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要是說我在副連長的位置上一無所為,也不完全是事實,我多少還是做了一些事情的。

這年秋天,連長馬學方申請轉業被批準,回老家鄭州聯係工作去了,上級命令我們特務連每排各抽一個班,指定由我帶隊,配合平原市公安幹校進行防暴演練。指導員王曉華對我說,好,你小子機會來了,這回讓你獨當一麵。不過你可得給我記住,地方上現在很複雜,又是歌廳,又是舞廳,燈紅酒綠,歌舞升平。

我說這個情況我知道,思想解放嘛。

王曉華說,地方可以搞,我們不能搞,要嚴防死守,管住兩巴。

我愣愣地問,什麽兩巴?

我們的王指導員一臉莊重一臉嚴肅地說,上麵一巴,不要亂講。下麵一巴,不要亂動。不要把壞風氣傳進來了。部隊出去的時候是純潔的,是一身正氣的,回來之後,不能有烏七八糟的後遺症。

我說遵命,我天天把他們關在籠子裏,我自己也關在籠子裏。

王指導員說,我沒有說要把你們關在籠子裏,關鍵是要在思想上引起重視。要發揮黨員骨幹的作用,互相監督,互相幫助。

我說,您老人家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嗎?您要是還不放心,我留在連隊,你帶隊出去。

王指導員說,這種小分隊行動都是副連長當前敵指揮,還要我親自掛帥?不過我認真地提醒你,不要掉以輕心。

我說指導員你放心,你以為我想把隊伍帶出問題嗎?我是副連長,又不是傻逼。

我帶著隊伍住在平原市東郊熱電廠一座廢棄的廠房裏,遵照指導員的指示,我召集一排長武曉慶和二排長劉燕斌以及三個班長開了半天會,主要內容是,要加強行政管理,一個人管一個。一個中心主題是,不能讓戰士們到歌廳舞廳去,單人不許外出,三人以上可以外出,但是必須請假,而且不得超過一小時。每天熄燈以前,班長要向排長匯報,排長要向我匯報。

武曉慶問,那你向誰匯報?

我很惱火地瞪了武曉慶一眼說,他媽的難道我還要向你匯報?我向我的職責匯報。

武曉慶擠眉弄眼地說,我們幹部也不能放任自流,大家都要嚴格要求,誰也不能搞特殊化。

我說首先就是你,你是一個危險人物,你最有必要管好兩巴。

就像我最初聽到王曉華說要管好兩巴一樣,武曉慶也沒有明白過來,傻乎乎地看著我說,什麽兩巴?

我說,上麵一巴,不要亂講。下麵一巴,不要亂動。

武曉慶眨巴眨巴眼睛說,我操!

跟我們一起住在熱電廠的還有公安幹校的三十多個學員,青年男女,未來警察,有幾個警花還是挺有姿色的。為了防患於未然,除了加強行政管理之外,我還采取了一個辦法,就是拚命地給分隊加壓。白天我讓他們摸爬滾打累得死去活來,夜裏我讓他們睡著了就醒不過來,把他們的精力耗盡,讓他們連看女人的力氣都沒有。如此一來,十多天裏相安無事。而我的名聲也出來了,公安幹校那些學員暗地裏說我是“候補巴頓”,是“當代張飛”。當然,他們不敢當著我的麵喊,當麵他們喊我特務司令。

不謙虛地說,無論是爬高上低還是運動射擊,無論是格鬥擒拿還是白手奪刃,無論是解救人質還是化裝臥底,地方公安幹校的那些警察都不是我們特務連的對手。至於我們的拿手科目,比如火中取栗,水底撈針,空中入室,快速奔襲等等,更是做得花團錦簇。

有一次我還親自上場,給他們表演了火中取栗。說實話,那個科目我不是最好的,陳驍和王曉華耿尚勤都比我做得好,尤其是陳驍,一鑽起火圈,本來就頎長的身軀會被拉得更長,平著飛行的身體像一條波浪起伏的弧線,非常優美,而且是有力度的優美。

我不如陳驍和耿尚勤,也不如王曉華,但是公安幹校的那些小青年,沒有看見過陳驍耿尚勤和王曉華他們鑽火圈,他們隻見過我鑽火圈,就我那兩下子,已經足以讓他們目瞪口呆了,以後再見到我這個特務司令,立馬敬禮,喊我老革命,其實那一年我也就二十四歲。

我記得有一次讓我們特務連幾個班排長跟公安幹校的教練班搞射擊對抗,打運動目標。先是二排長劉燕斌帶領四班表演。打什麽呢,很絕,固定目標打車輪,運動目標打飛瓶,把酒瓶子掛在鐵絲上,轉動滑輪,時快時慢,很難掌握規律。這麽大的難度,我們特務連的成績是命中率百分之七十二,公安幹校教練班的成績是百分之四十三,搞得他們很沒有麵子。

平原市公安局長路子野看過癮了,跟我們團長康必緒說,特務連有沒有要轉業的幹部?要是有,都送到我這裏來。

我們團長康必緒說,幹部暫時隻有一個要轉業,不過他得回鄭州,他就是被鄭州公安局看中了硬給要走的。

路子野說,這說明我們下手晚了。

康必緒說,我們特務連的幹部都是參加過黑三角緝毒剿匪作戰的,確實有點底子,和平時期給你們公安部門是很合適,如果再有轉業的,我就把他們交給你。

路子野突然說,我聽他們說,你們還有個特務司令身手不凡,是不是也給我們露一手啊?

