這山上有一條能通向外界的暗道,那可就是條升天的路。

劉老炮擺擺手,肯定地說道:大哥,俺知道進山的路隻有一條,出山沒有路。

這就是二龍山的局限,上山的路就一條不假,可下山也是這條路,我們現在生死都係在這條路上了。說到這裏,沈少夫不覺又歎了一口氣。

大哥,重慶方麵真的不管我們了?頓了頓,劉老炮又抬眼問道。

沈少夫搖搖頭,說道:也沒有,他們每次都命令我們堅守,也許事情太多,沒顧上我們吧!

媽的,俺看就是把咱們當雞肋扔了。劉老炮一下就沉不住氣了,說道:大哥,咱們隻能靠自己,咱們是沒人要的孩子了。

自從石光榮帶著小伍子上山之後,石梗和王百靈始終懸著一顆心。她們已經不知道到那條上山的路口迎了多少次了,每一次都是失望而歸。

這天上午,兩個人向著二龍山方向張望了好半晌,最終還是沒有看到石光榮和小伍子的影子,石梗禁不住心生埋怨,喃喃地說道:要是不出啥事,早該回來了,談判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哪有這麽磨嘰的?

王百靈一邊望著前麵,一邊說道:石團長不下山,結果隻能有一個。

百靈,你說,是啥結果?石梗轉頭問道。

王百靈低下頭來,無力地說道:他成了敵人的人質!

石梗聽了,一雙眼睛不覺就瞪大了。

兩個人就這樣又等了一會兒,仍是不見一個人影走過來,石梗幹脆坐到了一塊石頭上,望著焦灼不安的王百靈說道:百靈,坐會吧,俺看出來了,你比俺還著急。

王百靈便坐在了石梗身旁,說道:石團長是咱們的主心骨,你說他要是有個好歹,這匪咱們還怎麽剿?

石梗說:俺合計了,要是俺哥下午還不回來,俺就上山去換他。俺去當人質。

王百靈說:我也去,見不到石團長,我這心裏不踏實。

說到這裏,石梗突然又想起什麽,望著王百靈問道:百靈,跟俺說實話,你對俺哥到底啥意思?

王百靈咬著嘴唇,半晌說道:沒啥意思,他是團長,是剿匪的指揮員,咱們部隊不能沒有他,我一個王百靈算什麽,要是能用十個王百靈換回石團長我也願意。

石梗不由得一陣驚喜,問道:百靈,你說的是真心話?

王百靈點點頭:當然了,你不是也一樣嗎?

石梗說道:俺跟你不一樣,他是俺哥,俺為他做啥都是應該的。

王百靈說道:那我也把他當成哥,親哥,我也願意為他做一切。

石梗忽地一下站了起來,圍著王百靈就繞開了圈子。

王百靈難為情地笑著,說道:你別這麽看著我,我說錯了嗎?

石梗笑了起來:百靈,你沒說錯,俺為哥高興,他又有了一個妹妹。

說到這裏,石梗一心的激動,眼睛裏竟有了淚光。

王百靈忙問道:石梗,怎麽說著說著你又掉開了眼淚了?

石梗抹了一把眼角,說道:百靈,俺哥一直喜歡你,他要是知道了該有多高興啊,俺哥都三十六了,他該有個家了。

王百靈聽了,也站了起來,說道:石梗,自從石團長上次生死不顧地把咱們搶救隊從敵人包圍圈裏救出來,我從那會就意識到,石團長不管在什麽場合出現,我這心就是踏實的,他像一座山,讓人有安全感。離開他,我這心裏就發慌,無著無落的。不管有事沒事就是想見到他,隻要見到他,我這心就能安靜下來。

石梗猛地抓住王百靈的手,說道:好妹妹,你這是愛上俺哥了,你咋不早對俺哥說,他要是知道你也喜歡他了,他指不定有多麽高興呢!

