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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如鬆走後,蓮兒在家裏隻呆了一天就有些煩躁。屋裏又沒個人陪著玩,陪著說話。她幾次喚小雨來屋裏,小雨來後,見她並無什麽事,站了一會兒,便說要給老夫人煎藥,或者說要給老夫人喂藥,找個借口走了。搞得蓮兒心裏好惱火。

第二天上午,蓮兒正站在門口向外張望,忽然看見一大群女人嘻嘻笑笑地擁成團向城隍廟方向走去。

蓮兒和城裏的人不熟識,十幾個女人她一個也不認識,想開口問,又有些不好開口。

她正在焦急,對門街坊門裏探出一個女人,衝著人群叫,喂,香翠、紅蓉,你們這是去哪兒湊熱鬧呀?

人群中一個女人答應道,水珠兒,我們去城隍廟看花,你也去吧!

叫水珠兒的街坊說,你們等等我,我去換換衣服就來。

街上的女人嘰嘰喳喳地停了下來。

蓮兒盼著她們能扭過臉來和自己說說話,等了半天,終於有一個女人將臉扭過來,並看了她一眼。

蓮兒忙說,這位大姐,你們是去看花兒嗎?

那女人沒來得及回答,水珠兒從那邊門裏走了出來。

這邊的女人立即紛紛叫起來,說,水珠兒,你這樣子是不是打算去找新郎哥哥呀!

水珠兒則嬌嗔地說,你們再欺負我,我就不去了。

女人們邊說邊笑,慢慢地走遠了。

蓮兒一個人晾在門邊,心裏好不是滋味。正待回屋,小雨買完菜,從街那頭過來了。

蓮兒一喜,忙攔住她問,城隍廟那兒出了什麽熱鬧事?

小雨說,沒聽說呀!

蓮兒說,那怎麽有那麽多的女人去那裏看花。

小雨說,城隍廟那裏種了好多牡丹,總是這個時節開,她們可能是去看牡丹的。

蓮兒說,那我們也去看一看那牡丹。

小雨說,我沒空,老夫人的藥還沒有煎呢!

蓮兒說,我讓你跟我走,你就得跟我走。

小雨說,老夫人怪罪下來可不好辦。

蓮兒說,怕什麽,你就說是我硬將你拖去的。

小雨說,我還是覺得這樣不妥。

蓮兒火了,她說,你不願隨我去,就不怕不妥嗎?老太太的病根本就不要緊,死不了的。鄉下人有病從不吃藥,不也照樣活得好好的!你要知道,這個家遲早要歸我管。老太太這個樣子,能活一天算一天。她一死,一切就歸我說了算。這個道理難道還要我教你嗎?

小雨遲疑了一下,說,那我去和老夫人說一聲。

蓮兒說,就是不和她說,看她還能爬下床來咬你一口!

小雨說,我和你不一樣,我是奴婢,你是主人,我是在吃你們施舍的飯,所以哪個我也不能得罪。

蓮兒隻好說,真要學賤那你就去吧!你跟那老東西說一下,她若不讓你去,我就一個人去。

小雨點點頭,擦著她的肩頭進屋去了。

過了一會,小雨走出來。

蓮兒正要走,小雨說,老夫人請你到她屋裏去一下。

蓮兒說,你去跟她講,我沒空。

小雨說,我不敢說謊。

蓮兒火了,你這賤貨,敢說我在說謊,看我來掌你的嘴。

蓮兒上來就是一個耳光,小雨的嘴角裏流出了一絲血。

小雨說,少夫人還是去一下,不然相公日後知道了對你不好。

蓮兒說,你以為我怕他,上一回老東西淋雨生了病,他都不敢把我怎麽樣呢!

小雨說,少夫人不聽傳喚,我自然不敢隨你一道出門。萬一有什麽意外,我可擔當不起。

蓮兒沒辦法,隻好進了塗老太太的房。

塗老太太倚在床頭上對她說,這個時節本該是可以出去踏青的,你要去我也不攔阻,隻是有一件事說與你留心,這城隍廟花會,年年總有些地痞無賴在那裏生事,調戲良家婦女。你是初入城,到那裏一定要多多留神,不可因隻顧觀花而忘了防範小人。

蓮兒沒料到婆婆會說這些話,一時竟沒了主意,隻得信口喏了幾聲。

到城隍廟的路不算遠,大致上也就兩杯茶的功夫。

蓮兒原以為這一帶會熱鬧非凡,真見了卻有幾分失望。特別是廟門外的那段街,要飯的人總有上百,一個個將又黑又髒的手伸到她的膝前,雖然有小雨在前麵攔著,可還是有幾雙手扯著了她的裙邊,她不敢用力掙,怕撕破了裙子,隻好讓小雨給他們幾個銅錢。