我們康團長有點發蒙,說我們哪裏有特務司令啊,連長正忙著轉業,隻有一個副連長在這裏帶隊。

一邊的公安幹校秦校長說,就是他,叫牟卜,年齡不大,威風不小。

我們的康團長忽然提高嗓門喊,牟卜,你給我過來!

我應聲出列,給首長們敬了個禮,等待他們的吩咐。

康團長說,你什麽時候當上特務司令啦?

我灰溜溜地說,那都是他們瞎喊的,我可沒有自封司令。

康團長說,自封也沒關係,在熱電廠,你就是駐軍最高長官嘛。路局長想親眼看看你這個特務司令的風采,你把你的看家本事拿出來。

我謙虛道,團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兩下子,哪兒行啊?比陳驍耿尚勤他們差遠了。我隻會玩摩托車。

我們的康團長說,那也不是不行啊,你看著辦吧。

我說那我就獻醜了,請首長們批評指正。

我當然不是隻會玩摩托車,我是個副連長,是康團長嘴裏的熱電廠駐軍最高長官,是公安幹校民間傳說中的特務司令,光玩摩托車,個人逞能,那太雕蟲小技了。

其實我心裏一直在準備著,甚至可以說這一天已經準備五六年了,從耿尚勤時代就開始準備了。那一天我給他們玩的是“快速機動快速展開快速撤離”。表演的不是我一個人,我選擇了一排長武曉慶、二排長劉燕斌等六個助手。

因為這個科目我們在海滑西邊的訓練場裏練過,大家早有默契。行動開始之後,我在前,武曉慶居中,劉燕斌在後,我們三輛長江牌軍用越野摩托車緩緩繞場一周,突然加速,隻聽觀摩台上一聲驚呼,三輛摩托車同時傾斜,三個側鬥的戰士都站了起來。這邊驚呼的人嘴巴還沒有合攏,一陣更大的驚呼又澎湃而出,我們三輛摩托車不僅側鬥提起來了,前輪也高高抬起,就像正在奔馳的駿馬被猛然勒住韁繩,馬首騰空而起,隻有一個輪子在地上飛速旋轉。

我們沒有理會別人的驚呼,我們還在前進,我們再次繞場一周。我想他們一定被我們的表演震撼了,這可不是一般的功夫,我相信公安幹校那些男男女女從來沒有見過這樣驚險的場麵。

我心裏一陣得意,精彩的還在後麵呢!

再次繞場一周後,側鬥又提了起來,驚呼重新爆發,這時候他們看見了,三輛摩托車側鬥下麵的輪胎不見了,它們在地上滾,而這個時候,我已經成功的和側鬥裏的一班副金樺果換了位置,他駕駛摩托車,我坐進了側鬥。

最後的情況是,我們三輛摩托車在隻有一隻輪胎著地的情況下,重新繞場一周,我和武曉慶和劉燕斌,站在各自摩托車的側鬥裏,向他們,向公安局的領導,向公安幹校的學員,還有我們的團首長,頻頻招手致意。我們的風度,我們的神態,就像軍委主席站在平穩駛過的敞篷車裏,檢閱百萬大軍。

那一次,我出盡了風頭。要知道,這是幾年前我就練就的功夫,是耿尚勤教我的絕招,隻不過在當戰士的時候沒有顯示出來,因為那時候耿尚勤說,當戰士不要太風光了,夠用就行了。但是當了幹部我就得顯示了,我再不露一手就來不及了,這種個人技能以後就用不著我顯示了,以後我得考慮戰術問題了。所以從陸軍指揮學院回來之後,我就開始培養接班人,我第一個選擇的是劉燕斌,因為他給我當過助手,對我言聽計從。後來武曉慶知道了,也跟著學,我就幹脆讓他跟著練,我要讓他明白,我牟卜之所以從學校回來不久就當了他的頂頭上司,還不完全是因為我有學曆的優勢,更在於我有真本事。

表演結束了。我率領的獨輪摩托車隊在觀摩台前緩緩駛過,我看見我們的康團長紅光滿麵,和路局長談笑風生,兩隻手還在胸前起勁地比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