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上

國軍合圍打虎山的行動計劃,被縱隊獲悉後,很快製訂了有力的反擊對策,隨即又把這一艱巨的任務,交付於獨立師,令其將計就計,將企圖合圍之敵一舉殲滅。為了詳盡周到地把這次作戰的計劃和各自承擔的任務部署到每個營身上,胡師長和張政委當即召集獨立師營以上幹部,通報了敵人合圍打虎山的戰情。

顯然,領受這樣一次龐大的作戰任務,胡師長從內心感到十分振奮,此時此刻,他的情緒已經明顯地激動起來了。他一邊望著牆上的那張作戰圖,一邊望著在座的各位,說道:縱隊得到敵人情報,駐紮在東遼城的沈少夫師,北票的十一師和張北的十六師,共三個師的兵力,要對打虎山進行圍攻,要一舉奪回打虎山,打通南滿和北滿的交通要道,縱隊指示我們誘敵深入,給敵人織成一張大口袋,等敵人鑽進來,二縱隊協助我們縱隊,把敵人三個師吃掉……

胡師長目光堅定地望著大家,眾人在他情緒的帶動下,一時間激昂起來,克製不住內心的興奮,禁不住交頭接耳起來。

張政委看了一眼大家,補充道:我們這次撤退布下口袋陣是以撤為攻,但不能讓敵人看出破綻,如何不讓敵人懷疑,由胡師長布置,大家不要開小會,都認真聽。

胡師長嚴肅地指示道:三營負責在打虎山主峰阻擊敵人,不是假打一定要真打,目的有二,一是阻擊敵人給大部隊撤退贏得時間,二呢,就是要讓敵人感覺到我們真的頂不住了,部隊才撤退下來,這樣他們才會放心地**鑽進我們布好的口袋陣。

說到這裏,他看了一眼三營長,問道:三營王營長,有困難沒有?

王營長的臉上已經樂開了一朵花,起身說道:感謝師黨委交給我們這次光榮的任務,三營保證完成任務!

說這些話時,不經意間瞟了一眼坐在身旁的石光榮。隻見石光榮的一張臉立時陰沉起來,待張營長話音落下,騰地一下也站了起來,臉紅脖子粗地嚷道:俺有意見,他們三營打阻擊,啃硬骨頭,那俺們尖刀營是幹啥吃的!

胡師長瞥了一眼石光榮,厲聲說道:我說石光榮,你別事事的,啥事都想拔尖,誰規定每次任務都得交給你們尖刀營,條例上寫著呢嗎?

石光榮仍是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說道:沒寫是沒寫,可俺們尖刀營就是比他們三營強,就憑這個,這個任務也該交給我們。

我還就不信邪了,每次分派個任務都是你石光榮耍橫。胡師長的聲音明顯抬高了一些,接著說道:我宣布尖刀營為阻擊的預備營,命令是我和政委研究過的,誰也不能改,有意見也不能提,大家聽清楚了沒有?

在座的各位營長齊聲響亮地答道:明白了。

石光榮沒有吭聲,梗著脖子立在那裏,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出來了……

會議結束之後,各營按照獨立營的作戰部署,馬上投入到緊張的戰前準備中去了。石光榮回到尖刀營,心裏邊窩著一股無名的火,卻又無處發泄,便一屁股坐在門口的一道台階上,一言不發地望著小伍子在那裏給草原青梳理鬃毛。不一會兒,卻見王營長手提一把日本人的戰刀一聳一聳地走進院裏來,看了一眼石光榮,看了一眼草原青,還走過去,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十分友好地拍了拍草原青的脖子,正要說什麽,卻被小伍子截住了話頭:王營長,你下手輕點,別把草原青弄壞了!

王營長聽出來了,小伍子的話裏充滿了對他的不滿,便笑了笑,說道:喲嗬,你個小伍子也太小心眼了,我拍拍它就能壞呀,它又不是大姑娘。

小伍子說:俺營長說了,它可比大姑娘嬌貴。

王營長討了個沒趣,轉身望了一眼石光榮,石光榮把脖子扭向了一邊,並不理會他,王營長便衝他說道:你別跟我梗脖子,任務是師長下的,你們尖刀營不也成了預備營了嗎,不錯了,你還想咋的?

石光榮聽了,把頭轉過來,不高興地說道:姓王的,有屁就放,有屎就拉,沒事你快點走人,別煩我!