幸好進廟門後,情況有所改善。

滿滿一院子牡丹開得像是一匹錦緞,蓮兒欣喜地說,我真想在這花上睡一覺。

蓮兒邊看花邊留意四周,花叢中除了女人以外,都是些有功名在身的斯文人。她看到先前見到的那群女人在一處樹蔭下,不知說著什麽趣事,一個個笑得麵如桃花。

蓮兒裝著看花,一點點地將身子挪過去,側著耳朵聽了一陣後才弄清,她們在那裏正一人一句地做詩。

蓮兒隻聽清了兩句,一句是:化蝶化風為牡丹,另一句是花訊花期年年有。

蓮兒也想做詩,她小聲地吟來吟去,也隻做成那一句:花如錦緞好入夢。

她正在小聲念,忽聽到耳邊有人說,人似潘安可枕同。

蓮兒一驚,回頭看時,三五個流裏流氣的男人已將她圍在中央。她急忙喚小雨,小雨卻不知去向。再看院內,其他女人正紛紛往它處躲避。

蓮兒情知不妙,欲走又無法脫身,隻好勉強問,你們要幹什麽!

一個男人說,聽說小姐想睡覺,我們想來陪陪你。

另一個男人說,你別說得那麽難聽,我們隻想和小姐做做這錦緞被蓋中的詩。

其他人立即附和道,小姐好才華,一定請你賞賞光。

蓮兒說,我是良家女子,你們可別胡來。

她話音一落,立即有一個男人走上來,用雙手將她摟住,並回頭說,她是從一而終的,你們不許**亂動。

這時,那幾個男人也圍攏來,一邊動手一邊說,我知道,她是為我從一而終的。

蓮兒感到胸脯、屁股以及大腿上同時有幾雙手在肆意摸弄著,她驚恐地叫起來,救人啦,快來人啦!

蓮兒一叫,那幾個人更加猖狂了些。她明顯覺得胸脯和下身被弄痛了。

她幾乎哭著說,我是塗如鬆、塗相公的妻子,你們這樣,他是不會放過你們的!

她這一說,其中有兩個人立即遲疑起來。

正在這時,不知誰大叫一聲,快跑哇,周牛兒來了!周牛兒來了!

那幾個男人聽到喊聲,臉上立即變了色,丟下蓮兒撒腿就跑。

幾個男人剛走,小雨不知從哪兒鑽出來,扯著蓮兒的手便往外走。

出了城隍廟門,迎麵碰上楊同範。

楊同範猛一見蓮兒,真是又驚又喜。他見蓮兒匆匆忙忙的樣子,一邊叫楊姑娘,一邊用手來攔。

蓮兒本來已是驚弓之鳥,見又有人來阻攔,腿都快軟了,幸好小雨上前一下子衝開楊同範,護著蓮兒往家裏走。

眼看可以望見家門了,蓮兒才定下神來問小雨剛才去哪兒了。

小雨說,我遇上了同垸的幾個姐妹,就到一邊說了幾句悄悄話。沒料到少夫人碰到了壞人,我知道自己打不過他們,猛地想起那個壞人們都害怕的強盜周牛兒,就躲在一邊喊周牛兒來了!

蓮兒嘴裏不好責怪小雨,隻是吩咐她,回家後不要對任何人提起這事。她心裏留下一種陰影,她覺得這事一定是老太太和小雨一起串通他人演的一出戲,否則,哪能那麽巧,一說可能遇上壞人,就真的遇上了。而且就在小雨離開的當口上。最後小雨一喊周牛兒來了,那些人果真就怕得要死,倉惶逃走了事。

蓮兒獨自坐在房中,越想這事越覺得可疑。

她知道,小雨對於她是絕不可靠的,隻要是有關她的事,她不可能不去向老太太匯報。

她一時來了個主意,心想不如主動去老太太房中,裝作請安,看她的反應。如果老太太提起這事,那倒說明與此事無染,如果她不提,那便一定與此事有關。

蓮兒想好主意後,徑直往老太太房中而來。

塗老太太正在房中閉目靜養,聽到腳步聲,睜開眼睛見是蓮兒,臉上不免露出驚訝之色。

塗老太太的這副樣子在蓮兒看來,完全是一種驚慌失措,是一副做賊心虛的表現。

蓮兒不動聲色地行一個禮,再上前問,母親今日心情可好?

