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爺爺到家時,已是半夜過後。電燈開關線斷了,我摸索著點了半截蠟燭。

大橋一見爺爺手上的衣服就叫起來。

大橋說,學文,別要!這是從外國人的死屍上扒下來的,上麵什麽病菌都有。有的還有艾滋病。本來工商所要沒收,是我媽去擔保下來的。

爺爺瞟了大橋一眼,說,你媽真是好幹部,待金福兒這樣好。

大橋臉上一紅,不說話了。

爺爺瞅了瞅那兩件衣服,說,管它什麽病菌,總熬不住開水燙。

爺爺將兩件衣服放進鍋裏,又舀滿了水,蓋上鍋蓋,便去灶後點起火來。

灶火將爺爺映得紅彤彤的。

不一會兒,鍋裏的水就噝噝作響。

我揭開鍋蓋看了一下,說,這衣料是化纖的,一煮就沒用了。

爺爺一聽,忙將灶裏的火弄熄,又用手去鍋裏撈起衣服,扔在臉盆裏。

正忙著,外麵有人敲門。

打開門,鎮長站在我麵前。

鎮長一個勁向裏走,邊走邊說,大橋在你家吧!

我說,是的。

鎮長說,你沒聽到廣播,怎麽不去報信?

我說,正忙著將金福兒給的衣服消毒呢,沒空出工夫來。

鎮長站在屋當中,說,大橋,出來隨我回去。

大橋在房裏說,我不回去。

鎮長正要進去,大橋又說,你別進來,屋裏還有個沒穿褲子的男人。

鎮長稍一怔,還是進去將大橋拖出來。走了幾步,大橋一把抱住桌子腿。鎮長拖不動,一會兒就氣喘籲籲。

大橋說,要我回去也行,以後夜裏你不能將我一個人丟在屋裏。

鎮長忙說,行行。

大橋說,今天是誰當的叛徒漢奸,出賣了我?

鎮長說,是趙長子告訴我的。

大橋說,趙老師太沒骨氣了。

他們走後,我將夜裏的事全告訴了爺爺,爺爺聽後,夜裏再沒有開過腔。

第二天早飯後,爺爺和我一道去找金福兒。走在街上,看見派出所門口貼了一張招領啟事,說趙老師昨夜在金福兒家附近,拾到衣物一包,有遺失者來派出所認領。

棲鳳酒樓的王國漢和蓉兒的爸正在高聲議論。

王國漢說,趙長子這家夥真酸,這大年紀了還想學雷鋒,既是撿的東西,拿回去就是。

蓉兒的爸說,衣服不同別的,一穿上身別人就能認出來。

王國漢說,改個樣式或者染個色不就認不出來!

爺爺上去問,國漢,金福兒到酒樓裏了嗎?

王國漢說,這麽早,酒樓還等我去開門呢!

我和爺爺便回頭先去金福兒的廢舊物資回收公司。

公司裏坐著幾個人,我們問時,他們指著正在門外踱步的一個人說,縣文化館的小曾也在等他呢。

等一會兒,我坐不住,跑到門外和那個踱步的人搭話。

我說,曾老師,你認識董先生嗎?

小曾說,老董和我住一層樓。

我說,他最近在家嗎?

小曾說,在家,身體不大好,哪兒也去不了。

我說,是不是在寫一本書?

小曾說,一天到晚總見他寫,可就是不見發表出來。

我說,那本諺語不知編好了沒有?

小曾說,編是編好了,就是沒有錢印。

我說,曾老師你也是寫書的吧。

小曾點點頭,從公文包裏拿出一份省報,指著一篇報告文學說,這是我最近發表的一篇較滿意的作品。

我看見那文章的標題是《新破爛王金福兒》。

小曾又掏出一個會員證給我看,說,我是省青年詩歌學會會員。

正要再問,爺爺喊我去棲鳳酒樓看一看。

路過派出所時,正好碰見大橋夾著那包衣物從門裏出來。

大橋走到牆邊,將那張招領啟事撕成粉碎。

棲鳳酒樓那兒也沒見到金福兒。

再回到廢舊物資回收公司,金福兒正坐在那裏和小曾談得熱火朝天。

聽了一陣,聽出了些頭緒。小曾寫的這篇《新破爛王金福兒》,省報要收三千元錢。小曾是來討賬的。金福兒還想讓自己的名字上《人民日報》,問小曾這得花多少錢。小曾答應回縣後找朋友打聽一下,不過估計不會低於一萬五到兩萬。

後來,王國漢送了一張現金支票過來。小曾接過支票,笑一笑後起身告辭。

小曾走後,沒等爺爺開口,金福兒就主動說,我剛才到處問過,找過,實在是一點現金也沒有。

爺爺後來站在街中間歎氣,險些叫一輛汽車給撞了。

爺爺說,我算是白救了這一對雜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