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因為國際緝毒組織的挽留,我們一團在邊境線邊上的山圩農場住了兩個月。我們的闞副軍長說,他媽的這群草包實在是真草包,他們怕毒匪隱真示假卷土重來。哈哈,關鍵的時候還是需要我老闞坐鎮,給這些草包壯膽。

闞副軍長雖然表麵上對國際緝毒組織表示不屑,但我們知道,其實闞副軍長的心裏很得意。陳驍分析,我們闞副軍長他老人家之所以沒有急著班師回朝,大約是因為東邊的邊境上還有小打小鬧的戰爭,而我們現在休整的這個地方,離那片戰場很近。

陳驍說,我們的闞副軍長天天眼巴巴地看著東邊,想揀一塊剩骨頭啃呢。可惜沒有他的什麽事。

我說那我們闞副軍長太遺憾了。

陳驍說,是遺憾。不過已經不錯了,行將退出曆史舞台,給他提了個副軍長,又讓他當了一次緝毒剿匪總指揮,帶著一個團耀武揚威地在國際緝毒舞台上露了一臉,這就是最好的謝幕啊!

我心情複雜地說,沒準真的會讓我們到東邊參戰呢。

陳驍斷然說,不可能。

我問,為什麽?

陳驍說,因為用不著,因為上級用兵是要掌握平衡的,因為那邊的戰爭是有分寸的。如果有這種可能,就不可能讓我們闞副軍長隻帶一個團來搞什麽緝毒剿匪。如果我們二十七師齊裝滿員滾滾南下,那還了得,哪怕上級不給任務,我們的闞副軍長也會找借口打過去!

我的腿傷很快就痊愈了。回到連隊,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聽耿尚勤的下落。耿尚勤還是沒有下落。

有一天晚上連隊翻過一道山梁到團部所在的農場總部看電影《劉三姐》,我再一次被震撼了。銀幕上那個南方村姑像鮮花一樣明媚。那是一部歌劇電影,說實話,我並不認為劉三姐的歌聲有多麽美妙,但是劉三姐的一顰一笑卻是無比美妙,我印象特別深的是她的兩個酒窩,她一笑起來,一生氣起來,那酒窩就格外動人。

我想可能就是那天晚上,我對世界又多了一些認識。過去是因為見識少,也許是荷爾蒙在作怪,見到一個差不多的女的就以為是美女。在讀小學的時候我認為劉瑞真是美女,讀初中的時候我認為胡英是美女,讀高中的時候我認為韋正林是美女,結果來到外麵世界,她們全都相形見絀。真正的美女還在外麵,我們那個小鎮上的姑娘差得遠的很,她們跟我一樣吃的是糙米鹹菜,喝的是從土井裏打上來的明礬水,能成為美女嗎?沒有長成大黃牙就算不錯了。

那天晚上我再次告誡自己,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須努力。

看完電影,回到休整點,陳驍說,一班長你跟我去查崗。我便拎起衝鋒槍跟陳驍去查崗。那班崗的哨兵正好是武曉慶,老遠看見我們過去,就咋咋呼呼地喊,口令!

我回答,地球,回令!

武曉慶回答,宇宙!

我們走近了,看見武曉慶站得筆直。武曉慶一見到陳驍,兩個腳跟就哢嚓一下碰在一起,行注目禮。

我發現武曉慶自從戰場下來,要求進步的積極性就特別的高,其表現除了幫廚打掃衛生助民勞動以外,還主要體現在禮節禮貌上。比如開會,連隊幹部在上麵講話,他就不時地往筆記本上記錄,不時地抬起頭來做認真聆聽狀,更有甚者,似乎是幹部講到精彩的地方,他的嘴巴也就嚅動起來,念念有詞,像是默誦幹部的指示。若是在白天見到首長,必然要把腳後跟靠攏,靠得很有力,盡管他的腿傷剛剛痊愈。有一次我親眼看見,在廁所的小路上,連長李開傑撒尿出來,武曉慶正往裏進,迎頭撞上,馬上閃開,人都站在溝裏了,還來了個歪歪斜斜的立正。

我拿出班長的派頭說,咋呼什麽,用得著這麽大聲嗎?

武曉慶說,我是按照連首長的指示,加強敵情觀念,難道錯了嗎?

我說真有敵情,你這麽一咋呼,暴露了目標,毒匪一槍就把你斃了。

陳驍說,不要雞毛蒜皮,你們都沒有錯。

回宿舍的路上,路過一個山坡,陳驍說,走,上去遛遛。

我問陳驍,是不是耿尚勤有消息了?

陳驍說,有個球消息,現在有消息,是死是活都不是好消息,我真怕聽到他的消息。

我說我希望他活著。

陳驍歎了一口氣說,是啊,難道我希望他死?

我說,在黑三角那天,我看見耿尚勤把一件東西交給你了,那是什麽?

陳驍怔了一下說,什麽東西?你看走眼了。

我說我沒有看走眼,我看見你們還擁抱了一下。他一定把最重要的東西交給你了。你應該相信我,我對耿尚勤的感情不比你差。

陳驍說,沒有什麽東西,我們握了手,祝福一下。

我認為陳驍的解釋是蒼白的,是不能說服我的。

停了一會兒陳驍說,耿尚勤沒有消息,但是祝副連長有消息了,他犧牲了。

我說這還算新聞嗎,那天在環形高地把他抬走的時候,我就知道他犧牲了,我說沒有氣了,魏強輝非說還有救。

陳驍說,魏醫生也是實行人道主義嘛,死馬當活馬醫,萬一救活了呢?現在來了通報,說經多方搶救無效,祝副連長到底還是犧牲了。團裏要我們連隊組織追悼會,這兩天就搞。

我說祝副連長好歹還是個烈士,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可是耿尚勤算是怎麽回事啊?

陳驍突然煩躁起來了,口氣很衝地說,這些不是該你問的。以後要學會,不該說的不說,不該問的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