王營長想了想,把手裏的那把刀舉了舉,突然問道:老石,還認識這把刀不?

石光榮不覺朝那把刀看了一眼,眼睛立時亮了一下,卻又假裝著不在意地說道:不就是黃泥崗戰鬥,你從日本板田手裏繳獲的那把指揮刀嗎,你把它當成寶貝似的藏著,咋的,今天你來是嘚瑟呀,還是要送給我?

王營長說:石頭,算你說對了。

石光榮咧著嘴站起來,躍躍欲試地問道:真的嗎?

你先不要著急呀!王營長說著,瞄準了身側的一根胳膊粗細的木棍,突然走上前去,飛起一刀,嚓的一聲,那木棍眨眼間竟斷成了兩截。

怎麽樣,這刀快吧!王營長一邊說著,一邊舉刀看了看刀刃,又抬起大拇指小心地試著鋒芒。

石光榮眼饞了,受到**一般下意識地舔了一下嘴唇,說道:俺早就知道它是把好刀,上次俺拿兩瓶酒還有十塊香胰子跟你換,你不換,現在咋的了,真送給我?

王營長笑了笑,欲擒故縱地看了眼草原青,說道:石頭,想啥呢,我不能白送給你,你得拿一樣東西跟我換。

你,你想要啥?石光榮從上到下看了一遍自己,說道:俺可是光棍一條,啥都沒有。

王營長不得不把話挑明了,便笑著說道:我還不知道你石光榮,跟我一樣就一身軍裝,你還能有啥,我是想用我的刀換你的馬,咋樣?你要說行,咱們馬上就成交。

石光榮一聽這話,立時就炸了,跳腳說道:嘿,你個王長貴想啥呢,腦袋讓門夾了,想用你的破刀換我的草原青,你說你是咋想的呢!

說完,又衝小伍子問道:伍子,你聽清了吧,他王營長是不是發癔症了?

小伍子接口附和道:可不是咋的,王營長,要不俺陪你去醫院瞧瞧病去吧!

王營長望著石光榮呸了一聲,悻悻地說道:你們才有病了呢,不換拉倒,我還不稀罕呢,就你這破馬,咋能跟我這寶刀比?!

王營長的如意算盤沒有打好,又要給自己找個台階下,便假模假式地把那把刀扛在肩上,耀武揚威地走出了小院。石光榮目送著王營長出了院門,不由得來到草原青跟前,忍不住伸過手來,一邊無限溫柔地撫摸著它,一邊自言自語道:給老子俺一座金山,俺也不換!

石光榮正這樣和草原青親昵著,小李子卻突然鼻尖冒汗地跑了進來,向石光榮匯報道:石營長,團長讓我傳達命令,讓各營把馬匹集合起來,送到醫院去。

石光榮眨著眼睛,一時沒反應過來,問道:為啥呀?

小李子說:醫院傷員多,醫生護士人手少,部隊馬上就要轉移,這些馬能派上用場。對了,胡師長還說,另外再讓每個營派三個人去支援醫院轉移。

石光榮聽了,望了一眼草原青,不覺神情慌亂道:哦,我知道了,你去吧!通知他們去吧!

小李子正要轉身,突然又說道:石營長,俺可是傳達師長的命令,別的營的馬都送到醫院去了,就差你這匹了。

石光榮望著小李子,想了想,說道:你回去跟師長說,醫院不差俺這匹馬,別人不送去了嘛,我這匹就算了吧。

小李子卻認真起來,看著石光榮說道:白院長剛才也說了,傷員都是按人頭算的,馬也是算出來的,你這匹要是不送過去,傷員就沒辦法解決。

小伍子站在一旁一直沒說話,見小李子這樣說,立時著急地嚷道:小李子,你咋這麽死心眼呢,一個傷員不騎馬,弄個擔架抬著不就完了嗎,要是沒有馬還不撤退了咋的?

小李子摸著自己的腦袋,半晌,吭吭唧唧地說道:俺說不過你們,你們要是不給馬,俺隻能向師長匯報去了。

石光榮不耐煩地揮揮手,說道:匯報去吧,就說俺石光榮這匹馬不給了,他愛咋的就咋的,大不了把俺這個營長撤了,輪不上打硬仗,當不當的也沒啥大意思。

小李子猶豫著,問道:石營長,那俺可真去了。

石光榮望著小李子,突然想踢他兩腳,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把腳抬起來,便努力壓低聲音說道:沒人攔著你呀,去唄!