王百靈忍不住又把目光移向前方,片刻過後,轉回頭來,堅定地望著石梗說道:石梗,這次我要和你一同上山,不是為了我個人喜歡他,是為了咱們這支隊伍,我一個人沒有主心骨事小,不能讓一個團也沒了主心骨。

石梗一下高興起來,說道:百靈,好妹子,咱這就找政委去!

石梗拉著王百靈來到團部時,張政委剛剛和幾個營長開完了會。石光榮去了那麽久至今沒有一點消息,也讓他揪著一顆心,於是,便和幾個營長一同研究著,若是等到黃昏來臨,仍不見石光榮下山,就要實施攻山計劃。

石梗和王百靈的到來,讓張政委吃了一驚。還沒等她們把話說完,張政委就聽不下去了,一麵拍著桌子,一麵情緒激動地說道:這是胡鬧,咱們誰也不能再上山了,石團長上山沒回來,你們再去湊熱鬧,還不夠添亂的!

石梗忙解釋道:政委,俺上過山,知道怎麽和那些土匪打交道,俺上了山現在不還是好好站在你麵前嗎?

張政委擺擺手,望著石梗說道:此一時彼一時,上次是上次,這次是這次,兩碼事,你們誰都不能去。現在各營已經開始做好攻山準備了,黃昏,要是石團長再不下山,全團就強行攻山!

王百靈在一旁聽了,禁不住焦急起來,說道:政委,你們不能攻山,不要再做這些無謂的犧牲了,要是石團長在,他也不會同意的。

石梗問道:政委,你真不同意俺們上山換回石光榮?

張政委嚴肅地說道:這時候我什麽都不會同意,你們別耍花樣,上山的路口,我都派人封好了,你們別擅作主張。

兩個人怏怏不快地回到了醫院帳篷,你一言我一語還在說著攻山的事情,竟被劉父和劉母聽到了耳朵裏。

劉父問道:孩子,出啥事了?

石梗便說道:隊伍要強行攻山了。

劉父掙紮著從一旁的**坐起來,說道:為啥呀,不能這麽強攻哇,那要吃大虧的!

石梗歎口氣說道:這也是沒有辦法,俺們團長昨天上山和他們去談判,到現在還沒下山,一定是被他們當成人質了,為了救回我們團長,我們隻能這麽做了。

劉父問道:你們石團長上山了?

石梗點點頭。

劉母一下也跟著著急起來,望著劉父追問道:這可怎麽好,老頭子你快給想個法子呀!

劉父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最終也沒想出一個好辦法,說道:不能讓這些孩子白白去送死啊!

劉母忙又問道:那你想咋辦呢?

劉父匆忙下地,望著幾個人說道:俺去把石團長換回來,走,快扶俺去找政委。

不一會兒工夫,幾個人一起來到了團部,劉父把心裏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說給了張政委,張政委禁不住猶豫了半天。

劉父心裏著急,望著張政委說道:政委,啥也別說了,俺知道你擔心俺老兩口,俺說了,那個孽子不能拿俺咋樣,好賴俺們還是他爹他娘。石團長的命比俺們兩個老幫子的命重要百倍千倍,你就發話吧!

張政委望著劉父,感動地說道:大叔,可你這傷,我們怎麽忍心呢?

一旁的石梗聽了,忙插過話來說道:政委,俺可以護送大叔大嬸,保證他們的身體。

還有我,我和石梗一起去,也好有個照應。王百靈這時也站了出來,望著張政委說道:我們保證和石團長一同下山。

劉父回頭望著石梗和王百靈,說道:孩子你們就不要去了,俺這傷都快好了,身子骨頂得住。

張政委終於點了點頭,對劉父和劉母叮囑道:你們二老上山,也是個萬全之策,但不能讓你們二老單獨去,我們於心不忍,就讓她們倆陪你們去吧!記住,事成之後,一定要和石團長一同下山。

劉父點著頭,說道:中,俺們聽你的。

張政委握著劉父的手說道:好,那我就派人送你們上山。

說著說著就到了這天的黃昏時分,石光榮和小伍子已被綁在了山頂上的那棵樹上,幾個哨兵持著槍正不遠不近地看著兩個人。

小伍子一旁勸道:團長,別喊了,都喊一下午了,嗓子都喊劈了。

石光榮說道:就是變成啞巴俺也要喊,你也別閑著,一起喊,沈少夫你是個懦夫,騙子,不得好死!

