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天沒亮爺爺就喊醒了我。
上學的行李他都替我收拾好了。
西河鎮是客車終點站,容易搭上車。可爺爺非要我走十裏路,到一個小站去等車。
我說,你這不是巴不得人死嗎!
爺爺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下一站叫甲鋪。
甲鋪的招手站牌下別無他人。爺爺掏出一隻布包,親自塞進我的貼身衣兜裏。
弄好後,爺爺說,這是一百元錢,好生點用,要管半年囉!
我問,這麽多錢,是哪裏借的?
爺爺說,你隻管多讀書,多識字,別的少問。
遠處傳來一陣汽車喇叭聲。
爺爺說,客車來了,車上可能都是熟人,有人若問,你就說多走幾步可以省幾角錢。
一會兒,客車來了。
爺爺又說,昨夜聽見鬼叫的事,你不要和任何人說。說出去會不吉利。
車停下來後,爺爺將我的行李搬上車,有幾個人和他打招呼,他也顧不上回答。
爺爺退到車下時,我想起習文說的,讓我走之前到她那兒理個發,就衝著爺爺說,我沒有和趙老師告別,回頭代我謝謝他。
大概是汽車在嗚嗚鳴笛,沒聽見,爺爺對我的話一點反應也沒有。
車上果然都是熟人,翠水和蓉兒都在。
蓉兒穿著一身新衣服,眼圈紅紅的,臉上也陰陰的,幾次扭頭想和我說話,可嘴唇一動又縮回去了。
蓉兒的母親和幾個嬸娘坐在她的周圍,身上也都是穿著八成新的衣服,喜氣洋洋的臉上隱顯著少許不安。
我聽見坐在旁邊的一個女人和另一個女人竊笑著說些什麽,其中一句是,瘸子去相親,男的怕是個瞎子啵。
翠水坐的雙人座上,另一個人是金福兒,她將頭靠在金福兒的肩膀上,像是睡著了。
車上的人差不多都沒理我。
隻有金福兒和我說了一句,問我怎麽才去報到,大橋都走一個星期了。還對我說,大橋和我是一個寢室,但不是一個班。
蓉兒一家在一個偏僻山村前麵下了車,她們一下去,路邊的一群人便圍了上來,都是一臉的笑。
蓉兒的母親接過別人遞來的一支煙,叼在嘴上,一個男人連忙用火柴給她點火,劃了幾根都被風吹熄了,蓉兒的母親就自己從口袋裏掏出一隻打火機,手指一蹭,火苗躥出老高。
客車開出老遠,我還看見蓉兒母親的嘴巴仍在冒煙。
我在縣一中大門口下車時,翠水仍在金福兒的肩膀上睡著。
我挑著行李去了學校總務處。總務處的會計接過我的錢,說,你是最後一個來報到的。
會計數錢時,眉頭一皺一皺的。那錢髒兮兮的,上麵有很多油漬。
望著那麽多的錢,我心裏很奇怪。爺爺去年借錢是那樣的艱難,東家幾角,西家幾塊,才將學費湊齊。這一次,挨到最後卻如此順利,眨會兒眼就齊了,簡直像去銀行裏取存款一樣。
會計將錢數了兩遍後,退回十元錢。
我小心翼翼地問,學費是多少?
會計說,一百元呀,你不曉得嗎?
我說,你是不是數錯了,這錢正好是一百塊。
會計猶猶豫豫地又數了兩遍,然後不高興地說,你這錢是偷來的還是搶來的,怎麽自己沒個準數。還懷疑我數錯了,是不是想學雷鋒,搞捐獻,那你就交一百一吧。
我捏著錢不做聲,手心卻直冒汗。
出了總務科,我看了看手中的十元票子,那汗漬漬的樣子,很像昨天趙老師準備送給我的那一張。
我找到了自己的寢室。分給我的鋪位上,被先到的同學扔滿了月餅包裝紙。除了過年以外,我和爺爺沒有別的節日,我不知道別人的中秋節是在什麽時間。
這時,下課鈴響了,我趕緊挑上隨身帶來的柴和米,到事務長那兒換成飯票,我沒有錢買菜票,隻能吃從家裏帶來的醃菜。
回到寢室,大橋一臉激動地衝過來,雙手抱著我的肩膀,連聲說,特大新聞!特大新聞!
我說,聞你媽的屁去。你以為我讀不成書了?我偏要讀。
大橋說,你讀書算什麽新聞。趙老師被人殺了,殺成了五馬分屍!
我說,大橋,你放屁連臭都不臭。
這時,班裏的學習委員蘇米進來問,你是學文吧!
我說,是的。
蘇米便告訴我,班主任聽說我來報到了,讓我去領書,下午要上課。我便和蘇米一起走了。蘇米剪著男孩一樣的短發,穿著一件牛仔裙,胸脯也凸起來了,走路的姿勢很像電視裏的香港女孩。我知道大橋一定在盯著看她,便回頭呸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