小李子便顛兒顛兒地跑去了。

小李子一走,石光榮禁不住也著急起來了,一邊在院子裏轉圈,一邊問道:伍子,咱得想個辦法,把馬藏起來,不然,把它送出去,我不放心哇!

小伍子冥思苦想道:營長,你看看,咱哪有個藏馬的地方?再說,這麽老大個東西,也藏不住哇!

紙裏終究是包不住火的。石光榮意識到這件事確實有點兒為難,便打定主意說道:那就不藏了,愛誰誰,師長親自來也沒用。

正說到這裏,猛聽到騰騰騰一陣腳步聲,一抬頭,石光榮看見了風風火火跑來的桔梗,不覺皺了一下眉頭。桔梗一見人和馬就大著嗓門說道:咋的,連匹馬都舍不得呀,俺們醫院轉移,可是配合行動的大任務。

石光榮斜了一眼桔梗,不高興地嚷道:怎麽哪兒都有你,小李子剛走,你又來嘚瑟。

桔梗說:白院長讓俺來牽馬。

石光榮說:你涼快去吧,這裏沒你的事。

桔梗不聽,白了他一眼,闖過來就要伸手去奪石光榮手裏的馬韁繩,說道:石光榮,俺知道這馬是你的寶,俺會替你照顧好的,給它喂雞蛋。

石光榮一把把她扒拉開,說道:你就是喂金子也不行,這草原青一離開我的視線,我心裏就不踏實。

桔梗看著石光榮,見他這樣執拗,知道他的脾氣,態度緩和了許多,說道:白院長讓俺來,俺就知道你會這樣,石光榮你這狗脾氣別人不了解,我還不了解?那啥,你不給拉倒,你留著好好騎吧,說不定打仗時,還能幫你一把呢。

石光榮這一回笑了,說道:妹子,還是你了解你哥。

桔梗伸出手尋了半晌,突然發現石光榮胸前的一顆扣子沒有扣上,便靠過去,一邊幫他係上扣子,一邊做出一副溫柔體貼的樣子,說道:石頭,打仗時多留個心眼,啊?

石光榮突然又有點兒接受不了,說道:桔梗拉倒吧,你啥時候學會磨嘰了,快忙你的去吧!

桔梗轉身衝石光榮笑了笑,眼裏卻一下子就有了淚光。石光榮見了,心裏咯噔跳了一聲,假裝沒有看見,便迅速別過頭去,伸手拍著馬脖子。

桔梗走了。聽到騰騰騰的腳步聲漸漸地遠了,小伍子轉身問道:營長,桔梗護士對你不賴,你幹嗎這個態度?

石光榮笑笑,說道:她對俺好是應該的,因為她是俺妹子,哪有妹子不對哥好的。

兩人正這樣一句一句說著話,不料想,王百靈又帶著小鳳趕過來了。

石光榮一眼看見了王百靈,一雙眼睛不由自主又發直了。石光榮一邊直勾勾地望著走進院裏來的王百靈,一邊囁嚅著嘴唇,問道:王軍醫,你咋來了?

王百靈說道:石營長,白院長讓我和小鳳來牽馬了,別的營的馬都送到了,就差你這匹了。白院長還問呢,石營長咋這麽小氣,這麽磨嘰。我說不能。這次隊伍轉移,我們醫院是老大難,別人可以看笑話,你石營長怎麽能呢?

石光榮聽了,很受用地咧嘴笑了起來,一邊點著頭,一邊說道:還是王軍醫會說話呀,俺天生的就不是小心眼,不磨嘰,磨嘰啥?!

說著,石光榮便中魔一般地把手裏的馬韁繩交到了王百靈手裏。王百靈接了馬韁繩,朝他笑了笑,說道:這就對了,所以我和小鳳就來牽馬了。

說完,牽著馬就要往外走。

見草原青真的就要被牽走了,不料,石光榮突然又反悔了,上前一步奪過馬韁繩,猶豫著說道:這,這馬你們還是不能牽走。

王百靈瞪大眼睛,說道:剛才你還說不磨嘰,咋,這又磨嘰上了?

石光榮望著王百靈,問道:我磨嘰了嗎?你說我磨嘰?

小鳳在一旁聽了,幫腔說道:石營長,王軍醫親自來取馬,你都不給,不磨嘰是啥?