塗老太太一愣,勉強說,還算好!

蓮兒說,丫環跟你說了城隍廟的事?

塗老太太說,她一回來就忙著煎藥,還沒來得及在一起說話呢!

蓮兒說,我們碰見周牛兒了。

塗老太太說,周牛兒!周牛兒不是被湯知縣抓起來關在牢裏了嗎?

蓮兒說,是呀,既然都知道周牛兒被捉住了,可為什麽有些人還那麽怕他呢!就像戲裏演的那樣,一聽到有人喊周牛兒來了,一個個就屁滾尿流地夾著尾巴跑。

塗老太太說,媳婦兒,你的話我怎麽就聽不懂,天上一句,地下一句,不知你說的什麽!

蓮兒說,如果你不懂,恐怕就沒有第二個人懂了!

這時,小雨端著一碗藥湯進屋來。

蓮兒冷不防對她說,你給我說一說,周牛兒明明關在牢裏,可為什麽還有人那麽怕他?

丫環想也不想就回答,湯知縣沒審出真情,有人以為真的周牛兒還沒抓住,抓住的是假周牛兒。

蓮兒心裏冷笑一聲,她不動聲色地從小雨手中接過碗,坐到塗老太太的床前,用湯匙在藥碗中攪了兩下,然後舀了一湯匙藥水,送到塗老太太嘴前。那塗老太太張開嘴正要嚐嚐,看是否還燙。蓮兒手腕一抖,一湯匙滾燙的藥水早飛進塗老太太的喉嚨。

塗老太太哇地叫了一聲,一口藥水不及吐便直奔腹內而去。

蓮兒不動聲色地說,是我不好,不小心燙著你了。

塗老太太說不出話,她一隻手捂著嘴,一隻手朝蓮兒直揮,讓她出去。

蓮兒佯裝不懂,扭頭朝小雨吼,你怎麽不將藥湯放涼了再端來,惹得老夫人生氣!還不快給我滾出去!

小雨明知蓮兒在裝佯,又不敢不走。

小雨一走,蓮兒就顯了真形,她俯身貼著塗老太太的耳朵說,老東西,你想害我!從今天起,我要讓你嚐嚐我的厲害!

說著,她又舀了一湯匙藥水。

塗老太太緊閉雙唇不再張開嘴。

蓮兒說,你這老東西,這麽好的藥不喝!說著,她將湯匙裏的藥潑在塗老太太的臉上。

任憑滾燙的藥水在臉上流,塗老太太隻是不開口。

蓮兒一邊低聲咒罵,一邊將藥水一匙匙地澆在塗老太太的臉上。

藥碗空了以後,蓮兒將事先墊在塗老太太臉旁的一塊被藥水浸透了的汗巾收了起來,又用一塊布將塗老太太臉上揩得幹幹淨淨的,一點痕跡也不曾留下。這才將小雨喚進來,並囑咐她好生伺候老夫人。

蓮兒回到房中,一個人笑得在**打滾。

笑夠了,她便爬起來,悄悄走到塗老太太房門口聽動靜。

屋內,小雨一聲接一聲地問,老夫人,你怎麽了,快說話呀!

可是,老夫人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蓮兒忽然害怕起來,她想若是那血泡封了婆婆的喉,那可是要出人命的。一旦那樣,她可擔當不起。

蓮兒進屋,先將小雨支喚出去,再用手捏住塗老太太的鼻子,逼得她張開口。蓮兒望見裏麵的血泡並不大,才放下心來。

這事剛剛擱下,蓮兒又想起那個每天都要上門來給塗老太太看病的李大夫。她那副樣子若是被李大夫識破,待塗如鬆回來,也是不好了結的。

蓮兒有些緊張,過了一會兒她又輕鬆起來。

她想好了主意,自己每天親自去李大夫那兒拿藥,把他堵住不讓來家裏。

蓮兒一想好,就趕忙出了門。

半路上碰見了李大夫。

李大夫說,我正要去你家呢!

蓮兒說,不用了,老夫人情況和昨天差不多,她囑咐按昨天的藥方拿藥就行!

李大夫說,也好,這時節病人多,你多跑一趟我家,我就可以多跑一趟別人家。

蓮兒拿了藥,又順便要了些治燙傷的藥。她很清楚,老太太的燙傷一定得在塗如鬆回來之前治好,這樣便無了可以對證的東西。