到這時,小伍子已經有些堅持不住了,望了一眼身邊的石光榮,扯開嗓子朝一旁的山洞裏喊道:沈少夫、劉老炮,你們殺俺一個人就行了,快把俺團長放了——

石光榮和小伍子的叫罵聲,傳進了山洞裏。劉老炮用手堵著耳朵在山洞裏轉來轉去,沈少夫一副穩坐釣魚台的樣子,隔著洞口默默地看著被捆綁在樹上的兩個人。

劉老炮終於停下步子,嚷道:大哥,他們都吵死了,弄得俺耳根子嗡嗡的。

沈少夫一笑:他們有力氣就讓他們喊,他們越喊山下的人越急,他們要是攻山,那正好中了咱們的計。

小伍子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姓沈的,你聽好,俺小伍子日你八輩祖宗,有本事你就殺了俺,沒本事就放了俺。

劉老炮耐不住性子了,抬眼望著沈少夫說道:大哥,你看那小子吵吵啥呢,俺出去把他收拾了!

說完,掏槍就要往外走,被沈少夫一聲喊住了:收拾他們現在就跟踩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他們在咱們手心裏攥著,忙啥?俗話說,好飯不怕晚,咱們等著看好戲吧!

兩人正說著,磕巴弓著身子一頭闖進來,呼哧帶喘地急得說不出話來:當當當當家家家的……

劉老炮一腳踢過去,嚷道:每回你都這樣,又不是報喪,你急啥,慢慢說!

磕巴怔怔地望著劉老炮,說道:當家的,你……你爹你娘又……又來了……

劉老炮眨巴著眼睛,不相信似的問道:你說啥?

磕巴伸手往外一指,劉老炮抬眼看見石梗和王百靈已經攙著劉父劉母走過來了。

劉老炮忙迎出去,走到近前,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喊道:爹、娘,你們這是何苦哇?

劉父見了劉老炮,氣不打一處來,渾身亂顫著說道:你,你快放了石團長,快放了……

劉老炮抬起頭來,望著劉父和劉母,問道:爹娘,共軍沒咋的你們吧?

劉父沒好氣地說道:誰也沒咋的我們,要是沒有他們,你還能見到你爹你娘?

劉老炮聽了,忙磕了一個頭,起身就去攙扶劉父,卻被劉父一手推開了:別碰我,你還不快放了人家石團長?!

沈少夫這時走了過來,笑道:叔、嬸,有失遠迎,快裏麵請!

劉父厭煩地瞥了一眼沈少夫,說道:你別虛頭巴腦整那些沒用的,還不快把人放了!

說著,衝身邊的幾個衛兵揮了揮手:把那兩個人押下去!

石梗見狀,一下衝了過去,伸手就要去解石光榮身上的繩子。不料,兩個小匪猛地跑過來,一把推開了石梗,二話沒說,架起石光榮和小伍子就走。石光榮扭過頭來,望了一眼石梗和王百靈,說道:你們不該來……

石梗眼見著石光榮和小伍子被帶走了,幾乎瘋了似的衝了上去,一邊和那兩個小匪糾纏著,一邊喊道:讓你們放人,你們放開……

一個小匪一個用力,竟把石梗推了個趔趄。石梗一邊爬起來,一邊又回頭衝劉老炮喊道:姓劉的,你這麽說話不算數,俺跟你拚了!

說完,一頭頂了過去。劉老炮見勢躲開了,說道:桔姑娘,咱有話好好說,你急啥?

劉父看到了眼前這一幕,跺腳喊道:氣死俺了,讓你們放人,咋又把人給帶走了?