王百靈歎了口氣,說道:石營長,你要是真小心眼,我們也不勉強,傷員大不了背著走。

石光榮聽王百靈這麽一說,心一下又軟了,牽著馬韁繩的手便鬆了下來。

小鳳走過去,彎腰拾起馬韁繩,緊接著說道:石營長同意了,謝謝石營長。

王百靈衝石光榮粲然一笑,輕輕地說道:謝謝石營長了!

石光榮如同夢遊一般,眼睜睜地看著草原青被王百靈和小鳳牽走了,下意識地跟著向前走了幾步,終於還是停了下來。

直到王百靈和小鳳牽著草原青在目光裏消失了,石光榮這才反應過來,喃喃說道:馬被牽走了?

小伍子心裏也有些戀戀不舍,埋怨道:可不嘛!你咋就讓她牽走了,你剛才還說,誰來也不給。

石光榮突然又想起什麽,說道:伍子,你快把小德子給俺叫來。

小伍子不解地問道:叫他幹啥?

石光榮說道:我得讓他去醫院,幫著他們轉移,看好我的草原青。

小伍子一下子就明白了。

此時,在村頭的一片空地上,王營長已經集合起了三營的隊伍,等待胡師長做戰前動員。胡師長威嚴地走到隊伍前麵,一麵掃視著全副武裝的隊伍,一麵有力地說道:你們三營,即刻奔赴打虎山主峰,沒有我的命令,就是戰到最後一兵一卒也不能撤退,聽清楚了嗎?

眾人聽了,齊聲高呼道:保證完成任務!

胡師長滿意地笑了笑,接著便衝王營長叮囑道:三營長,我再交代一句,這一仗一定打真嘍,狠狠地打,雖然你們隻有一個營,但要讓敵人感覺到,我們參戰的是一個師。

王營長利落地答道:師長,明白,我們是代表一個師在打。

說完,王營長回身衝戰士們喊道:人在陣地在。

眾人相跟著異口同聲高喊道:人在陣地在。人在陣地在……

即將奔赴戰場的戰士們,滿懷的**一下子便燃燒起來了。

黃昏時分,集合待發的隊伍,聽到號令之後,陸續離開了村莊,胡師長和張政委站在村口正目送著隊伍向村外轉移,石光榮就再也沉不住氣了,急匆匆跑到胡師長身邊,請示道:師長,你讓俺們尖刀營做預備隊,我們咋預備呀,隊伍可都集合好了。

胡師長扭頭看了他一眼,說道:讓你的隊伍馬上解散,回駐地睡覺。

睡覺?石光榮感到莫名其妙,接著說道:我們睡啥覺哇,這都啥時候了!

讓你們睡,你們就睡。胡師長說道:一會兒我和政委去檢查你們睡覺情況,如有違反,馬上取消你們預備隊的資格。

石光榮有些摸不著頭腦,低聲埋怨道:連個預備隊也要取消哇,還不如把我們營解散了呢!

胡師長不想過多解釋什麽,說道:少說怪話,馬上執行。

石光榮立正答道:是!

石光榮轉身回到尖刀營,將睡覺的命令傳達下去,戰士們一聽,立時就如同炸窩了一般。張連長滿腹怨氣地說道:營長,人家三營上陣地了,打硬仗去了,大部隊該轉移的也都轉移了,就咱們尖刀營,上不上下不下的,還睡什麽大覺,你說這是啥事?

讓你睡你就睡,話那麽多幹啥?石光榮搶白道。

俺不是話多,俺是想不明白,戰士們也想不通。張連長說。

張連長的一把火,把戰士們肚子裏的怨氣一下子就點燃了,紛紛說道:對,營長,俺們想不通。

石光榮瞪眼望著大夥,想發一頓火,卻又覺得沒有道理,便竭力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說道:想不通就睡覺,一會師長政委來了,你們跟他們說去。告訴你們,你們的任務就是睡覺,知道不?

戰士們雖然心裏有怨言,也隻好乖乖地執行命令,躺倒在各自的**。可是,即便是躺在了**,一時半會兒,誰又能睡得踏實呢?

