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陶百川很喜歡和紅軍首長大老李待在一起。大老李說話的聲音，看他時那種眼神，都讓他想起了他的媽媽。一想起媽媽，陶百川就有了想哭的感覺。大老李首長留著長發，幾乎沒長胡子，手上多肉而柔軟，這些都和別的男人不一樣。大老李的手放在陶百川的頭上，如水般溫潤的目光看著陶百川叫他原諒表弟的那一刻，陶百川突然想起了媽媽。記憶裏，父親從來沒有這樣摸過自己的頭，父親的巴掌和自己的頭發生接觸，從來都是他躲閃不及的突然打擊。媽媽死後，再也沒人這樣摸過自己的頭了，這讓陶百川好幾年都感到絕望、孤獨和無助。大老李這麽輕輕的一次撫摸，讓陶百川一下子感到不再孤獨了。

大老李繞著陶家的房子轉了一圈後，回到堂屋開始工作了。陶百川本能地想跟進去，胳膊卻被斜插過來的馬天來伸出的手牢牢地抓住了。馬天來不由分說把陶百川拽到西廂房前麵說：“小兄弟，我要給你宣布幾條紀律。第一，你和你弟弟，不能進堂屋影響首長的工作和休息。第二，萬一你們碰到首長，不能向首長提任何問題，隻能聽首長說話。第三，首長在房裏接待客人或是開會，你們不能靠近。”

陶百川心裏不服，剛要回嘴，周三才把他硬生生拉到了池塘邊。

陶百川生氣了：“幹什麽？這是我的家，憑什麽不讓我進？”

周三才說：“他有槍，槍能打死人。婆婆說了，他們給了錢，不讓我們惹客人不高興。舅舅也讓我看著你，怕你惹事。”

陶百川恨恨地盯了盯在堂屋門外站崗的馬天來：“怕個屁！我就不信我進不了自家的屋。”

整個一下午，陶百川都在尋找機會進入堂屋，可馬天來真的像釘子一樣釘在堂屋門外，一釘就是半天。吃完晚飯，院裏又來了七八個紅軍戰士，在正房的房簷下搭了地鋪睡覺。陶百川這下知道了，這一天再也沒機會見到大老李了。

陶家駒和陶柳氏要熬夜做豆腐，晚飯後喂好毛驢小白，就叮囑陶百川和周三才早點睡覺。

陶百川終於找到了發泄不滿的機會，脫衣服的時候說：“大老李不叫大老李，他們在騙我們……”

陶家駒躥了兩步，把兒子撲倒在**，鐵鉗樣的大手緊緊捂在兒子臉上：“閉嘴！不說這些會憋死嗎？”把臉湊到兒子耳邊，“你不知道房簷下睡的都是人？大老李姓毛，他的官職是主席，我和你奶奶早聽他們私下這樣叫了。一下午一晚上，丟了魂了你！記著，不要再多一句嘴！”他鬆開手起身大聲說，“早點睡吧，明早你們還要去賣豆腐豆花。我還要點八個豆腐兩桶豆花。”說完，轉身出去了。

陶柳氏指著床說：“你倆朝裏頭睡睡，給我留個地兒，後半夜我來睡一會兒。你們還小，別逞能。少說話，多幹事。我去燒火了。”說完，夾著一床褥子出去了。

不一會兒，周三才就睡著了。陶百川睜大眼睛盯著屋頂，心裏著實不服氣。他就是想不明白紅軍的大官毛主席為什麽要叫大老李，這不是騙人嗎？房子讓他們住好的，還要熬夜給他們做豆腐，他們為什麽要騙人？還有，為什麽還要防著有人會給他們的飯菜下毒呢？陶百川不相信像媽媽一樣慈祥的毛主席會騙人。誰在騙人？一定是大老魏這個“奸臣”，還有馬天來這些“小鬼”了。得出這個結論後，陶百川終於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趁著幾個紅軍戰士幫陶家駒往木架子上裝豆腐的空當，陶百川舀了一碗豆花，加了各種調料，端著朝堂屋走去。

馬天來不知是從哪個地方躥出來的，幾大步就把陶百川攔在院壩裏：“幹什麽？”

陶百川說：“我給大老李首長盛的豆花，他昨天說很喜歡吃我家的豆花。”

馬天來看著豆花：“首長昨天工作到很晚，現在在休息。豆花嘛，等他起床了再吃。”幹咽了幾下口水。

陶百川用勺子舀著吃起來：“很好吃的，肯定吃不死人。我給你盛一碗？你不敢吃吧？真的很好吃很好吃呢。”

陶家駒大喊：“川伢子，走了。”

陶百川飛快地吃完豆花，咧著嘴朝馬天來笑笑：“你大我幾歲？頂多三歲。我不是小孩子，別看不起我。我要當了兵，比你強。我問了，別看你有長槍和短槍，可是你隻能管你們首長的馬，一個人你都管不了。”說完轉身走了。

馬天來撓著頭，看著陶百川牽著毛驢走過水塘，一直沒想出什麽厲害的話回敬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