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陶柳氏不遠不近地跟著幾個紅軍沿著陶家房子的周邊轉著。陶家駒坐在堂屋門前的椅子上,抖動著身子,一口一口地抽著水煙袋,餘光神經質地直往兩個後生端著的長槍上瞟。

一個滿臉胡子的四十多歲的大漢繞到院壩子裏,自言自語地說:“是個好地方,很安全。馬天來,去接首長過來。記著,首長是大老李。”

兩個戰士騎上馬,朝鎮子方向去了。

滿臉胡子的大漢拉了把椅子坐在陶家駒的對麵:“雞鴨成群,魚兒不少,日子過得不錯呀,還有個豆腐房。大兄弟,我們商量商量吧。”

陶柳氏忙走過來:“軍爺,軍爺,家裏我主事。你看他的腿,廢人了。我家還有個孫子,還有個外孫,一個十三,一個十二,去鎮上賣豆腐了。家裏就這四口人。軍爺,你們別傷人,家裏的東西你們隨便搬隨便拿,雞、鴨、魚你們隨便捉隨便撈。幾塊光洋,還有兩個銀手鐲,也都給你們。”說著,從腰裏掏出一個荷包放在小桌子上,“我手上這個金戒指,取不下來,幾十年都沒取了……我不騙你,你看,要不你試試……”

胡子大漢忙站起來:“大娘,婆婆,別、別別、別誤會!”

陶柳氏問:“不是打我們土豪、分我們的浮財嗎?值錢的也就這些了。我隻求軍爺別傷人。家駒,你去接接孩子們。”

胡子大漢說道:“婆婆,你聽我說!我們中央紅軍是共產黨的隊伍,是窮人的隊伍,不可能禍害像你們這樣的老百姓的!我們是進行戰略轉移的,路過這裏,稍事休整,住幾天就走,不打土豪,也不分田地。”

陶柳氏緊接著道:“你又看房子又看地的,雞鴨魚也都看了個仔細……”

陶家駒瞪眼道:“媽,你聽著行不?”

胡子大漢笑了起來:“怪我,怪我沒先解釋。我叫魏蒼生,參加革命前也過著你們這樣的日子。你們這裏是郴州,屬湘南,我家在株洲靠江西萍鄉的地方,屬湘東。說起來,咱們還是老鄉哩,都是湖南人。”

陶柳氏忍不住接了一句:“早說呀,你把我嚇得可不輕。”說著,伸手把荷包拿起來。

陶家駒用手指敲敲桌子:“讓人家魏長官說,你聽著,不好嗎?”

魏蒼生說:“叫我大老魏吧,我們紅軍不興叫長官。我是負責中央縱隊幾個首長的這個、這個衣食住行的科長。是這樣,我們一個首長病了很久,近些天才好了些。這次部隊決定在湘南一帶休整,我就想給他安排一個舒適一點的地方,住好點,吃好點,調養調養他的身子。你們家挺寬敞,又隱蔽,首長和十來個人在你們家住幾天,可以吧?”

陶家駒忙接話道:“可以,可以,你們想怎麽住就怎麽住,住多久都行。”

陶柳氏也說:“家裏的雞鴨魚你們隨便吃,豆腐豆花也隨便吃。我還以為你把我們當成財主土豪了呢,隻想著保命了。”

魏蒼生拿出一個布袋子,掏出一把銀元:“吃的住的,我們都付錢,用光洋付。我們首長需要寫東西,需要見部下談事情,需要看地圖研究作戰問題,這就需要你們把三間正房讓出來,給首長和警衛人員住,行嗎?”

“太行了!”陶柳氏一拍巴掌,“軍爺住民房還有個商量,還給房錢飯錢,沒聽說過!給我們一家四口留一間就成。”

魏蒼生道:“太感謝了!你們幾個先把堂屋布置起來。婆婆,大兄弟,先付三天的錢,一天就按兩塊光洋,行嗎?”

陶柳氏說:“太行了,太行了,你們出手可真是大方。”

陶家駒說:“一天一塊光洋,夠了。”

魏蒼生說:“首長對我們太重要了,他病得都快脫形了,再不給他補補,要出大事的。雞鴨魚吃你們的,由你們置辦,豆腐和青菜也吃你們的。當然,這樣吃三天,也用不了六個光洋,我是想勞煩大娘這幾天做好這幾頓飯。病人口寡,想讓他多吃些,就要有好味道。多的部分,算是大娘您的工錢了。”

陶柳氏說:“湖南的菜,廣東的湯,沒有我不會做的。放心,大老魏,你們首長就交給我調養了。”陶柳氏邊說邊重重地拍了魏蒼生一巴掌。

“小順子!”魏蒼生又拿出一塊銀元,“去,去鎮上買幾斤豬肉和別的什麽肉,中午請中央縱隊幾位首長都過來吃飯。買五花肉,做紅燒肉。首長一個多月沒吃到紅燒肉了。”

小戰士接了銀元,騎馬走了。

魏蒼生又道:“婆婆,大兄弟,求你們一件事。這兩天,我們首長如果問起飯菜錢的事,你們就說六年前紅軍幫過你們,你們這才宰殺了自家的雞鴨魚。我們在轉移,不敢亂花錢,可是,這又是給首長補身體的絕佳機會,明白嗎?”

陶柳氏道:“看你們這衣裳,還有你們腳上的草鞋,太明白了!誰還沒個難處不是?”她從桌上拿了五塊大洋,“五個光洋吧,給你省個。家駒,殺雞殺鴨殺魚。大老魏,你派人去鎮上搞些油鹽醬醋什麽的,沒這些做不出好味道。”抬眼看見孫子、外孫牽著毛驢小白出現在香花溪和池塘的拐角處,喊道,“川伢子,三娃子,快撈魚抓雞捉鴨子,家裏來貴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