也就在尖刀營的戰士們漸漸進入夢鄉的時候,打虎山前沿陣地上,三營長帶領戰士們,已經與從四麵八方向山坡上摸過來的敵人交上了火。

王營長帶著兩名戰士把幾箱子彈放在機槍手身旁,衝機槍手喊道:大彪子,給我狠狠地打,子彈多的是,這都是給你的。

一時間,眾槍齊鳴,山上山下響成了一片,雙方攻守慘烈異常,拚卻了性命往山上攻來的敵軍,接二連三倒了下去。

正在指揮作戰的劉老炮見眼前的形勢如此嚴峻,心裏一時沒了底數,便提槍跑進了指揮部,向沈師長求救道:師座,共軍的火力很猛,估計他們整個師全上來了。

沈少夫思忖片刻,突然轉身說道:通知炮營給我轟,我沈少夫倒要看看,是共軍的骨頭硬,還是我的炮彈硬!

不多時,三營陣地就變成了一片火海。敵人發射的炮彈呼嘯著在陣地上炸開,遍布的炸點,讓三營損失了不少兵力,眼瞅著再這樣堅守下去,很可能就會導致全軍覆沒,王營長猛地從一股氣浪裏爬起來,朝山下望了一眼,說道:敵人這是欺負我們沒炮兵,得衝出去和敵人纏在一起打。

說著,大喊一聲:衝啊……

王營長率先跳出戰壕,帶著戰士們便朝衝上來的敵人衝殺過去。

戰鬥持續了約摸兩個小時,仍是沒有一點停息的跡象。可是,不管敵人動用多少兵力,發起多少次衝鋒,陣地寸土未丟,一直堅守在三營手裏。

劉老炮又一次堅持不住了,灰頭土臉地再次跑到指揮部,報告道:師座,已經衝了五次了,還是衝不上去,共軍那幫小子打瘋了。

沈少夫鼻子裏哼了一聲,下定了決一死戰的決心,命令道:讓一團下來,二團接著上,我就不相信,一個小小的打虎山,我就攻不上去。

這當口,夜已經深了,在蒼茫的夜色裏,敵我雙方士兵都已筋疲力盡。趁著戰鬥間歇,王營長掃視了一遍陣地,命令道:各連報下人數。

幾十個人呼啦啦站在了王營長麵前,此時此刻,每個人煙熏火燎得就像是剛從煤堆裏爬出來一樣。

一連長回道:一連還剩八人。

二連長回道:二連還剩十二人。

三連長說道:連長犧牲了,一排長二排長也犧牲了,我是三排長接替連長職務,我們連還剩七人。

王營長沉默了半晌,堅定地說道:師長命令我們,就是戰鬥到一兵一卒也要守住陣地。

幾十個人聽了,重新抖擻起精神,齊聲喊道:人在陣地在!

王營長受到了感染,嘶啞著嗓子繼續說道:全營加上我,咱們一共還有二十八人,二十八人要打出八十二人的氣勢,告訴敵人,我們不是二十八人,而是一個師在和他們戰鬥。

幾十個人一邊聽著,一邊異常悲壯地望著王營長。

王營長望著夜色裏的戰士,頓了頓,喊道:進入各自陣地,準備戰鬥!

話音剛剛落下,隻聽到山下傳來一陣密集的槍聲,敵人的又一次衝鋒開始了。但是,這次的衝鋒仍如前幾次一樣,經過一番艱苦慘烈的搏殺之後,敵人再次落敗退回了陣地。

沈少夫做夢都沒有想到,解放軍的獨立師竟然這樣頑強。形勢越來越嚴峻,這使得他不得不向他的上級尋求救援了。終於接通了司令部的電話之後,沈少夫急切地問道:軍長,我們師已經發起第七波攻勢了,已經有一個團打光了。那兩個師什麽時候到位?

片刻,電話裏傳來了一個聲音:他們已經在路上,淩晨就能投入戰鬥,我命令你們師,一定要拖住共軍的主力,不能把他們放跑。

說完,電話掛斷了。沈少夫怔怔地握著電話,半天才算回過神來。

緊接著,又一場交戰開始了。一陣猛烈的槍戰之後,王營長帶領三營的戰士和已經攻入到陣地上的敵人拚殺在了一起,由於敵眾我寡,這一場肉搏戰,幾乎損失了三營所有的兵力。盡管如此,三營戰士拚死一戰,誓與陣地共存亡。麵對凶頑的敵人,拚盡了全身的氣力,嘴咬,手摳,石頭砸,在一片血泊的戰場上,硬是堅守住了陣地,堅守到了預備隊的到來。