沈少夫淡淡地笑了笑,走過來說道:叔、嬸,走,咱裏麵說。

說完,拉起劉父和劉母就往洞裏走去了。

石梗愣愣地站在那裏,扭頭望著王百靈,全然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王百靈說道:他們還是不放人,看來咱們白來了。

石梗望著一旁的山洞,說道:再等等。

劉老炮和沈少夫兩個人攙扶著劉父劉母進了洞裏,一邊又忙著讓了座,話還沒開口,劉父望著劉老炮說道:你要還承認俺是你爹,你就立馬把石團長給俺放了,你們不是想要人質嘛,俺在山上給你們當人質。

劉老炮一聽這話,立馬來了精神,問道:爹、娘,你們不走了?

劉父說道:隻要你放了人家石團長和這兩個姑娘,俺就不走了。

劉老炮突然高興地說道:爹,你咋不早說,你們要是肯上山俺啥都不用操心了。

沈少夫聽了,拉了一下劉老炮的衣角,轉頭衝劉父劉母說道:叔、嬸,你們先在這歇會,我和我兄弟商量下放人的事。

劉母插話說道:有啥可商量的,讓人家走不就得了!

劉父望著劉老炮和沈少夫,以不變應萬變,態度堅決地說道:俺不管你們咋商量,不放人,俺就沒想過活著下山。

劉老炮笑了笑,說道:爹、娘,你們別生氣,俺馬上就回來。

說完,就和沈少夫一起走了出去。

兩個人走出山洞,來到一個角落裏,沈少夫站住了問道:兄弟,你真要放了石光榮?

劉老炮說道:不放咋辦?俺爹俺娘就是為他來的,俺爹的脾氣俺知道,不答應他,他真能死在俺麵前。

沈少夫不無顧慮地說道:咱們都是這個處境了,石光榮要是抓在咱們手裏,那就變被動為主動了。好多條件都可以和他們談。

沈少夫鎖緊眉頭,思忖片刻,問道:不放石光榮,他們真的會死?

劉老炮說道:指定的。

沈少夫心生一計,說道:那要是咱們給他們來硬的,把他們綁起來呢?

劉老炮一下就把眼睛瞪圓了,問道:姓沈的,你啥意思呀?把俺爹娘綁了,虧你想得出來!告訴你,就是綁上,他們不吃不喝還是個死。

沈少夫無奈地看著劉老炮,半晌沒說一句話。

劉老炮接著說道:俺把你當成哥,你咋出這個主意,俺天生就是個孝子這你知道。你爹死了,你啥也不怕了,可俺爹俺娘還在,隻要我劉長山還有一口氣就不能委屈了我爹我娘。你要是非得這麽做,那我告訴你,俺不在這待了,帶著俺爹俺娘下山,我自己任殺任剮隨他們的便。

沈少夫微微一笑:兄弟,我就是那麽一說,看把你急的,你爹你娘就是我沈少夫的爹娘,我能讓他們委屈嗎?

劉老炮不無埋怨地說道:你就不該這麽說。

就依你,放了石光榮。沈少夫接著又說道:不過,那兩個女人咱不能再放了,再放咱們真沒啥賭頭了。

劉老炮想了想,說道:那俺去放人了。

片刻過後,石光榮和小伍子被幾個小匪推搡到了劉老炮和沈少夫的麵前。劉老炮冷眼看著石光榮,說道:姓石的,俺今天放了你,不為別的,為的是俺爹俺娘。要是沒有俺爹俺娘,咱們就一起在這山頂上同歸於盡。

石光榮望著劉老炮,冷笑了一聲,說道:劉老炮你少來這套,讓你多喘幾天氣,多看幾天太陽,那是老子手下留情。

劉老炮哪裏肯服這個軟,一邊揮著槍一邊不屑地說道:姓石的別嘴硬,俺想讓你閉眼就是動動手指頭的事。

劉老炮有種的你就開槍,我石光榮不怕死。從我打小鬼子那天算起,早就把生忘了。石光榮接著說道:你劉老炮還有姓沈的你們聽好了,你們多活一天,俺石光榮就多一份罪,知道不……

劉父擔心夜長夢多,趕忙在一旁說道:快放人吧,別吵吵了。

劉老炮聽了,便朝身邊的幾個小匪一擺頭,沒好氣地說道:把這兩個小子帶下山去!

