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衝出鄭公館大門時,邢楚之頭腦裏一片空白。

是一個月光很好的夜,星鬥滿天,夜色迷蒙。

邢楚之也迷蒙著,跌跌撞撞走了好遠,竟不知要走向哪裏。

一路上的冷風,吹得邢楚之的頭腦有了點清醒,邢楚之才想到,自己是從白牡丹家來的,還得到白牡丹家去才對。

向白牡丹家走著,邢楚之又想,今晚自己實沒必要來捉奸的,——若是今晚不來捉奸,不把最後一層紙捅開,沒準日後他還能從於婉真那兒騙點什麽出來。

現在,一切都完了,先是他用槍對著於婉真;後來,於婉真竟從他手上奪過了槍,也把槍口對準了他。

他用槍對著於婉真時,心裏很氣,卻真沒想過要向於婉真開槍。

而於婉真就不同了,他相信,若不是在一起搞新遠東,於婉真真會對著他腦袋來一槍的。

麵對著於婉真槍口的那一刻,他心裏真怕,——朱明安也壞,偏還提醒於婉真,說那槍是打開保險的,要於婉真小心走火。

他這才被迫在於婉真的槍口下跪下了,而這一跪,就把一個鎮國軍副官長的臉麵全跪沒了。

這一跪完全不同於當年的那一跪。

當年那一跪,一來沒人看見;二來也事出有因,——他若是不爬於婉真的床,原是跪不上的。

人就是那麽怪,站著的時候腳跟紮地,便聲粗膽壯。一跪下來,膝頭著地了,心就虛,氣就短了……

這才慶幸沒堅持要白牡丹一起到鄭公館去,若是堅持要白牡丹一起去,讓白牡丹看到這狼狽的一幕,他的臉麵就丟得更幹淨了。

往深處一思量,又覺得白牡丹精明:白牡丹迷著朱明安這小白臉,想把這小白臉從於婉真身邊奪走,就讓他做了出頭鳥。

其實,他邢楚之和於婉真有什麽?不就是逢場作戲,在一起玩玩麽?本犯不上這樣撕破臉的。

而白牡丹和朱明安則不同,——白牡丹是真心喜著這個小白臉的,讓他去捉奸時就說了,對於婉真咋著她不管,隻是不準為難朱明安。說起於婉真和朱明安的事時,白牡丹也明白地道,這事不怪朱明安,隻怪於婉真……

事情既已鬧到這種地步,邢楚之知道,自己已沒有退路了,要把在鄭公館丟卻的臉麵找回來,隻有和於婉真、朱明安鬥一鬥了。若是不鬥一鬥,不說於婉真,隻怕朱明安都會瞧他不起。

到白牡丹家時,鬥的主意已想好:在夜市上把新遠東的股票全拋光,再用鎮國軍的軍費狠狠做上一把空頭,自己大賺一筆,抬腿走人,也讓新遠東的本所股跌到水裏去。

——倘真如此,於婉真和朱明安就連哭都來不及了。

到白牡丹家,見了白牡丹,邢楚之才又狠了起來,進門便罵:“他媽的,這一對狗男女還真搞上了!”

白牡丹問:“被你抓住了?”

邢楚之道:“可不是被老子抓住了!老子把槍口衝著他們的白腚一瞄,這兩個狗男女嚇得直磕頭!”

白牡丹又問:“他們說啥沒有?”

邢楚之信口開河道:“咋沒說?說了。於婉真這婊子說,要老子饒她這一次,說是日後再不敢了。老子能饒她麽?這不知廉恥的娼婦!老子當時就踢了她的腚,且對她說了,從今往後,老子是不要她這娼婦了!”

白牡丹一怔說:“那……那也不能讓她們這麽亂來呀。”

邢楚之道:“老子都不要她了,還管她這破事幹啥?!”這讓白牡丹很不滿。

白牡丹想了一下才說:“其實,於婉真這人倒也不壞,對你老邢也是真心呢,你就饒她這一次也說得過去……”

邢楚之笑道:“好了,好了,白小姐,你別再花言巧語哄我老邢當出頭鳥了,——你以為我看不出呀?你是舍不下朱明安這個小白臉,是不是?”

白牡丹承認了:“是又怎樣?”

