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下午五點多,陳樹湘接到了軍團轉來的中革軍委下達的紅一方麵軍分四路強渡湘江的命令。想起上午毛澤東的叮囑,陳樹湘不大放心,決定到每個團的陣地都看一看。

踏上一百團的主陣地,陳樹湘就聽到了又像動物又像孩子弄出來的聲音。

警衛員循著聲音跑過去,馬上喊:“師長,這裏綁了兩個孩子。真臭,醒醒,醒醒!又昏過去了。”

陳樹湘跑過去一看:“快解下來!這是怎麽回事?段士成,快說,這倆孩子是怎麽回事?”

段士成忙跑過來:“哎喲喲,隻顧修工事,把這兩個小崽子給忘了。衛生員,衛生員,快把他們弄醒了。”

陳樹湘一字一頓地說:“他們要是有個好歹,我隻好把你押到他們家裏,開大會槍斃你!你說,為什麽捆他們?偷你了?搶你了?說!”

“師長,師長!”段士成連聲解釋,“是這樣,早上,紅八軍團一個趙連長把他們送來,說是這倆孩子要找毛主席……”

“找毛主席?”陳樹湘驚叫起來,“找毛主席,你捆他們幹什麽?從早上綁到現在?好小子,你這膽子也太大了!”

段士成小聲說:“陣地沒個頭緒,這兩個小崽子口氣蠻大,一來就命令我帶他們去見毛主席,他們說的湖南話我又聽不大懂,這火氣一上來,就、就把他們綁了……”

“醒了,醒了。”衛生員站起來,“師長,醒了。”

陳樹湘忙過來蹲下:“小兄弟,小兄弟,我是陳樹湘,也是湖南的,我要向你們道歉。你們找毛主席有什麽事?”

陶百川看著陳樹湘不說話,周三才流著眼淚不說話。

衛生員拿水壺給陶百川和周三才喂了幾口水,嘟囔道:“脫水嚴重。這樣對待孩子,太不應該了!得趕緊給他們煮點吃的,都餓壞了。”

段士成和一個戰士脫掉陶百川和周三才尿濕了的褲子。段士成連聲說:“對不起,小兄弟,真的對不起。快點找兩條褲子過來。師長問你們話呢!你們怎麽可能認識毛主席?”

“段士成!”陳樹湘大吼一聲,“你要凍死他們嗎?你,還有你,把褲子脫了,先給他們穿上。小朱,你馬上去村裏,向毛主席報告,說有兩個孩子……小兄弟,你們是在哪裏認識毛主席的?毛主席就在附近,上午還來過這裏。我當過毛主席的警衛員。你們放心,我一定替你們出氣,好好收拾他們。說吧,你們是哪裏的?找毛主席有什麽事?”

段士成和一個戰士已經把自己的褲子脫下來給陶百川和周三才穿上了。段士成身材高大,褲腿太長,陶百川穿上褲子,像穿了兩條布袋。段士成光著腿,手忙腳亂地扶起陶百川,鬆開手,蹲下去要給陶百川挽褲腳。陶百川兩腿一軟,站立不住,踉蹌著歪倒在地。

陳樹湘火了:“擔架!把他們抬到師指揮所。小朱,你去向毛主席報告。小兄弟,你們隻用說你們是哪裏人就行了。”

周三才帶著哭腔說:“我們是郴州香花嶺的,毛主席前幾天在我們那裏住過。毛主席個兒很高,頭發很長,下巴上長個痦子,就、就這個地方。我舅家的毛驢小白……”

“三才!”陶百川厲聲嗬斥,“多嘴你!他們根本不是毛主席的兵,別聽他們的。不用抬我們,弄死我們算了!三才,你哭個屁!”

“哥——”周三才大喊一聲,“我不想死——”說著就哇的一聲哭出來。

陶百川看看臉色鐵青的陳樹湘:“我不相信你給毛主席當過警衛員。毛主席身邊的大老魏、小馬,還有小吳,哪個像他們?別哭了!怕死鬼!別想知道我們找毛主席有什麽事!毛主席說過,他的人頭值十萬大洋,你們想抓住他發大財,我看出來了。陳師長,你瞪著我幹什麽?紅軍會把我們捆得尿褲子?你怕帶我們去見毛主席,對不對?”