但是,敵人仍沒有就此罷手的跡象。

夜漸漸深了。

這時間,早已按捺不住的石光榮,帶領尖刀營已經做好了充分的作戰準備。尖刀營是在黎明之前接到命令集結在村口的。胡師長站在高處,向尖刀營交代道:三營已經完成了阻擊任務,你們尖刀營接替三營守住陣地,堅守的時間是到中午時分撤出陣地。

石光榮上前一步道:師長,三營已經打了差不多一夜了,俺們尖刀營不比他們差,讓俺們營堅持到明天這時候也不會有啥問題。

胡師長繼續說道:你們的任務就是中午前撤出陣地,這次阻擊戰不是比英勇,是要把敵人引進來。

石光榮立刻答道:是,堅決完成任務。中午撤出陣地。

出發!胡師長望了一眼石光榮,轉眼朝尖刀營喊道。

尖刀營在石光榮的帶領下,聞令而動,轉向便奔進了沉重的夜色裏,一直向打虎山方向奔去。

當東方的天際裏出現了第一抹魚肚白的時候,尖刀營衝上了陣地。此時此刻,陣地上青煙彌漫,一片狼藉。

站在廢墟般的陣地上,卻見不到一個人的影子。石光榮不覺倒抽了一口冷氣,忙不迭地喊道:三營,王營長。

片刻,石光榮終於聽到了從身側不遠處傳來的微弱的答應聲,這才發現,此刻,王營長竟像一個炭人一樣,手裏拄著那把日本刀,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而在他的身後,還有僅剩下的兩名戰士,一個被炸斷了腿,一個被打斷了胳膊,卻仍然同王營長一樣,拄著上了刺刀的步槍,像一尊雕塑一樣地挺立在那裏。

石光榮一步一步靠了過去,驚駭地立在他的麵前,問道:你們三營呢?

我的身後就是三營,腳下就是打虎山陣地。王營長說道,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

石光榮不禁肅然起敬,上前一步敬禮道:師長命令,你們三營完成了任務,撤出陣地,我們尖刀營接替你們。

王營長聽了,微微一笑,接著便嘶啞地喊道:三營,傳我的命令,撤!

說完,王營長向前邁了一步,一個踉蹌竟摔倒在那裏,跟在他身後的那兩個戰士,也像一攤泥一般摔了下去。

石光榮忙喊道:擔架,快,把他們抬下去!

石光榮和尖刀營的戰士們一直眼含熱淚目送著王營長幾人消失在遠處的一片黑暗裏,這才回身走到隊前,說道:三營沒丟一寸陣地,現在尖刀營接管了陣地,我們尖刀營在沒完成任務前,不能把陣地丟掉一分一厘。

眾戰士聽了,齊聲呐喊道:人在陣地在,誓與陣地共存亡!

好!石光榮一邊說著,一邊揮手命令道:進入戰鬥位置。

緊隨而來的一場惡戰,由此也就拉開了序幕。

且說小德子被石光榮派送到師醫院,幫著他們一同往另一處山坳裏轉移,一路上,對草原青細心照料,生怕有一絲一毫的閃失。

這天早晨,隊伍正走在一條山路上,桔梗悄悄來到小德子身邊,鄭重地說道:德子,這馬可是石頭的命,他讓你來看馬,你可得給看好了,不興給弄沒了。

小德子說道:桔梗你放心吧,俺在營長麵前立了軍令狀,人在馬在。

桔梗說:這馬通人性,它救過俺,也救過石頭。

小德子保證道:桔梗你放心吧,就是俺把命丟了,也不會丟了馬。

桔梗聽了,便十分放心地望著小德子笑了起來。

見王百靈從後邊趕上來,桔梗稍稍慢下了腳步,說道:王軍醫,你在石頭麵前麵子真大,這馬別人都要不來,你說牽馬真給牽來了。

王百靈說道:這是人家石營長顧全大局,都是為了咱們師醫院的轉移。

桔梗撇了撇嘴:說得比唱得還好聽,你那點心思,石頭那點心思我還不知道?

王百靈十分敏感,扭頭問道:桔梗,你把話說清楚,不就是匹馬嗎,怎麽弄得這麽複雜。

桔梗自覺也是講不出什麽道理來的,鼻子裏哼了一聲,說道:俺沒工夫和你掰扯!

