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條鐵路猶如一條長長的彈道弧線,穿越九派河上空,至中原某省某地向東一偏,便落進一座小小的山城。這就是汝定城了。從南門出汝定城,過汝定橋,乘幾十分鍾車,走十幾公裏路,翻過兩道山坎,繞過幾座村莊,再往大山腹地拐幾個彎,便可看見相貌普通的貫山主峰,和另外一座山峰相對而立,呈雄關對峙之勢。兩山之間,是一片林莽葳蕤的峽穀,峽穀之間有一片方圓幾裏的小型平原。
晴天麗日之下,倘若站在別茨山境內最高的貫山之巔向北俯瞰,便可看見群山環繞著的一馬平川的阡陌之上,突兀地臥著一道貫穿東西的青石壘就的城牆,宛若一道橫空出世的天塹,雖經歲月千年風化,依然巍峨聳立,將廣袤的原野和蜿蜒的山巔分割開來。
這就是在曆史上頗負盛名的朔陽關了,這也是沿鐵路線向別茨山南進的惟一捷徑。相傳是在中古某某時期,南蓼軍數次興師動眾,屢伐中原,而北蓼軍依山傍水,據別茨山之險,扼朔陽關之要,以六向連橫合縱之勢,連續十年挫敗了南蓼軍的進攻,並且在這裏創造了陷南蓼軍七萬大軍無一生還、雙方死傷十萬餘眾的著名戰例。
朔陽關,這是曆史留給別茨山的惟一一篇名著,也是戰爭留給生活在別茨山腹地的軍人們的惟一一麵旗幟。這座城牆千百年來以不屈不撓的立正的姿勢,迎著四季來風,鳴奏著低沉嘶啞的旋律,猶如深沉的洞簫。哪怕你對它視而不見,也不管你多少次從它身邊匆匆走過,你可以忽視它,但它依舊存在。倘若沒有了它,誰能想到,在這樣一片鶯歌燕舞姹紫嫣紅的美麗的平原和山巒裏,竟然發生過那樣一場浩大慘烈的戰爭呢?於是你有可能恍然大悟,我們腳下的每一片土地,都有可能是戰場,低下頭來,用心尋找,你隨時有可能踢騰出一顆空洞了內容的頭顱,一根被蟲子噬空了的小腿脛骨,或者幾顆牙齒幾綹糟發,也有可能找到一枚鏽跡斑斑的古老的箭鏃,或者一柄青銅鑄造的方天畫戟,然而你卻無法辨別他們誰是勝利者,誰是失敗者,勝利者和失敗者的骨骸連同他們使用過的兵器,糾結交織在一起,擁抱疊摞在一起,不分彼此。
若幹年後,朔陽關成了一個象征,成為一段曆史片段的不完整的記憶。它的現實作用僅僅作為一道建築在人們意識形態裏的柵欄,虛設了一道防線,將一片平原沃土和深奧的山穀割裂成兩個世界,前者供農人躬耕壟裏,提供生存的基本需要,後者則成為軍事禁區,提供為摧毀生存訓練技能的場所。
過了朔陽關,公路沿山根盤旋進入縱深,漸漸地又有一片灰色建築迎麵走來,這些建築掩映在群山褶皺之中,布局雖然占地很大星羅棋布,卻又錯落有致。走到近處方能看見,所有的房屋都是厚磚大瓦,高窗巨庭,房前房後壘有十幾米長的方體土圩子,顯示了厚重敦實的氣派。
這裏是別茨山腹地,遠離交通樞紐,潛藏在峽穀之中,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險,自古就是屯兵要地。那些笨坨坨原先是蘇聯顧問為國民黨軍設計建築的彈藥庫,而在幾十年後,在W戰區作戰指揮機關的大幅地形圖上,這些建築物被標注為“N—017”。
N—017偏僻而不孤立,從地形圖上看,汝定城北有一個龐大的軍事後勤保障係統,東邊駐有一個炮兵獨立師,貫山之西四十公裏處有一個巨大的炮兵實彈射擊靶場——這一帶是本戰區最大的屯兵和練兵基地。
N—017自然不是地名,它是出現在軍事機密文件中的一個注記,這片營區對外的代號是34182部隊,真正的番號則是W軍區炮兵教導大隊,而在十幾年前,此地有個十分響亮的番號,叫做W軍區軍官訓練團。
教導大隊雖然是個副師級單位,其實自身並沒有多少兵力,除了一個用於訓練示範和保障的戰教連和一個警衛排齊裝滿員,便隻有一些保障人員了。女兵分隊二十四個人分為三個班,通信班最大,共有十個人,負責全大隊的有線通訊和訓練中的野外通訊保障;衛生班次之,共有八個人,除了輪流在衛生所值班,還要擔負各學員中隊的衛生巡查工作和野外醫護保障。剩下來的,便是勤務班了,勤務班不大像正規部隊,承擔的任務卻十分重要,繪圖、放映、圖書資料管理、打字等等,都是勤務班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