“可以呀,小兄弟!”陳樹湘把帽子取下來,朝陶百川笑笑,“主席在你家住了四天,你就把紅軍是什麽樣的隊伍弄清楚了,聰明!你要是再大兩歲,我一定說服你爹娘,讓你跟著我當個通信員……”

陶百川眼珠子轉了轉,打斷道:“我才不跟你幹呢!你的手下都是土匪。我和弟弟當紅軍,肯定要跟著毛主席當紅軍。師長大哥哥,你讓他們抬著我倆去見毛主席,我就對他說,我和弟弟找他,路上餓暈了,是你的這些部下救了我們。你看行不行?”

陳樹湘笑了起來:“小小年紀就會跟我談條件,心眼夠使了。怪不得主席會告訴你他叫毛澤東。主席做群眾工作,太厲害了!”

周三才坐上擔架:“你真是毛主席的警衛員,我現在相信……”

陶百川馬上打斷他:“三才,你說過話了,沒人拿你當啞巴。陳大哥,我叫陶百川,他是我表弟周三才。你到香花鎮打聽打聽我川伢子說話算不算話。從來都算話!我們倆找毛主席時餓暈了,是你們救了我們。隻要你們馬上送我們去見毛主席,我和三才一定這樣說。”

周三才馬上接了一句:“永遠這樣說。”

連長段士成和十幾個閩西紅軍戰士聽得似懂非懂,等著師長對這件事的最終裁決。連通信員拿來兩條褲子,段士成和一個戰士麻利地穿上了。

“段連長,”陳樹湘喊了一聲,“這兩個小兄弟提條件了。你們要是馬上抬他們去見毛主席,他們就說他們追趕毛主席,路上餓暈了,你們救了他們兩個。你們綁他們的事,就算沒有發生。你看這樣辦怎麽樣?”

段士成連聲說:“太好了,太好了!本來就是個誤會。你們幾個,不,我馬上帶人抬上他們去見毛主席。那個村子我昨天去過。”

“想得美!”陳樹湘馬上變了臉,“莫名其妙捆綁老百姓,這種嚴重違反紀律的事情,這樣輕描淡寫就行了?三十四師師長我還怎麽當?早上是誰捆的他們?站到你們連長身邊去。”

四個紅軍戰士一邊兩個,站到段士成身邊。

陳樹湘冷笑一聲:“戰鬥力夠強啊!這麽多人對付兩個孩子,還能把他們捆到樹上!川伢子,周三才,我先處置他們五個綁你們的事。你們幾個聽我的命令,把段連長和他們四個捆到樹上。從現在起到明天我來之前,不準他們吃東西,不準他們喝水。執行吧!”

段士成和四個戰士走向五棵樹,另外五個戰士拿著繩子上去捆他們。段士成喊:“捆緊點,堵上嘴。師長,如果夜裏敵人進攻,我請求返回指揮崗位。”

陳樹湘說:“明天太陽出來之前,這裏不會出現敵人。長長記性吧。通信員,你跑步去向毛主席報告,就說香花嶺他的小朋友川伢子和周三才要見他,客人在我們三十四師指揮所。”

通信員答應一聲跑走了。

陶百川和周三才看著幾個紅軍在捆另外幾個紅軍,眼裏再次充滿了恐懼。

陳樹湘伸手摸摸兩個孩子的額頭:“毛主席很忙,他什麽時候見你們,要聽他的安排。你們有點發燒了,需要吃點藥。我還得請你們吃頓飽飯。還有,你們不能穿著他們的褲子去見毛主席。聽著,把他們倆的褲子洗幹淨,烘幹了,送到師指揮所。他們幾個做錯了事,必須受到懲罰,這個大個子段連長還要背個警告處分。另外,我要送你們去見毛主席,請求他處分我。抬上他們,跟我走。”

陶百川和周三才乖乖地躺在擔架上,跟著陳樹湘去蔣家嶺紅五軍團三十四師指揮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