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三顆綠色的信號彈按時騰空而起。

一刹那,打虎山變成了一片火海,槍聲四起,與振聾發聵的爆炸聲連成了一片。埋伏在山下與山腰處的戰士們,隨著此起彼伏的槍炮聲,一邊呐喊著,一邊如同狂風巨浪一般向山頂處衝了上去。

石光榮站立在自己的指揮位置上,手舉著望遠鏡,正專注地觀察著山頂的動向,突然間,透過望遠鏡,他看到尖刀營在攻擊的途中,受到了阻礙,幾十人被敵人猛烈的火力壓製得抬不起頭來……

眼前的這一切,讓石光榮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毫無疑問,國軍吸取了上一次作戰的教訓,投入了更多的兵力和武器彈藥。自然,他們在火力點上的部署也更加周密完備。

石光榮再也忍不住了,放下望遠鏡,大喊道:伍子,牽馬來。

小伍子驚愣了一下,意識到石光榮就要有所行動了,下意識地問道:營長,牽馬幹啥?

石光榮看見小伍子一副揣著明白裝糊塗的樣子,突然又泄了氣般地說道:哦,對了,你是看人的。

說完,又舉起望遠鏡,一邊觀察著陣地情況,一邊自言自語一般地說道:這個三營的王營長,他前頭有暗堡哇,得讓部隊繞過去。

說著,又放下望遠鏡,說道:伍子,你去趟三營,通知一下王營長,繞過半山腰的暗堡,那裏的火力點至少有四挺機槍,別讓他們吃虧。

小伍子聽了,剛要動身,卻又猶豫起來。

還愣著幹啥呀,三營可死了不少人了。石光榮急赤白臉地吼道。

小伍子見石光榮急了,不放心地叮囑道:那你可不能離開這兒。

我不離開,等你。快去!

說著,小伍子一步三回頭地跑出去了。

當石光榮再次舉起望遠鏡的時候,又一次看到了幾個正在往山頭衝鋒的戰士,被敵人從暗堡裏射出的子彈擊到倒了下去。看到這些,石光榮似乎已經忘掉了一切,隨手扔掉手裏的望遠鏡,提起馬刀便衝出了掩體。

石光榮飛馬趕到陣地上,正巧看到身邊一個機槍手正在向敵人掃射,靈機一動,勒馬立住,大喊道:大個子,把機槍給我。

機槍手驚愣了一下,扭頭問道:營長,你要機槍幹啥?

快給我,服從命令!石光榮火急火燎地喊道。

大個子不情願地把機槍遞給馬上的石光榮,石光榮一手接著,旋即便抱著那挺機槍,一邊打馬向前,一邊瘋狂地掃射著,直奔敵陣而去。

張連長見石光榮單槍匹馬殺出來一道缺口,立時便衝掩體裏的士兵大喊道:衝,跟著營長衝啊!

可是就在這時,石光榮射光了機槍裏的子彈。轉眼間,石光榮把機槍扔給一個衝過來的戰士,嗖的一聲又抽出馬刀,逼向敵陣中一個正在瘋狂射擊的機槍手。那個機槍手被石光榮一陣旋風般衝殺過來的樣子一時嚇傻了,丟下機槍抱頭便向後麵跑去,石光榮緊追幾步,手起刀落,隻聽得那個人撲通一聲便倒在了一片血泊裏。

到這時為止,石光榮已經殺紅了眼。遠遠看上去,他就像一個飛奔在陣地上的精靈,一邊左衝右突著,一邊連連砍殺著。

此刻,滾刀肉正躲在暗處,看到石光榮如同瘋魔一般的樣子,悄悄地便將槍口瞄向了他。緊接著,一梭子子彈掃了過去,沒料想,那子彈卻射到了草原青的後腿上,草原青一個踉蹌,便將石光榮從馬背上摔了下來,而後,受到了驚嚇的草原青跛腿便衝出了敵群。

眨眼間,十幾個國軍端槍衝了過來。隻聽得磕巴躲在人群後麵高聲喊道:弟……弟……兄們,抓……抓活的,回,回去……領……領賞。

石光榮循聲衝了過去,和那十幾個國軍拚殺到了一起。與此同時,陣地的那一側,張連長帶著的隊伍也已和敵人混戰成了一團。

石光榮砍死一個,又砍死一個。滾刀肉的槍口一直跟蹤著瞄向石光榮,正當他再一次準備射擊時,沒料想,磕巴衝過來,一把扒拉開滾刀肉手裏的槍支,吼道:你……你傻呀,當家的說了,抓住……這……這個石頭……給五十兩。

