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陳威靠在客房的沙發上吸煙。

陳水仙從衛生間出來,立刻說:“不要學抽煙!”她剛梳洗過,換了一套男女不分的長褲褂,問弟弟:“穿這身兒長的,跟你們上船出海,行嗎?”

陳威瞥她一眼:“凍不著。現在海風也是熱的……隻可惜,中國的女人專門愛穿男人的衣服。悲劇!”

陳水仙坐在梳妝台的鏡子前,看著自己的打扮發笑:“比不上王梅香解放,是吧?”

“你認為搽口紅就是解放嗎?王梅香可是個老實人,正派得很!”

“別抽煙啦!這屋不開窗戶,靠冷氣,來回循環,反複汙染……你什麽時候學抽煙的?”

“唉,你不知道船上生活多枯燥……一打埋伏就是好幾天!又是和尚船。”

“和尚船,嘻嘻,有意思!這句話我得寫到文章裏去。也可以在船上配備幾個姑娘嘛,喏,衛生員,女廚師,漂亮的無線電女報務員……就像電影裏那樣!”

“哈,打破頭!”

“沒羞!那就上岸找香港小姐呀?說說,你跟王梅香的關係,怎麽發展得這樣快?”

陳威拉開窗簾,窗外四五十層的高樓林立。

“快?你看看特區的大高樓,蓋得快不快?一年一個樣兒!”

“跟大姐說正經的!”

“整個生活節奏都加快了嘛!”

陳水仙佯怒:“現代青年!正麵回答問題!”

“說過啦,海上生活太枯燥。”

“還有別的理由嗎?”

“還有……我今年25啦。”

“少說廢話。我可是代表媽媽來審查王梅香的!現在,我就是家長!”

陳威故意表示出害怕的樣子,打開組合音箱,播放起一曲輕音樂。他多少有點靦腆了。

“王梅香很能幹,長得漂亮,大學畢業。她很愛國……而且,給予我爭取上進的力量!家長代表同誌,這符合無產階級的戀愛觀嗎?唔,還有一條很重要的理由——她的命運和你我一樣坎坷……”

姐姐不再“打官腔”了。弟弟半眯起眼睛,回憶著、敘述著十個月以前的故事。“去年秋天,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認識了她……”

一個黃昏,陳威和幾名年輕的海關檢查員在海灘上散步。礁石外側傳來嚶嚶的哭聲。

陳威好奇地繞過去,隻見王梅香獨自麵向大海跪著,焚香,燒紙錢,低聲哭訴:“……媽媽,你指點一下女兒吧!我回到了故鄉,可是找不到父親……”

陳威走過去,同情地叫了聲:“小姐!”

王梅香一驚,想站起來,複又直挺挺地跪下,擦著眼淚,驚喜地仰望對方,急切地說著夢囈般的話語:“媽媽!你派人來指點女兒啦……”

陳威見過這位漂亮的香港小姐,知道她是大堂副理,卻不知道這位現代女郎竟然如此迷信!他感到吃驚。“你怎麽啦?這麽迷信!”

王梅香驚疑不定,依然跪著不肯起來。

“那……先生,你不是?……”

陳威哭笑不得:“我不是你媽媽派來的!是個大活人。快起來……別疑神疑鬼的啦!”

陳威伸手把她拉了起來。王梅香依然心神恍惚,拉住陳威不放,懇求道:“先生,你別走……我有一種預感,誰這個時候走到這兒來,誰就一定能幫助我找到父親!”

“你放開手……讓別人看見多不好!”

王梅香這才四外望望,發現另外幾名年輕的海關人員正站在礁石頂上好奇地朝這邊望著。她趕緊鬆開手,說聲“對不起!”羞澀地往後退了兩步。

“幫你尋找父親……他叫什麽名字?”

“王富貴!”

“他是做什麽工作的?”

“漁民。從前當過幹部……”

“他住在哪兒?”

“24年前,就住在這個鎮子裏。”

陳威胸前佩戴著紅底金字“中國海關”的徽章,表情嚴肅認真,口氣像審案子一般簡單生硬,特別是還掏出小本本兒來作記錄……這些舉動使王梅香感到很不自在。她有些膽怯了,疑惑地問:“先生,我燒香,祭奠母親……你們海關也要幹涉嗎?”

陳威搖搖頭:“嗐!王小姐,我是想幫助你尋找父親呀!”

聽了這段奇遇,或曰豔遇,在客房裏,陳水仙笑著打了弟弟一拳:“我問你:要是王梅香長得並不漂亮,你還肯這麽熱心幫忙嗎?”

“當然幫忙!正義感和同情心是主流。”

“那,怎麽又談上戀愛了呢?”

陳威一直繃著臉:“發展!任何事物都在發展變化之中……”說著,噗哧一聲笑了。

姐弟倆又談了一些體己話兒。當陳威追問姐姐對王梅香的“初步印象”時,電話鈴響了,是黃川叫他倆去參加一次“戰前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