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都龐嶺綿延幾百裏，斜在湘桂兩省之間，北有雷口關、永安關，南有龍虎關，連通著湖南的永州和廣西的桂林。兩天前，紅一軍團和紅三軍團的先頭部隊搶占了永安關和雷口關之後，西去湘江的通道算是打開了。

從永安關、雷口關到湘江界首、鳳凰嘴渡口，還有小二百裏，確保抬著蘇維埃共和國中央縱隊從雷口關、永安關西去界首、鳳凰嘴渡過湘江，不是件容易的事。前一天，紅一軍團和紅三軍團的主力，已沿著永安、雷口兩關向湘江展開了兵力。為確保永安關和雷口關的安全，紅五軍團就必須守住兩關東邊的蔣家嶺一線。

這樣一個陣形，和紅一方麵軍從江西、福建一路走來突破敵人三道封鎖線時的陣形最大的區別在於，此前可以接應紅五軍團的紅八、紅九兩個軍團，被遠遠甩在兩百裏外的江永縣了。這就使得負責斷後的紅五軍團駐守蔣家嶺一線的三十四師顯得特別孤單。

情報顯示，尾隨紅一方麵軍而來的中央軍部隊已由三個師增加到六個師，這對紅三十四師來講可不是個利好的消息。過去一個多月，紅三十四師這支由六千閩西子弟組成的斷後部隊，已由六千多人減員到了不足五千人。因此，修好蔣家嶺一線的阻擊陣地就顯得特別重要。

趙永勝和齊長貴把陶百川和周三才交給紅五軍團三十四師一百團的時候，天還沒有大亮，三十四師的官兵已經在修築陣地了。

陶百川和周三才一到蔣家嶺就大吵大鬧要見毛主席。沒想到，昨天他們在紅八軍團成功的經驗，到了蔣家嶺卻失靈了。大戰在即，陣地上突然從天而降兩個口氣很大、神神秘秘、說話雲山霧罩的少年，讓不怎麽能聽懂湖南話的連長心裏很煩。

周三才經過在紅八軍團的鍛煉後，膽子壯了很多，口氣也更大了，他指著連長的鼻子說：“你們必須馬上把我們送到毛主席那裏，否則會出大事的。毛主席會讓你們挨批評。”

陶百川接著說：“至少要向我們鞠躬道歉。”

連長發話了：“給他們吃點東西，喝點水。他們騎了一夜馬，餓了，也累了。你們吃飽喝足了，再說要辦的事。”

兩人也不客氣，很快就吃飽喝足了。

陶百川抹抹嘴：“快點送我們去見毛主席。”

連長突然變了臉：“把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捆到樹上。”

兩個人大喊大叫，不過還是很快就被捆到兩棵香樟樹上。

周三才嘴不服軟：“你們不是紅軍，我要告你們。”

陶百川也喊道：“我們要見毛主席。”

連長揮揮手：“別讓他們喊。趕緊修工事。”

兩個戰士解下身上的小毛巾，把陶百川和周三才的嘴堵上了。兩個人嗚嗚嗚地哭起來，哭著哭著就都睡著了。

太陽越過東邊的小土丘，毛澤東帶著魏蒼生和馬天來幾個人，從離陶百川和周三才不遠的地方向北去了三十四師正在搭建的指揮所。

師長陳樹湘聽說毛澤東到了阻擊陣地，忙跑過來匯報情況。

毛澤東聽罷，神情嚴肅地說：“這一路走來，你們三十四師損失最大。蔣家嶺這個地方很重要，要是丟了，雷口關和永安關都守不住。紅八軍團、紅九軍團遠在江永，我很擔心他們。”

陳樹湘道：“主席，這種布置，我看是要紅八軍團、紅九軍團從南邊的龍虎關過去渡湘江。我們這次應該比較輕鬆。”

毛澤東道：“龍虎關在五嶺地區以易守難攻著名。龍虎關失守，廣西東部就門戶大開，廣西腹地桂林就將不保。白崇禧號稱‘小諸葛’，他一定會派重兵死守龍虎關的。強攻這樣一個關口，主力軍團未必能有勝算。攻不下來怎麽辦？他們隻能趕到這邊，從雷口關向西過湘江。樹湘，你們要做好接應這兩個軍團的準備。”

陳樹湘神色大變：“後麵追來的中央軍又多了三個師，他們要真打，我們還真扛不住。主席，部隊上下都覺得這兩年不對頭，敗仗一個接一個，丟了根據地，還被迫轉移了。說轉移，其實就是逃跑。跑也不是這個跑法，壇壇罐罐都帶著，一門心思往湘西跑，真把蔣介石、何鍵和白崇禧這些人當傻子了！我們都希望您重新指揮部隊。在井岡山的時候……”

毛澤東打斷了陳樹湘的話：“情況已很危急，這些問題眼下不能討論！作戰部隊隻能堅決執行上級的命令。有不同意見，可以按黨的紀律和規矩正常反映。我現在隻是政治局委員、已經流亡一個多月的中華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主席。思想建黨，政治建軍，任何時候都決不能有絲毫偏離。”

陳樹湘激動起來：“主席，見了您，我不說點心裏話就憋死了。您放心，三十四師永遠聽黨中央和中革軍委的指揮，哪怕是瞎指揮我們也會聽！”

“說得好！”毛澤東拍拍陳樹湘的肩膀，“這十來天，我已經三次上書中央，建議放棄去湘西與賀龍他們會合的計劃，改向湘中進軍，打亂敵人的布置，伺機再建立根據地。沒有根據地，沒有根據地人民的支持，我們隻會走向失敗。中央拒不采納我的建議，可我必須執行中央的決定。好在蔣介石此次追擊我們，想得有點多。他想一箭雙雕、一石三鳥，想借追擊我們控製中南和西南地區。對此，陳濟棠、何鍵和白崇禧他們心知肚明，心裏都有自己的小算盤，我們這才有了一絲生機。我們的紅色政權這些年為什麽能夠存在？軍閥割據是個重要原因。西渡湘江雖然是下策，但隻要部隊執行命令的態度堅決，我相信我們一定能過去。”

陳樹湘道：“我也相信。這些天我也觀察到了，蔣介石的中央軍總是與我們保持一定的距離，您這麽一說，我全明白了。”

毛澤東點點頭：“此次西征，我們還要做好爭取民心的工作。什麽赤化這裏、赤化那裏這種標語，以後不要往牆上刷了。要把一切地權歸農民的主張宣傳出去，要喊出中國人不打中國人的口號，要講清楚我們的目的是北上去打日本侵略者！群眾紀律，一定要更嚴格地執行。像你們修陣地，用群眾的物品，一定要付錢，那些幫你們修陣地的，一定要給工錢。”

陳樹湘道：“都給了，人工是一天一結。”

毛澤東點了支煙，抽了一口：“人心問題永遠是最重要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