抓不住活的,死的也行。滾刀肉說著又抬起槍口,瞄向了石光榮。

你……你真傻。磕巴一邊埋怨著,一邊拿槍和一群士兵向石光榮撲了過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草原青突然嘶叫著衝進了敵群,此刻,它的大腿上已經沾滿了鮮血。身邊的一群國軍見了這龐然大物,不覺一個愣怔,這當口,石光榮猛然間翻身躍馬,舉著馬刀衝殺開來,那群國軍見勢不妙,倉皇躲開了。隨後,石光榮一邊喊殺著,一邊騎馬衝張連長那側衝了過去。

這一刻,敵人已經徹底亂了陣腳,一群被打退的國軍,四散逃開了。石光榮忙從懷裏掏出一麵紅旗,挑在馬刀上,大喊一聲:衝啊!

話音落下,便率領尖刀營勢如破竹一般向山頂衝殺過去……

一麵紅旗終於插在了打虎山的頂峰。槍聲已經遠去,濃烈的硝煙仍然在陣地之上彌漫著。而此時此刻,倉皇逃竄的敵人,正行走在通往東遼城的路上。

石光榮在山頂的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眼望著草原青屁股上的那片血跡,石光榮心如刀絞,眼睛裏充滿了淚水。小伍子和張連長幾個人默默地守在一旁,內心深處悲喜交加。

小伍子撫摸著草原青,哽咽著說道:營長,草原青廢了,它大腿中了三槍。

石光榮喃喃地說道:它中了這麽多槍,還把俺送到山頂,插上了紅旗。

張連長望著草原青,一邊唏噓著,一邊歎道:真是可惜這匹好馬了。

石光榮忽然想起什麽,騰地一下就站起身來,說道:俺要救它,伍子,快,咱們下山去醫院。

伍子眨眼問道:醫院是救人的,能救馬嗎?

能救也得救,不能救也得救。說著,石光榮從小伍子手裏奪過馬韁繩,牽馬便朝山下一瘸一拐地走去……

獨立師醫院的帳篷裏躺滿了受傷的戰士,白茹帶領幾個醫生和護士在不停地忙碌著。白茹見石光榮和小伍子牽著一瘸一拐的草原青走過來,忙迎上來問道:怎麽了,石營長,你受傷了?

石光榮指著草原青急促地說道:是它受傷了,快救救它!

白茹看了眼草原青道:石營長,我們現在連人都救不過來,哪有工夫救它?況且,我們醫生護士會救人,可從來沒救過馬呀!

石光榮望著白茹著急地說道:這可是一匹立了戰功的馬,沒有它,俺石光榮早就報銷了,你們今天救它也得救,不救也得救。

石光榮的態度有些強硬,這讓白茹一下子覺得有些為難了。

石營長,你這不是難為我們嘛,沒人給馬動過手術哇!白茹麵露難色地望著石光榮說道。

桔梗這時愣頭愣腦地跑過來,開口說道:俺給馬做手術!

幾個人聽了,一起用驚訝的目光望著桔梗。

桔梗說:俺救,因為它救了石頭。

白茹望著桔梗,認真地說道:桔梗,這可不是逞能的事,你可連手術刀都沒拿過。

那俺也救。桔梗說。

石光榮朝桔梗笑了笑,說:好,桔梗,我和伍子給你打下手,咱們給草原青取子彈。

桔梗說道:你們等著,俺拿家夥去。

桔梗取了給草原青做手術的家夥,又吩咐著把草原青拴在就近的一棵樹上,就開始擼胳膊挽袖子地一五一十忙活起來。石光榮和小伍子伸長脖子聚氣凝神地看著桔梗的一招一式,一顆心懸在嗓子眼裏。草原青看上去很聽話,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任憑桔梗從自己的身體裏把一顆一顆的彈頭取出來。

此時,草原青的大腿上已經是一片血肉模糊了。

一共三顆。

當取出最後一顆彈頭時,桔梗不禁長舒了一口氣,抹一把頭上的汗水,說道:沒了,包上就沒事了。

說著,便從小伍子手裏取過一大塊紗布,順著馬腰包紮好了傷口,拍拍手說道:妥了!