邢楚之道:“我勸你算了,隻怕這小白臉的魂早叫於婉真勾去了。”

白牡丹一陣默然。

邢楚之又煞有其事的胡說起來:“你別傷心,——真要傷心,那得算我了。白小姐,你是不知道,當初我和於婉真好時,鄭督軍還活著,我老邢可是玩命陪這小娼婦呀。賠上的錢,那也叫海了,每月放的餉全塞到這娼婦的腿襠裏不說,連吃空額弄下的錢,也給這娼婦買了首飾……”

這話白牡丹卻不太相信。

白牡丹知道,於婉真不是那種貪小便宜的人,而邢楚之又不是往女人身上大把花錢的人。

邢楚之卻還在胡說:“這回起辦交易所,開張的錢,又是我給籌來的,——我一把借給於婉真十萬,才讓她有了今天。而今天,她竟敢背著老子和那小白臉胡來,我……我能不傷心麽?!”

白牡丹隻好認可邢楚之的傷心,對著邢楚之點了點頭。

邢楚之這才說到了正題上:“所以,老子要和這娼婦來個總算賬,也要她和那個小白臉的好看!我已想好了一個主意……”

不曾想,邢楚之把自己大做空頭的主意和白牡丹一說,白牡丹卻不同意。

白牡丹道:“老邢,你這就是亂來了!新遠東的理事長是朱明安不錯,可新遠東終是咱大家的,把大家的買賣搞砸了,咱不也要倒黴麽?”

邢楚之說:“這你就不懂了,咱趁著現在的高價,把手裏的股票拋個精光,不但不倒黴,還賺大錢呢!要倒黴的是朱明安和於婉真。”

白牡丹道:“不光他們,還有……還有何總長、胡總經理那些人,不也要倒黴麽?”

邢楚之說:“這咱就顧不了了。”

白牡丹道:“老邢,你還是不要這麽亂來的好,私情公賬咱得分開。”

邢楚之見白牡丹執意不肯和自己聯手,又知道白牡丹手上本來就沒有多少股票,也就不再堅持,自己匆匆走了。

臨走時,又對白牡丹說了句:“白小姐,我最後勸你一句:你莫再對朱明安存啥幻想了,這混賬東西早拴到於婉真褲帶上了……”

白牡丹臉色很難看,想說什麽,卻又沒說出來,默默把他送出了門。

在大門口叫了一部洋車,回到鎮國軍駐本埠辦事處,邢楚之馬上忙活起來,先把日夜銀行鎮國軍賬上的八十二萬款子全劃到了一個個虛擬的股東名下,而後,就電告經紀人,在幾個夜市上同時把手中的兩萬股新遠東拋出。

第一筆五千股是晚九時五分,以三十元零一角拋出的。

第二筆八千股在九時零八分,又以二十九元九角拋出。

最後一筆七千股,在十時前以二十五元拋出。

夜市不是日市,原本就交易清淡,往常的交易額連日市的四分之一也沒有。這晚邢楚之大筆猛拋,交易額一下子放大了許多,股價又直往下跌,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大筆猛拋後,活靈活現的傳言便出現了:有的說,新遠東投機失敗,日前一筆公債虧了二百萬。

有的說,當局對新遠東的經營不放心,可能要對新遠東清盤。

更有人聳人聽聞地說,新遠東的後台鎮國軍昨日發生兵變……

這就引動了市場的拋壓,不明就裏的人們紛紛跟風去拋。

到了快收市時,又傳來了一個消息,說是前時紅極一時的“大中國”和“合眾”當晚倒閉……

夜市上,人心更慌,拋單更多。

這夜,新遠東的本所股開始暴跌,十時夜市收盤時,已從開盤時的每股三十元四角,跌至二十二元左右,短短一小時內跌了八元四角,最終以二十一元九角收盤。

見新遠東的跌勢已成定局,毫無防範的多頭方麵沒發起什麽像樣的反攻,邢楚之大喜過望,在臨收盤前幾分鍾,以二十二元的價位又一把做了三萬股的空頭,把新遠東的收盤價牢牢定在了二十二元之下。

這夜,邢楚之還是留了一手的,八十多萬的軍火款沒敢一下子都用完。

聘來的所務主任田先生甚為緊張,破例於夜市收盤後打來電話對朱明安說,市場謠言四起,新遠東拋壓頗重,一小時內拋出了十幾萬股,有人大量做空,事情極是蹊蹺,估計有人背後做了手腳。

正和於婉真在**纏綿的朱明安大吃一驚。

朱明安放下電話,和於婉真一說,於婉真馬上想到了邢楚之,並斷言事情尚未結束,明日勢必將有一場惡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