說著,幾個小匪上前推搡著石光榮和小伍子就要往山下走。

慢著!石光榮回身站定在那裏,望著劉老炮說道:我下山算怎麽回事?你們不放了我們的人,我石光榮哪都不去!

劉老炮一下又急眼了,走過來說道:姓石的,別給臉要鼻子,這兩個人俺不能放,得讓她們在山上照顧俺爹俺娘。

石光榮聽了,一屁股坐在石頭上,說道:那俺就不走了!

那好!沈少夫站在一旁,扭頭看著劉父,插話說道:叔,你都看到了,這可是他不走的,你可別怪俺沒放他。

石光榮竟像沒有聽見一樣,閉著眼睛,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裏。

石梗心裏也替石光榮著急,一把扯起石光榮說道:哥,你們快走,俺和百靈留下來,不會有事的。

石光榮睜開眼睛望著石梗,心裏頭一時間七上八下,緩緩地說道:妹子,讓你們兩個女人留下來換我和伍子,俺們這算什麽人了?

不料想,話一出口,石梗一下子竟跪了下來:哥,你是團長,你現在不是比男人女人的時候,你知道山下的同誌們有多麽擔心嗎?

王百靈見狀也走過來,幾乎乞求般地說道:石團長,你別再說了,我十個王百靈能把你換下山也值,你是團長,你比什麽都重要!

石光榮望一眼石梗,又望一眼王百靈,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王百靈站在那裏接著說道:石團長,我佩服你男人的勇氣,置生死不顧,把戰友情看得比什麽都重,可現在真不是你逞這些的時候,你下山整個部隊就有了主心骨,就有了剿匪的本錢,石團長你知道嗎?

石梗的眼裏流下了淚水,哽咽著說道:哥,求你了!

石光榮無法承受這份感情,猛地一下抱緊了石梗,眼裏含了熱燙的淚水,看了一眼王百靈,喃喃地說道:你們兩個都是俺的好妹子,哥聽你們的……

說到這裏起身喊道:伍子,走!

兩個人便頭也不回地向山下走去了。

石梗淚眼模糊地望著石光榮的背影,猛地喊了一聲:哥……

石光榮聽到那喊聲,不由得停下了步子。

就在這時,石梗突然想起什麽,推了一把王百靈,說道:百靈,你倒是說呀!

王百靈上前一步,終於鼓足了勇氣喊道:石光榮,我心裏裝下你了!

石光榮身子不覺一顫,慢慢轉過頭來,眼裏閃著淚光喊道:好妹子,等著哥,哥一定救你們下山……

說完,帶著小伍子大步向前走去了。

見石光榮兩個人走遠了,劉老炮一步一步走了過來,陰陽怪氣地說道:桔姑娘,這哥長哥短地叫著,聽得人心裏軟乎乎的。

石梗聽了,慢慢回過身來,猛地一個耳光抽在了劉老炮的臉上。劉老炮一邊哎哎喲喲地叫著,一邊咬緊牙關說道:俺劉長山死皮賴臉地對你,就換回了這個,來人!

話音落下,磕巴帶著幾個小匪跑了過來:當家……家的,咋弄?

劉老炮一邊捂著臉,一邊恨恨地說道:把她們押下去,看俺咋收拾她們!

沈少夫見事情已經按照自己的計劃進行,便放下心來,轉頭對劉父劉母說道:叔嬸,咱們請吧!

沈少夫和劉老炮誰也不曾料想,劉父輕蔑地哼了一聲,說道:俺哪也不去,她們去哪,俺就去哪!

劉老炮見狀,一時哭笑不得,搶上前來勸道:爹娘,你們這是何苦哇?

劉父望一眼劉老炮,嗬斥道:滾犢子!

劉老炮一臉無奈地站在那裏,眼巴巴地望著兩個老人義無反顧地向前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