這一切的動作,既幹淨又利索。

石光榮望著草原青,又望著桔梗,一下子高興了,猛地一下子把桔梗抱了起來,一邊轉著圈一邊興奮地喊道:草原青沒事了,草原青沒事了!

桔梗在石光榮的擁抱中,幸福地閉上了眼睛。

片刻,石光榮放下桔梗,大大咧咧地拍拍手說道:謝謝呀桔梗,改日請你喝酒。走,伍子。

說完,一轉身,便帶著小伍子,牽著草原青走了。

桔梗望著遠去的石光榮,突然眼裏就有了淚光,咬著嘴唇,自言自語道:好你個石光榮,俺在你心裏,還不如一匹破馬!

攻克打虎山的慶功大會是在第二天上午舉行的,石光榮和十幾個人都戴上了大紅花。立功受獎的人都咧著嘴在那裏笑著,可是唯有石光榮滿懷心事的既沒有笑容,也不舉手鼓掌。

回尖刀營的路上,石光榮一邊牽著草原青往前走,一邊從身上把耀眼的紅緞帶和大紅花解下來,隨即係在了草原青的脖子上。

王營長胸前戴著紅花從後麵跟了上來,張口問道:石光榮,師長把這紅花是獎給你的,你咋弄到馬脖子上去了?

石光榮看了王營長一眼,突然正色道:沒有草原青就沒有俺石光榮,知道不?俺要是沒有草原青能把敵人的陣地撕開?沒有草原青俺能活著站在這兒?

王營長笑了笑,不解地搖搖頭,說道:石光榮你都把馬整成神仙了,俺不和你說這些沒用的了,俺要喝慶功酒去了。

說完,樂嗬嗬地往前走去了。石光榮望著王營長的背影嚷道:你個王大喇叭,懂個屁!

這時間,東遼城內的國軍師部裏,充滿了一片緊張的氣氛,空氣似乎一下子凝固了。戴著一副白手套的周副軍長,軍裝筆挺地在偌大的一間會議室裏,一邊踱著步子,一邊在朝站在一側的沈少夫和穀參謀長以及劉老炮一些人發著脾氣:堂堂國軍一個師,四個團十六個營,連一個打虎山都守不住。共軍有什麽呀,說是一個師,其實就是八個營的兵力,我們守,他們攻,竟讓人打得丟盔棄甲,要是沒有這個東遼城,連個逃跑的地方都沒有了……

一幹人大氣不敢出小氣不敢喘地低頭站在那裏,任憑軍部的周副軍長大為光火地在那裏發落。

頓了頓,沈少夫上前一步,說道:周副軍長,都怪沈某人無能,願受處罰!

周副軍長看了沈少夫一眼,思忖片刻,努力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接著說道:東北戰局吃緊,北滿、南滿國軍和共軍正兩線作戰,國軍正是用人之時,杜總指揮命令你部抓緊休整,伺機奪回打虎山,搶占這條連通四平和錦州的交通要道。

沈少夫一個立正,應道:謝周副軍長,替沈某轉告杜總指揮,沈某等時機成熟一定奪回打虎山,讓杜總指揮安心。

周副軍長又看了沈少夫一眼,說道:好吧,你們抓緊調整部隊,我還要去錦州親自向杜總指揮匯報。

說著,周副軍長轉身便帶著副官走了出去。

一幹人忙向他舉手敬禮,直到門外傳來了汽車發動駛去的聲音,才長長地舒一口氣,把手放下了。

打虎山一戰,雖然敵人以失敗告終,但獨立師也因此損失了不少兵力。為了彌補空缺,一方麵從地方上就近招收了一批新戰士入伍,一方麵在各營與營之間進行了調整。

這天上午,石光榮正帶領一群新戰士在村頭一片空地上練習射擊。那些新戰士有的跪著,有的趴著,姿勢很不規範,石光榮一邊進行檢查,一邊進行示範。來到一個戰士身旁,見那戰士歪歪斜斜地趴在那裏不得要領,輕輕踢了一腳,說道:你這是老母雞抱窩呢,身子放平,氣要喘勻,知道不,這才能打得準!

正這樣一招一式地指導著,胡師長帶著小德子遠遠地走了過來,石光榮抬頭看見,忙跑過去敬禮道:師長,你咋來了?

胡師長笑眯眯地把小德子拉過來說道:石光榮,我來給你送禮來了。

石光榮看看胡師長空著的兩手,又看看小德子也是兩手空空,笑起來,問道:師長,你誆俺,都空著手,有啥禮呀?!