騰騰騰就又向前走去了,直把個王百靈氣得在後邊直跺腳。

坐鎮在敵八師指揮部的沈少夫,在這天早晨到來之後,心情無比舒暢,便把劉老炮和穀參謀長叫到了身邊,一邊下達著新的作戰任務,一邊得意地說道:昨天打了一夜,共軍的陣地快啞火了。現在我決定,我們在援軍到來之前,先把預備團調上去,一舉拿下打虎山,咱得讓杜總指揮看看,我沈少夫的師在沒有援軍的情況下,是怎麽消滅了共軍一個師的。

沈少夫的一席話,讓劉老炮一下子受到了鼓舞,忙說道:師座你瞧好吧,這回俺親自督戰,把打虎山拿下,要是那個石頭命大,俺提個活的來見你。

沈少夫說:記住,要一鼓作氣,把共軍徹底消滅在打虎山。

劉老炮嗖地從腰間掏出槍來,揮手說道:師座,你就擎好吧,中午吃飯前俺再來見你。

說完,就跑出了指揮部,一直往陣地上奔去了。

不大會兒,在劉老炮的指揮下,新一輪更加凶猛的攻勢開始了。敵人一邊叫囂著,一邊就像一道又一道潮水一般地從山下往山頂漫了過來。

石光榮見那麽多的敵人湧上來,一下子興奮起來,伸手抱過一挺機槍,和眾戰士一起拚命地向敵群射擊著。

手榴彈不斷地在敵人中間炸開,在一聲聲哀號聲中,試圖衝上前來的敵人紛紛倒了下去。在山腳下督戰的劉老炮,一聲連著一聲地揮槍高喊著:共軍快完蛋了,給俺衝,中午我請大家夥喝酒。

就在這時候,一個連長帶著幾個身負重傷的士兵一瘸一拐地跑回來,氣喘籲籲地報告道:副參座,攻不上去,共軍的火力太猛了!

劉老炮朝山上望望,說道:他們猛還能猛哪去,昨晚共軍陣地都快啞火了,他們這是回光返照,嘚瑟不了幾下了,再來個衝鋒就到山頂了。

這連長頓了頓,不得不答應道:是!

轉身督著幾十個國軍硬著頭皮繼續朝山上衝去了。一邊往上衝,一邊揮槍喊著:共軍快完犢子了,衝啊弟兄們。

可是一句話沒有喊完,一顆子彈便擊中了他的腦袋,這連長哼都沒哼一聲,撲通一聲便栽倒在那裏。緊接著,又有幾顆手榴彈從高處扔下來,轟然在隊伍中炸響了,這幾十個國軍接二連三地一邊慘叫著,一邊撲通撲通地倒了下去。這情形,讓山腳下的劉老炮看了個清楚,突然,他放下望遠鏡,撒腿便朝指揮部跑去。

沈少夫已經聽出了今天的槍聲有些不對勁兒,劈劈啪啪地跟炒豆子似的,從這聲音上判斷,比昨天的火力還要猛。穀參謀長正要親臨陣地看一看,正趕上劉老炮提著槍一頭闖了進來,大呼小叫道:媽的,共軍又活過來了,咱們衝了兩次衝不上去。

沈少夫不覺皺了一下眉頭,抄起電話說道:要軍部。

劉老炮站在一側,望著沈少夫,幾乎乞求一般地說道:讓他們快派援軍啊!

電話終於接通了,沈少夫一個立正,微微顫動著聲音請求道:軍座,我是沈少夫,打虎山上共軍火力太猛,請求援軍快點增援。

隻聽電話裏回道:兩個師的援軍正向你方靠攏,中午前一定能投入戰鬥,你再耐心點。

說完,對方似乎有些不耐煩地把電話掛斷了。

沈少夫十分生氣地把電話摔在那裏,說道:昨天說今天早晨援軍就到,現在又說中午才能到,這兩個師是幹啥吃的!

劉老炮眨巴著一雙眼睛,問道:那,師座,咱們現在咋整?

沈少夫斜眼望著劉老炮,氣呼呼地說道:咋整,還能咋整?打虎山又不是俺沈少夫一個人的。通知隊伍,暫停進攻,等那兩個師到了再說。

劉老炮一聽,心裏便踏實下來了,說道:師座,這就對了,這可是咱們的家底,拚光了,咱們能撈到啥好處?他不仁咱也不義,俺這就通知隊伍撤下來……

越是擔心的問題,越是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