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最早發現馬程度失常的是教員拐五洞。
祝教員當初雖然把馬程度的兩瓶酒退了回去,卻不能退卻馬程度一片虔誠的好學精神。馬程度知錯必改,改得表裏如一,不僅再也沒有給祝教員送酒,倘若正好遇上祝教員上了雅興,他還會陪祝教員滋溜兩口地瓜燒。
這一天,馬程度懇求常雙群再顧茅廬,被常雙群拒絕了。常雙群說:“你也讓祝教員休息一下,你這樣沒完沒了地纏著,誰能受得了啊。”
正好這天魏文建也有個問題不大明白,就陪馬程度來了。魏文建的問題自然很快就迎刃而解了,祝敬亞扔給魏文建一個筆記本,說,我還有些實際操作體會,你可以鞏固鞏固。然後就全力以赴對付馬程度。
祝敬亞被馬程度纏了一個上午,一個上午隻講了兩個誤差——開始距離的誤差,開始方向的誤差。講得口幹舌燥。
自從祝敬亞切入主題,魏文建就躲進了祝教員的廚房,看那本祝教員自編的講義,不光是看他要關注的那一部分,看著看著就入了神,這個筆記本正是大家傳說的那本《兵操秘籍》,正經八百是從實踐到理論再從理論到實踐的經驗結晶,祝教員當了幾十年的教員,係統的理論著作隻有這一本厚厚的講義,可謂字字珠璣句句經典。魏文建當時心裏燙熱:祝教員並非厚此薄彼啊,看來老人家壓根兒就沒有“私傳”的意思嘛。
魏文建在一廂讀得三魂緲緲茅塞屢開,那一廂卻苦了馬程度,更苦了祝教員。
祝小瑜星期天不上學,馬程度坐在桌子的這邊,祝小瑜就坐在桌子的那邊,骨碌著兩隻烏黑的眼珠子,看她爸爸一遍一遍地講解,又看那個比她大十多歲的師兄愁眉苦臉地聽,覺得挺好玩。後來祝小瑜就笑嘻嘻地說了一句:“真笨。”——好像她都已經聽懂了。
馬程度最後隻好說:“教員,我好像明白一點了,我回去再消化消化。”——其實是更不明白了。
魏文建看了兩個多小時的講義,紅光滿麵地走出廚房,勸馬程度說:“你可以廢寢忘食,祝教員還要吃飯呢。你這是鑽進死胡同了,最好先放一放,關鍵還是要靠自己悟,悟到位了,有時候無師自通也是可能的。”
馬程度陰沉著臉說:“我能放得下嗎?你看張崮生他們,也跟咱們一樣上課,我已經打聽到了,狗日的不光有靠山,原來他還是個大尖子,被軍區炮兵機關調去編教材的,本來也是要直接提幹的。這回明顯是要來奪指標的。我要是過不了這一關,往後更抓瞎。好不容易才考來的,要是讓他們給頂了,我的眼淚往哪裏咽啊。”
魏文建聽了馬程度這番肺腑之言,哭笑不得,但是也不好說什麽,就沒有往心裏去。
回去之後,魏文建跟譚文韜等人說,你們要注意,別把馬程度急出毛病了。譚文韜等人也發現馬程度這段時間變得更陰鬱了,晚上的夢話說得也更多了,呼呼嚕嚕的聽不分明,多數都好像是與夾差法有關。
有天又是上小課,馬程度拖著常雙群和魏文建一起去找祝教員,常雙群和魏文建陪著難受,馬程度更難受,聽著聽著眼神就弋遊到窗外去了,嘴裏喃喃自言自語:“我完了,我不行了……”
祝敬亞吃了一驚,趕緊問道:“馬程度你怎麽啦?”
馬程度還是看著窗外,旁若無人地兀自嘟囔:“我完了,我是沒有當幹部的命了,我被狗日的頂了……”
祝敬亞大駭,趕緊叫常雙群和魏文建去找中隊幹部,把馬程度送到衛生所檢查,衛生所檢查不出所以然,又往BGC野戰醫院送。
沒過幾天就有消息傳來,馬程度得了一種奇怪的病,叫緊張型憂鬱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