胡師長把小德子往石光榮身前推了推道:他就是送給你的禮物。

石光榮笑得更厲害了,說:師長你就別忽悠俺了,他是小德子,他咋成了禮了?

胡師長正色道:把小德子送給你,在你們尖刀營當一名排長行不?你們尖刀營打虎山一戰損失了不少主力,我合計著給你增加點骨幹,讓你這個尖刀營的矛更利。

石光榮這才反應過來,說道:哦,是這麽個禮呀,把小德子給俺俺當然高興,不過,小德子走了,師長那你咋整?

胡師長說道:你當初給我當警衛員,我也把你送到了連隊,我也沒光腳行軍,放心吧,已經讓小李子準備接替小德子的工作了。

說到這裏,小德子上前一步,給石光榮敬了一個軍禮,說道:營長,我和新警衛員交接完工作,立即向你報到!

石光榮點點頭,說道:去吧,德子,交代仔細點,別忘了啥啊!

小德子一邊應著,一邊就轉身跑了。

胡師長望著小德子的背影,一邊笑著,一邊自言自語地道:小德子可是塊好鋼,跟你當年一樣。

石光榮也說道:德子跟俺一起放牛,他是啥人俺清楚,要不然也不會把他介紹給您當警衛員。

胡師長收回目光,望著石光榮,說道:走吧,帶我看看你們的訓練。

胡師長檢查完戰士們的訓練,很快也就回到師部去了。隨後,上午的訓練也就結束了,石光榮帶著隊伍喊著口號回到了駐地。剛在一個大院子裏落下腳,還沒來得及解散,石光榮抬頭看見桔梗、王百靈、小鳳幾個人在小伍子的帶領下從院門外走了進來。石光榮一眼看到王百靈,目光不由得就直了。

小伍子報告道:營長,白院長讓醫院的醫生和護士到尖刀營給戰士檢查身體來了。

石光榮似乎還沒反應過來,聽到小伍子在跟自己說話,忙把目光從王百靈身上移開,張著嘴問道:伍子,啥身體呀?

桔梗走了過來,說道:我們想利用午飯前休息的這段時間裏,給戰士們檢查一下身體,看你們有沒有毛病。

石光榮這回聽懂了,拍著手道:好哇,好哇,歡迎,歡迎。

說著,石光榮向王百靈伸出手去,可是王百靈卻並沒有把自己的手伸過來。

王百靈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說道:石營長,那我們開始了!

石光榮收回手去,一臉堆笑地說道:開始,聽王軍醫的。

桔梗把石光榮的一舉一動都記在了心裏,小聲地說道:你瞎熱情啥?

說完,王百靈和桔梗等幾個人便向戰士們走過去,從衛生箱裏拿出聽診器,聽聽這個,看看那個,間或還要問些什麽,看上去十分仔細。

石光榮見狀,把小伍子喊了過來,說道:去,伍子,通知炊事班,整點好嚼咕,招待師醫院的醫生和護士。

桔梗聽到了,歪過頭來,一邊笑著,一邊說道:最好整瓶酒啊!

很快就到了午飯的時間,石光榮想著馬上就要和王百靈一起就餐了,心裏邊既緊張又興奮,雙手不停地收拾收拾這個,擺放擺放那個,最後又親自在房間裏安放了一張桌子,擺上了四碗農家菜,外加一瓶老燒酒。一邊這樣仔細地做著,一邊在嘴裏哼開了二人轉小調:大姑娘美來大姑娘浪……

哼著哼著,小伍子領著桔梗走了進來。

石光榮不哼了。朝門外望望,問道:伍子,人呢?

桔梗不拿自己當外人,看一眼石光榮,說道:俺不是人哪,俺來了。

小伍子匯報道:營長,王軍醫說,她們還要去二營給戰士們檢查身體去,她說啥也不來,帶著兩個護士走了,隻有桔梗護士聽俺的,俺把她請來了。

石光榮望望小伍子,又望了一眼桔梗,不覺搖了搖頭,有些失望地自語道:這事整的,該來的不來……

桔梗一聽就惱了,雙手叉腰衝石光榮說道:石頭,你說啥呢,你那意思俺就不該來是吧,敢情這請的不是俺,是另有別人呢。那好,這飯誰也別吃了!

說完,還沒等石光榮和小伍子反應過來,一腳就把麵前的那張桌子踹翻了。桌上的碗筷菜湯稀裏嘩啦就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